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午飯,正是日頭最毒辣的時候,陽光下的一切都是懶洋洋的,連路邊以生命頑強著稱的狗尾巴草,也無精打采耷拉著。 奶奶帶著白夕流在睡午覺,爺爺整理著地籠,盤算著晚上把網下在哪才會有更多漁獲。 小老九爬上自行車後座要跟哥哥一起上街,村裡小丫頭喊她跳皮筋她也不去。 於是白夕夕就騎著二八大杠,後座帶著小老九上路了。 整個白家村的地勢像一個葫蘆,上千戶人家坐落在葫蘆身上,顯得有些擁擠,且隻有葫蘆口一條出村路。 許多重要設施都在葫蘆口附近,比如小學、衛生院、村委會等。 而小西河就是整個村子的葫蘆底。 白夕夕家也在葫蘆底附近,所以每天上學都要走好遠的路。 尤其是雨天,土路上泥濘不堪,一口氣跋涉七八裡,對成年人來說都很艱難,更別說十歲左右的娃娃了。 有時候水靴陷進泥裡,要同伴幫忙才能拔出來,彼時倒也樂在其中。 明明身上出了很多汗水,小老九像是感覺不到熱,摟著白夕夕的腰,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到了村口,看到白家村小學,小老九突然說:“哥哥,要是每天上學能有這麼快就好了。” 小丫頭現在上學還是兩條腿走著去的,中午還要回家吃飯,每天上學要走兩個來回。 白夕夕不暇思索說:“過幾天哥哥給你買輛自行車,很漂亮的那種,讓你天天騎車上下學,好不好?” “好!”小丫頭很高興,“我可以讓八哥騎,帶著我,等他累了,我再騎車帶他。” 小老九一直這麼善良,上午看到八哥吃獨食哭了,下午便忘了。 對奶奶的偏心,也從來沒記恨過誰,甚至長大工作以後,也是奶奶九個孫子輩中最孝順的的。 出了葫蘆口就到了虎須街,剛停好車,小老九便扯著哥哥的衣角,進了一家玩具店。 店裡有一隻半個成年人高的兔子娃娃,她心心念念了好久。 前兩天白夕夕騙她說兔子降價了,20塊錢就能買到,於是她拿出了所有零花錢,卻被白夕夕騙去吃燒烤了。 白夕夕跟店主討價還價了好久,才把價格商定在了45塊,小丫頭抱著跟她人差不多高的娃娃,高興得蹦蹦跳跳的。 她不知道的是,白夕夕比她更高興。 在白夕夕記憶裡,自己好像很少為妹妹做過什麼,有的隻是虧欠。 如同一隻快樂的精靈穿梭在一家家店鋪間,不一會兒,小老九手腕戴上了一塊精美的電子表,頭頂上多了幾個漂亮的蝴蝶發卡,小腳上也換上了一雙粉紅色涼鞋。 小丫頭很少有這麼高興的時候,小臉上的笑容如同迎春花般綻著。 買完東西也就可以回家了。 白夕夕大長腿跨坐在二八大杠上,已經一米八的身高足夠讓他的雙腳輕鬆著地。 左右車把上掛滿了剛買的商品,小丫頭抱著個大兔子坐在車後座,小臉一個勁兒的磨蹭著毛茸茸的兔子臉。 一根手指戳了戳白夕夕的腰,白夕夕感覺有些癢,扭了一下腰說:“小璐,別鬧了,該回家了。” 沒想到手指又戳了他一下,力道還加重了幾分。 白夕夕還是比較怕癢的,嗬嗬笑了兩聲,回頭準備教訓教訓小老九,卻發現戳他腰的並不是小老九。 那是一個跟他一般大的女孩,短發整齊散落在耳後,一張甜美的秀臉言笑晏晏。 白夕夕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隻是在心中贊嘆,好漂亮的女孩。 “白夕夕,不記得我了?” 見白夕夕依舊一臉茫然,女孩眼角閃過一絲暗淡,保持笑臉繼續說:“我是顏妍。” 白夕夕這才想起,這是他小學六年級的同學,也是同桌,還真是女大十八變。 彼時她還挺邋遢的,常年挎著一隻臟汙的手工書包,臉上皴裂了許多小口,冬天時還會掛著鼻涕,學習成績也隻在中遊。 唯有性格非常好,開朗得好似過了頭,跟人說話總是笑盈盈的,別人看到她時,心情都會莫名其妙好起來。 直到一件事發生後,她就再也沒笑過,白夕夕一直想跟她道歉,卻又拉不下顏麵。 “顏妍,抱歉,時間過去太久了。” 兩人之間出現片刻的沉默,顏妍笑臉看著白夕夕,白夕夕眼神閃躲向旁處。 課桌是那種長桌,兩人共用一張,一排四張桌子,左邊靠墻一張,右邊靠墻一張,中間兩張桌子並在一起。 所以中間坐著四個人,白夕夕和顏妍坐在最中間,挨在一起。 六年級學年末的一個課間,兩人正在打鬧,或許是女生早熟的緣故,顏妍突然說:“我喜歡你。“ 白夕夕聽到了,周圍的同學也聽到了,白夕夕臊得滿臉通紅,周圍的同學齊齊起哄。 十三歲的白夕夕不解風情,再加上當時保守的社會風氣,所以,所以就悲劇了。 當時白夕夕感受到的隻有羞恥,羞恥進而轉化成憤怒,於是罵了幾句很難聽的話。 顏妍很委屈,說:“我隻是說喜歡你,你乾嘛罵人!” 白夕夕跑出了教室,她反而坐在座位上沒動。 自此,倆人像是變成了陌生人。 顏妍開朗的笑容也沒有出現過。 前世,兩人自小學畢業後,再也沒有過交集,沒想到這輩子這時候便相遇了。 半晌,白夕夕終於還是把當年未曾說出口的話補上了:“抱歉,當年啥都不懂,對不起了。” 顏妍花一般的笑容綻放得更漂亮了。 後座的小老九感覺哥哥好像很怕這個漂亮姐姐,於是用小心的語氣說:“姐姐,你不要欺負我哥哥,好不好?” 白夕夕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這小丫頭想哪去了。 顏妍摸了摸小老九的頭發,柔聲道:“不是我欺負了你哥哥,是你哥哥欺負了我,都欺負了好多年呢。” 小老九將信將疑。 鬼使神差的,白夕夕把手腕上剛買的機械表摘了下來,重新放回包裝盒裡,遞給了顏妍,道:“送給你。” 手表白夕夕買來看時間的,看日頭猜時間的感覺可太差了。 顏妍隻是稍作遲疑,便大方接過了,她對他還是有些怨念的,權當賠罪了,況且也不是什麼名表,就幾十塊錢的東西。 她收斂了好看的笑容,變得有些傷感道:“我爸媽從南方回來了,他們不讓我讀書了,明天就會帶我去南方打工。” 白夕夕模糊記得她還有兩個弟弟,長姐早早輟學賺錢供弟弟讀書,這種事情在這片大地上屢有發生。 白夕夕也沒有辦法,這是個無底洞,解決起來很困難,他也知道她父母的想法,無非是讓她賺兩年錢,等到了年紀,再把她嫁出去,以女兒的相貌,不難找個條件好的。 看著她身上洗得發黃的白T恤,腳上小了一碼的涼拖鞋,白夕夕害怕傷害她的自尊,委婉說道:“當年是我做錯了,給我一個機會,再買一身衣服送你作為賠罪吧。” 她搖了搖頭,提起手裡的包裝盒,示意她已經收到東西了,稍作猶豫說:“你家有電話嗎?” 白夕夕搖了搖頭,家裡為省一年200塊錢電話費,確實還沒通電話。 “那你有企鵝號嗎?” 她嘴裡默念著八位數的號碼,走向不遠處的一對中年男女。 他們是顏妍的父母,已經站在那裡有一段時間了。 白夕夕對上了顏媽的眼睛,顏媽迅速避開,對閨女說:“小妍,別跟什麼不三不四的人來往,騎著輛十幾年前的破自行車,還裝大款,學人家送手表,也不害臊!我看說送你衣服,也就是說著玩兒的!” 她說話的嗓門很大,像是專門說給白夕夕聽的。 顏妍和她媽媽吵了起來,顏爸在一旁勸架。 白夕夕笑了笑,顏媽穿的還挺時髦的,大波浪,紅襯衫,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粉,也不知道給閨女裝扮裝扮。 顏爸倒是一般農民工的裝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顏媽說的話也許是在激白夕夕,這個年紀的小夥兒最好麵子了,白得一身衣服,也隻有閨女這種傻子才會拒絕。 白夕夕還就吃這一套,帶著妹妹轉身進了一家女裝店,看著差不多的尺碼買了一身,甚至襪子、鞋子都買了,跟老板約定好尺碼不合適就回來換。 要說白夕夕對顏妍一點想法都沒有,那一定是在騙自己,那麼漂亮、性格又好的姑娘誰能不動心,提前跟他們家人認識一下也好。 結果出來時,發現人已經不見了,應該是被顏妍勸走了。 白夕夕也沒去退掉,騎上車,帶著妹妹就往他們家所在的顏莊追去,一路上也沒見到他們三人。 到了村裡,白夕夕不知道他們家在哪,一路走,一路問,才找到他們家。 他們家隻有幾間土坯房,門口停著兩輛自行車,三人應該都回來了。 顏妍出門時臉上還掛著兩道淚珠,看到白夕夕買的衣服,又是哭又是笑的,表現得很難為情。 白夕夕一時間有些心疼,又想起了小學快畢業的那段時間,如今開心果一樣的她又哭了。 “沒事的,本來就想送你的,你又不給機會,隻好給你送過來了,記得不合身就去換。還有,手表我給你換了一塊女式的,之前送你的不合適。” 顏媽倚靠在房門上,很得意的樣子,顏爸倒是和女兒一樣,很難為情,看了一眼便帶著兩個男娃回屋了。 白夕夕也沒多說什麼,把手表重新戴在手腕上,帶著妹妹離開了。 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