是夜,譚決川靠著供臺,坐在蒲團上盯著閃晃的燭火發呆。 像他一樣沒睡的,還有沉默已久的陳浩。白天發作了一通的老人陳源現在哪怕被綁著,也絲毫不影響他震耳欲聾的鼾聲。 水紋狀的波光將廟內映照得清透明亮,像是給地下神廟內的一切都籠上一層神秘的麵紗。 “這柱子還挺有藝術感的。” 譚決川狀若無意感嘆道。 旋即他站起身來,似乎要在廟內走走看看,在石柱旁晃悠,走向離水池最近的那根石柱。 正當他要伸手去摸那根柱子時,沉默許久的陳浩終於開口說話了,啞著嗓子道: “別亂碰,李隊不在,離遠點。” “我隻是看看。” 李洞悲說過不要他們外出,不過總歸在廟內,應該也沒什麼。 譚決川從善如流道,又轉身向祭壇中央的水池走去。 他側身走過的一瞬間,眼角餘光似乎看見那鮫人柱微微一動。 譚決川一頓,這才又後知後覺地開始細細打量起石柱。但他仍對這詭異的鮫人柱保持警惕,畢竟李洞悲已經提醒過了。 這根石柱不知緣何,相較其它石柱他似乎更加熟悉一些,仿佛在哪兒見過似的。 伸展的肢體,過長而蜷盤的魚尾,披散如瀑的長發,全若天成卻流露出一種近似人類的情態,一種極致渴求的神態。明明臉部未經雕琢,甚至可以說是粗糙大略,但他卻十分真實地感受到了被注視的感覺,就像……在理萍那時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一層冷汗在譚決川背後炸開,他身側是祭壇,中心的水池也無比安靜,連周遭的石柱也沒有一點動靜,明明什麼都沒發生,但譚決川卻能清醒的感到,它們離自己更近了。 譚決川故作鎮定地掃過麵前的石柱,準備遠離它們然後回到陳浩旁邊。 他側走一步,目光不經意掃過距自己最近,也是感覺上最為熟悉的石柱,赫然發現幾行小字! “掘山尋骨問先靈……”譚決川輕聲念道,他雙瞳一縮,猛然意識到那股詭異又陌生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但為時已晚,他的聲音仍然從他口中不受控製得流露出,“……湖裡洞天,千,千頃,誰人……看了,觀夢眼———” 他本能地意識到麵前的一切都已經開始產生不為人知的變化,而且他篤定地知道他絕對無法承擔變化帶來的後果。 譚決川把自己的手塞入口中,死命攥住舌頭,牙齒卻如釘一般硬生生咬合在自己的指節上,他恨他沒留長指甲——這樣他就能用指甲固定住舌頭不動了,鮮血混著無法吞咽的唾液,自口腔中順著修長的手指滑下,落到地上。 “啊……咯,畫爻,浮骨葬……其中。” 陳浩,陳浩…… 譚決川渾身顫抖著,痛楚與鐵銹味在口腔中蔓延,向不遠處背對自己的陳浩投出求救的目光。 怎麼回事,他聽不到嗎! 譚決川的視線被不知何時彌漫開來的霧氣所模糊,後知後覺地發現,也許不是陳浩聽不到,而是他發不出聲音了。 過於濃鬱的水汽混著那股腥味兒,仿佛一根根慘白的手指摳入他的鼻腔,直直向上,刺入腦髓。 譚決川本能地張嘴呼吸,但那水汽迫不及待地浸入他的口中,不等他咳嗽吞咽,就摻和著血一並向他喉管探進。 灼燒的痛感發自脾胃,一並向上蔓延,揉雜著腥銹的水汽,幾乎刺穿他的口腔內壁。譚決川已經支撐不住,發絲被冷汗黏在額頭上,他渾身發顫,狼狽地匍匐在地上。 “咯——” 譚決川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疼,好疼…… 他感覺喉嚨裡仿佛有火焰燒起,他感覺自己的嘴唇幾近乾裂,皸裂又有鮮血滲出,但下一秒還來不及吸收,就凝結成深痂。 水,水! 譚決川架起打著顫的胳膊,臆怔怔的,兩眼發直,不顧四周詭異的鮫人石柱,倉皇失神地朝祭壇中心的水池爬去。 咕咚—— 他喉結一動,咽了一口唾沫。 咕咚—— 咕咚—— 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滴答—— 一滴腥氣的水滴自譚決川頭頂滴落,好巧不巧掉在他鼻尖正前方一點。 譚決川一愣,茫然地抿了抿嘴,嘴唇上乾裂的皮早已堅硬,沒有半點唾液,自然紮得他一痛。 ………… 他微微喘了口氣,又勉強支起身子,低著頭,慢慢向祭壇水池方向挪動。 李洞悲……快來救我啊! 譚決川在心底無聲地尖叫,這次的冷汗不是疼出來的,而是被嚇出來的了。 而現在他別無他法,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爬! 如果跳起來硬碰硬,沒準兒他頭沒抬起來就直接死了! 譚決川心如擂鼓,又緩緩向前挪了一步。 然後,他清楚地看見,地上籠在他頭頂上的影子,肉眼可見地擴大了。 那一瞬間,他的大腦幾近宕機,四肢一動不動,就這麼維持著原先的姿勢,僵硬地待在原地。 隻有那自胃中蔓延直至喉嚨的痛感無時無刻提醒著他,他現在最需要什麼。 不行,不行,譚決川艱難地抬眼,緩慢又遲疑地將目光定向那投下的影子,估算著自己與水池的距離。 痛楚愈發強烈,一點點噬咬著譚決川的神經,他無比清醒地感受到連帶著自己的牙齦深處,一根根極細的鋼針按入,十指指甲根部開始往外滲血,小臂的筋脈開始褪色,他整個手臂變得毫無血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隨即變得發青發黑。 ……臥槽。 怎麼辦,怎麼辦!譚決川大腦飛速運轉,明明他現在離死亡隻差一步,他卻感到自己從未如此冷靜過! 為什麼,它們為什麼會盯上我!因為我念出了那幾句話?! 掘山尋骨…… 挖開山,找到骨頭,屍骨…… 山……山,譚決川猛地想起,這難道不是在地下,而是在山裡! 那屍骨,屍骨是埋在祭壇水池裡,還是,還是這些石柱就是屍骨! 可那他媽他該做什麼?問先靈?祖宗?哪兒來的祖宗,怎麼問?別人家祖宗能搭理他!? 洞天……陳江海說過,祭壇水池裡的水,隻是看起來淺…… 觀夢眼,他要入觀夢眼? 畫爻又是什麼?浮骨,畫爻的屍骨埋在觀夢眼裡? 譚決川終於正視起這一切不合理之處,目光飛快掃過視野裡的每一處,搜集有用的信息! 他控製住自己不去思考,僵硬地抬起頭—— 頭頂正俯身對著自己微笑的鮫人柱,祭壇不遠處已麵向自己的石柱,還有周圍或近或遠的石柱們,無一例外,臉都朝向自己! ……它們的目標是我,我,我,我想喝水…… 為什麼我突然會想喝水!? 譚決川感覺渾身觸電般一道電流流過,已經被燙熟的思維乍然冰冷下來。 原先默認的邏輯此時被他徹底推倒重捋! 是因為我念出聲了?而石柱鎖定我不是因為我念了出來,而是因為我想去祭壇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