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搖搖頭，優雅而低沉的笑聲從他的嘴中發出。「看看現在是誰在說話？」 　　劉田噘嘴注視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勾起一個向上的弧度，她的喉嚨發出溫和的輕笑，他的眼神柔和了下來。卡萊爾隻要閉上眼睛，就幾乎可以想像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中他們都是人類，愛德華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他們大概會像那個踏著輕快步伐回家的家庭一樣：在午後悠閑地散步、替院子除草、討論一個舉家出遊計畫。 　　或是父子兩人為了小孩子是否被準許睡在父母中間而賭氣——那些如同童話般的情節讓卡萊爾幾乎要對自己搖起頭來，隻有那一瞬間，他慶幸愛德華不在身旁，因為他將有很大的機會被挖苦嘲笑。 　　『夢中的情節請在做夢時看，』他似乎可以看見愛德華坐在鋼琴前麵，對此嗤之以鼻，『但可悲的是，我們不會做夢，所以，我敢保證你在腦袋瓜中想像的當然不會發生。』 　　愛德華已經離開了他們。卡萊爾在內心輕柔的嘆了口氣——這些事當然不會發生。 　　「……我想念他，」劉田的聲音如同微風般輕喃，「我想念愛德華。」 　　「我也是。」他低語，她溫柔的捏了捏他冰冷卻溫暖的手。 　　「卡萊爾，」他低頭望進她色彩飽滿的蜂蜜色眼睛，「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任何事都可以，吾愛，任何事。」 　　「如果，愛德華回來，」她的臉染上一絲躊躇，似乎在思考怎麼發問，「你會……」 　　「我會敞開雙臂熱烈歡迎他回來，然後請他好好的反省，他讓他的母親忍受他的缺席。」 　　劉田用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他許久，表情彷佛要哭出來那般。 　　「……而我會告訴他的父親，他回來就好。」她說，然後露出一抹美麗的微笑，反掌將手放在卡萊爾大上許多的手，輕嘆。「對不起，我知道你很擔心我，但我沒事的。」 　　他深深望著她篤定的表情，那份堅決在他凝視下緩緩流失，劉田又嘆了口氣。 　　「……其實有事，但我會好起來的，我想。」她伸手輕觸他略帶擔憂的臉，柔柔的笑意浮現在她的臉上，「我想要變得堅強，卡萊爾，我不想看到你這樣的表情。」 　　「你很堅強。」他的手如同微風般溫暖的包覆住她的，俯身親吻。 　　「但顯然還不夠。」劉田抵著他的唇瓣輕聲低語，微微蹙起眉頭。「你為了我做了那麼多，可是我為你做的卻那麼少，這對你不公平。」 　　卡萊爾笑了。她挑眉看著他。 　　「我不覺得我做得夠多。你瞧，我幾乎整天待在醫院，讓你一人在家裏……」他柔聲道，垂下眼睫，「我才是該道歉的人。」 　　他們兩人互相對望了許久，同時露出一抹微笑。 　　「聽起來有兩位病情嚴重的病患，庫倫醫生。」劉田沉思道，他輕笑起來。 　　「噢，我想多些午後散步可以改善病況。」 　　「我記得你提過午後散步，庫倫醫生。」劉田感到好笑的提醒道。 　　注意到太陽又隱入雲端，他輕笑起來，跟上了她的腳步。 　　劉田披上了一件外衣，沈默不語的看著凹一角的墻壁，上麵色彩豐富的波斯壁毯已經有一處揪了起來，接著她將視線轉到旁邊有些裂痕的高級畫框、桃花心木衣櫃和被嚴重移位的沙發。 　　卡萊爾坐在床尾，臉上的表情彷佛感到好笑卻又必須維持嚴肅般，他的頭發亂糟糟的，但是依舊俊美得驚人，美麗的太妃糖色眼睛正愉快的望著她。 　　劉田回想著造成這場她的寶貝古董的災難源頭，事實上，這不需花她許多時間。 　　「抱歉。」她有些沮喪的低語。 　　「對不起？」他以彬彬有禮的口吻發問，但她可以聽出他話語中的笑意。 　　「……不，卡萊爾，我是在跟這些可憐的小東西道歉，不是你。」 　　對於最後那句話，卡萊爾眨了眨眼，隨即笑了起來。她朝他投以譴責的一瞥。 　　「這一點也不好笑，」她蹙眉，「你知道我在幾天前才將這塊壁毯從家具店搬回來嗎？」 　　她停頓了幾秒，但當卡萊爾張開嘴巴準備開口回答時，她打斷他的發言。 　　「你當然知道，因為你就是開車讓我把壁毯抱回來的人。」她深深嘆了口氣，眼睛盯著起縐的地方，審視的目光顯得專業而認真，「……但是我沒想到那麼快就要將它拿回店裡請人整理它……」 　　「也許下次不應該把貴重物品放在房間。」卡萊爾望著凹陷的墻壁深思道。 　　「噢，」劉田抬頭望著他，微微挑眉。「你覺得這是問題的重點？」 　　「我很抱歉，請原諒我。」他微微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披在肩膀的襯衫隨著動作半滑落下來。 　　（我不會再讓這些家俱受到二度傷害。） 　　她極具保護性地看了角落幸存的壁櫥一眼，伸出手指著墻上高掛的時鐘，上麵指著一點半。 　　「卡萊爾，你快遲到了。」她提醒道。 　　他收起微笑輕嘆了一口氣。今天是全家人團聚的感恩節，而為了那些極度渴望回家過節的同事，卡萊爾善良地代了其中一人的班好讓他的同事至少在晚餐前都能和他的家人在一起，就像愛德華曾經相當不以為然地說過：「感恩節對我們是個非常沒有意義的節日。 　　畢竟我們喪失了塞火雞料的樂趣。」但這兩年來卡萊爾在重大節日幾乎都待在家裡，至少，這間過大的房子不會隻有一個人在家。劉田可以看出他的心境，她移到他跟前，俯身親吻他的額頭。 　　「去拯救生命吧，庫倫醫生，我不會有問題的。」 　　他凝視著她，露出讓人覺得暈眩的溫柔笑容，握起她的手。 　　「我已經無法想像沒有你的世界。」 　　劉田伸出手捧住他的臉，他顯得平靜地靠著她纖細的手閉上眼，她露出相同的表情。 　　「我也無法想像一個沒有遇見卡萊爾．庫倫的劉田．普萊特。」劉田歪頭沉思，她能輕易的想起第一次遇見卡萊爾時臉紅得手忙腳亂，差點連自己的名字都講錯的回憶，她輕笑出聲。「但在我從樹上掉下來之前，你已經活過了快三個世紀。」 　　「是的，你無法想像這寂靜的兩百多年是多麼漫長，」他柔聲道，「但等待是值得的。」 　　卡萊爾站起身，吻了一下她的唇瓣後走入主臥室內的浴室。 　　劉田聽著水聲不斷的傳出，嘆息地閉上眼。 　　她不能想像孤獨一人生活兩百多年的處境，但是她度過了不斷夢見十六歲時遇到的溫柔俊美的醫生的十年歲月。在查爾斯粗魯地對待她後睡在她身旁，那段昏天地暗的日子，隻有進入夢鄉回到記憶中單純的小醫院，她才能短暫地鬆一口氣…… 　　庫倫醫生總是很奇怪的提早一些時間來到她的病房，雙眼閃爍著光輝地問她今天做了什麼？有沒有什麼想看的書？然後依著她的請求講述許多在歐洲遊歷時看到的美麗風景，或用那悅耳的古倫敦腔朗誦一些學校沒有教過的美麗詩句———隻要夢境開始。 　　她就能暫時忘記那些痛苦的事情，至少在太陽升起睜開眼睛前她還是那個劉田．普萊特，而不是那個讓她感到恐懼的稱呼：伊凡森太太。 　　（……你是我的拯救者，卡萊爾，也許我一直在等你出現。）她對這個想法露出微笑。 　　『但等待是值得的』這句話，她再同意不過。 　　在劉田將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放入洗衣籃時，卡萊爾已經整理好儀容從浴室中走了出來，他低頭讓她繞上親手織的圍巾，臉上浮現柔和的微笑。 　　「午夜前我會回來的。」他靠著她的額頭低語，然後拿起公事包打開門。 　　「卡萊爾。」 　　劉田叫住他，卡萊爾轉過頭來，困惑地端詳著她有些陷入沉思的臉。 　　「感恩節快樂。」她小小聲地輕語。 　　他驚訝地望著她。在愛德華離開後，他們就從來沒有對彼此說過這句話。 　　「……你也是。」他俯身緊緊抱住她，「你也是，感恩節快樂，劉田。」 　　她將臉埋在他的肩膀深呼了一口卡萊爾清新甜美的氣息，然後微笑地退後一步送他出門。 　　在經過客廳放著的那架愛德華的古董鋼琴時，她看著放在鋼琴上那張小小的黑白照片，臉上漾出淡淡的笑容，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張照片，他們不像一般人照相時擺出僵硬而嚴肅的模樣，笑容堆砌在他們美麗平滑的臉孔，愛德華笑得像個孩子般。 　　卡萊爾摟著他們兩個的肩膀。她彷浮想要抽離回憶般搖搖頭輕嘆了口氣，小聲地哼起歌來將鋼琴上的灰塵撣開，扶正放上麵的花瓶後，掠到二樓自己的書房中，坐在沙發上看起從圖書館借來的建築史書籍。 　　當劉田翻過八十多頁時，她感到有些訝異地聽見了卡萊爾的車聲，她看了一眼鐘，才晚上七點半左右，比卡萊爾預計的下班時間還早上許多，但是她對此絕對不會有任何抱怨。一抹微笑勾在她的嘴角，她將加拿大楓葉作成的書簽塞入一百零三頁的地方闔起書。 　　從書房的陽臺輕躍而下，優雅地降落在後院的車庫的車聲，，卡萊爾在鎖上車後朝她伸手，她圈住他的脖子湊上唇，但是在下一秒卻改變心意轉了個彎落在他的臉頰上。 　　「今天沒有意外。」她有些俏皮地聲明。「唯一的意外就是你比我想像的還早回來。」 　　卡萊爾笑了起來。「布魯克林醫生覺得過意不去，所以提早來接班了。」 　　「他是個好人。」 　　「是的，他是。」他表情輕柔地望著她深褐色的眼眸，「你該狩獵了，劉田。」 　　「我知道。」她泛起一抹微笑，看街道盡頭一眼後再轉回來注視著卡萊爾，他的眼睛仍然是清澈的金色。劉田的表情浮上些許猶豫，「你能陪我嗎？」 　　「這是我的榮幸，庫倫太太。」 　　他們手牽手離開羅徹斯特，來到西北方常去覓食的森林。 　　快要步入深冬的森林並不容易發現動物，但是他們很幸運地在森林中央的地方找到一對蹣跚踏過雪地中的熊。她靜悄悄地停在一棵樹上，深色的眼睛盯著公熊，毒液與饑渴飛快的沖刷過她的理性，喉嚨本能地發出輕微的嘶吼。 　　她輕輕放下了已經毫無生氣的公熊，移到卡萊爾身旁，低頭閉上眼睛讓尖銳的牙齒順著本能陷入卡萊爾扣住的母熊頸部。當最後一滴血液流過那灼熱已經緩和下來的喉嚨時，她睜開眼睛鬆開緊咬的嘴。 　　「還渴嗎？」卡萊爾的聲音從她身旁傳來。 　　劉田搖搖頭，恢復成深金色的眼眸倒映著微微光輝，她昂首朝他微笑。卡萊爾伸手替她擦去殘留在唇邊的幾滴鮮紅色，臉上輕柔的表情讓她感到有種暖洋洋的幸福感。 　　「……我們該回家了。」 　　她低語，向前挽住他的手，以比人類快一些的速度漫步在森林中。 　　月光若隱若現的穿透樹枝撒在森林的泥地上。 　　「我想，我們的主臥室在經歷過……人為的災害後，需要重新裝潢。」 　　「噢，你也這麼想？」 　　「我們可以幫那些室內裝潢工人拆一些東西下來。」 　　「庫倫醫生，這就是你感恩節的夜晚計畫的一部分？更多的破壞？」 　　「Well， I haven’t say a word，找書苑 wｗw.zhａｏｓhuyuan．com Mrs. Cullen.」 　　「Your smile has shown all the words though， Dr. Cullen.」 　　卡萊爾輕笑，幽默閃爍在他們的眼中。她鬆開手輕快的掠到他前方，跑得比他稍微快一些。 　　然而在那條森林的交叉路口時，一股熟悉卻又顯得陌生的香甜氣息攫住了她的鼻尖。 　　在短短幾秒內劉田想不起究竟是什麼味道，但當她完美的記憶深處浮現和這陣氣味相符的臉龐後，她猛地在一棵樹的枝乾上僵住了身子，卡萊爾在她身後幾步即時煞住腳。 　　「艾思——」但他沒有說完。在聞到那陣氣味後，他也僵在劉田的身旁。 　　對於這抹已經睽違兩年氣味，他們兩人吃驚且沉默了許久。 　　「也許我弄錯了，但卡萊爾，」她悄聲說，有些顫抖的聲音中充滿了不確定。她抬頭看著卡萊爾，發現他一臉震驚地注視著泛著深綠色光輝的森林。「你覺得是不是……愛德華？」 　　卡萊爾沒有說話，但劉田能從他那彷佛找到失傳的黃金城，卻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的表情上，得到自己想要相信卻難以置信的答案。 　　（……今天是感恩節。） 　　家人團聚的日子，她想。而這極度想念的、屬於不朽族類的甜美氣息直直通向他們回家的路上。 　　在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所有的困惑和懷疑被強烈的喜悅所取代。帶著想哭的心情露出燦爛的笑容，劉田牽起卡萊爾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奔向羅徹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