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沒事的(1 / 1)

「再彈一次就好。」   劉田轉轉眼睛。「艾思蜜………。」   「拜托?這首曲子真是太美了。」   「你應該慶幸我們不容易受傷,不然我的手腕已經發炎了。」   在略帶嘲弄地說完後,劉田的雙手再度飛舞於鋼琴,復雜優美的旋律隨即充斥在客廳。   這是劉田送給我和卡萊爾的結婚十周年禮物,他沒有替這首曲子決定名稱,而是將這份榮幸讓給我們,然而我們不知道什麼樣的詞匯才配得上劉田作的動人旋律,所以它仍舊是一首沒有名字的曲子。我輕靠鋼琴閉上眼。   傾聽劉田用手指敲出的音符。那柔和低沉的左手伴奏就如同卡萊爾的嗓音,而隨著小節緩緩爬高的右手旋律彷佛訴說著難以用字句表示的純然喜悅。在劉田拉長最後一個音符後,我感到幸福地輕嘆一聲。   「謝謝你。」   「我很高興這首曲子讓你那麼開心。」劉田微微一笑。   「你擁有音樂的天賦,」我伸手擁抱他,「卡萊爾也很喜歡這份禮物。」   「我知道,他在聽到的當天已經對我的心靈進行長時間的攻擊。」他乾澀地說,翻翻白眼。「自從卡萊爾將你帶回來後,你們兩人從來沒有試圖停止騷擾我內心的平靜。」   我的臉上浮現微笑,在生活的快樂回憶快速地流過腦海。   窗戶外的陽光微弱地穿不透玻璃,我望著樹木與建築物幾抹幾乎看不見的虛弱倒影。   現在是個適合外出的午後,我們已經有幾乎兩個禮拜沒有踏上羅徹斯特的街道,而隱隱作痛的喉嚨也提醒著我缺乏狩獵的天數。就在我考慮著是否要懇求劉田陪我出門時,他發出低沉的嘶聲。   「不要現在。」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為什麼,劉田?今天天氣很適合出門。」   他的雙眼聚焦,抿起嘴唇。「幾天後,這裡要舉行羅絲莉和羅伊斯的婚禮。」   「沒錯。」劉田嘆息,「所以在天黑前我不想走在街上。」   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手指開始在琴鍵上奏起隨性的輕快旋律。   我凝視著劉田不悅的神情,感到些許困惑地微微皺起眉。自從在一個月前一場社交舞會上海爾先生宣布婚事後,劉田便對這項消息的態度顯得非常不以為然。也許他對海爾小姐———在我搖搖頭阻止自己的思緒之前,劉田已經朝我投以略帶惱怒的一瞥。   「對不起,劉田。」   「艾思蜜,我該拿你豐富的想像力怎麼辦?」他將手交叉在胸前,凝起深色的瞳孔,「當我走在街上,羅絲莉.海爾的追求者們和羅伊斯.金的女性友人們,他們思緒不斷地流進我的腦海。這些人腦海裡所想的可不是令人快樂的事情。」   (但是羅伊斯和羅絲莉互相愛著對方,不是嗎?)   「你很幸運不用聽見其他人的想法。」劉田的嘴唇勾起捉弄的笑容,沉默地思索了一會兒。「然而讀過那麼多人的思緒,『愛情』仍然令我感到困惑。」   我不禁露出微笑。「你曾經問過我那是什麼感覺。」   「沒錯,但那時候你滿腦子都是和卡萊爾的回憶,這讓我更困惑。」劉田露出頑皮的笑容,接著微微偏頭輕蹙起眉。「這些年來我看著你和卡萊爾,有時候我覺得似乎能夠理解它,但是當我看著有些人,他們之間的情感是那麼淡薄,仍然也被稱之為愛情,這種情感實在是讓人難以定義。」   當我還年幼的時候,看見結婚典禮上新郎與新娘的眼中閃爍的快樂光輝,他們對彼此的愛是那麼鮮明,我知道愛情是存在的,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擁有像她一樣的表情。而遇見卡萊爾後,我開始尋找如同他一般紳士而溫柔的人,即使那時我不明白我一直在找的也許就是卡萊爾。   「所以你在見到卡萊爾後就愛上他了?」劉田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我努力回想已經模糊不清的記憶,陷入沉思中。「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卡萊爾。當我還是人類時,我和卡萊爾隻相處了幾天的時間。當然,我覺得他是個溫柔而且讓我感到信賴的人,就像天使一樣。」我微笑,劉田又翻翻白眼。   他獨自深思了一會兒。「……但當時你的確也改變了卡萊爾。」   我揚起眉毛,他微微一笑。   「轉變你後,卡萊爾一直在和自己爭論為什麼他會這麼做,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乎一個人類女孩到做出如此自私的決定,而讓他感到更震驚的是,他為這個決定感到快樂。」   我的腦中浮現卡萊爾充滿內疚的臉。當我轉變後,卡萊爾不斷表示他的歉意。   『你覺得如何,艾思蜜?』這是我的新生命第九天,而卡萊爾的臉上有著深深關切。   『我很好,劉田剛才很體貼地帶我去狩獵。』我朝他微笑,我們的眼睛相接,一種奇怪的感覺讓我們同時跳開視線,卡萊爾的手指梳過他的頭發,而我的右手貼著我仍然隱約灼痛的頸部。『我的喉嚨已經好很多了。』   卡萊爾吸了口氣張開嘴,而我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我很抱歉———』   『你不用,真的不用。』我打斷他,『我很感謝你……救了我,讓我活了下來。』   我可以看出卡萊爾並不真的相信我說的話。但他不知道當我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他的臉時,從心底湧現出的那些年來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信賴與安心。我的內心已經因為承受太多事物而無法負荷,是卡萊爾的溫柔拯救了我已經疲倦到拒絕懷抱希望與快樂的心。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懂。」劉田聳聳肩。   「你太多慮了,劉田,當它發生的時候,你會知道的。」我朝他保證道。   「我不應該跟你討論這個問題,艾思蜜.庫倫,」劉田的語氣嚴肅,嘴角卻微微揚起。「卡萊爾說得沒錯,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   (而卡萊爾和你都是無可救藥的務實主義者。)   「我不這麼認為。」劉田發出低沉而優美的笑聲。「你知道Dante的作品中,領導他到達天堂的女天使,是以他的夢中情人為範本塑造的嗎?」   (真的?)   他點頭,仍舊顫動著肩膀不斷輕笑。「如果卡萊爾沒有在的醫院找到你,我想他也會寫出一部钜作,你知道,他已經寫了一些關於吸血鬼的紀錄,他會非常樂意讓十六歲的Esme Anne 引領大家進入吸血鬼的世界。」   我隨著他輕笑起來。   「……有時候你真的讓我想起我的母親。」劉田在收住笑聲後深思道。   我露出微笑,因為劉田的話語感到溫暖,然後伸手將他亂翹的頭發撥到一旁。劉田對我翻翻白眼,但是臉上戴著淡淡笑意。   他伸手翻閱著置譜架上一本老舊且泛黃的樂譜,紙的邊緣已經磨損起縐——那是劉田的母親送給他的第一本樂譜,也是劉田最珍惜的物品之一。他彷佛陷入回憶中不在意地翻了幾頁後,小心地放回譜架上。   「你想念她。」我研究著他的表情。   劉田看著老舊的樂譜不語好一陣子。   「我對我的母親所記不多,我已經不能清楚記得她的臉……當我快要忘記的時候,我會去詢問卡萊爾我母親的模樣。」他露出深思的神情,眉間浮現淺淺的皺紋,「在卡萊爾的腦中浮現她的模樣時,我會感到哀傷,但是我已經忘記哀傷的理由,就好像我的悲傷隻是一種久遠記憶的回音。」   「劉田,我都不知道……。」我輕握住他的手,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劉田微笑。   「這沒什麼,我們的人類記憶本來就會慢慢消失。」   (她一定是位很好的母親,而且一定也希望你獲得幸福。)   「我現在很好。」溫暖的笑容閃現在他的臉上。「你和卡萊爾就像我真正的父母。」   劉田轉頭看了看窗外暮色低垂的天空,抽身站到鋼琴旁邊替琴鍵蓋上絨布。   「晚餐時間。」他在闔上琴蓋後宣布。   我們隨著已經習慣的路徑來到平常狩獵的地方。   劉田的速度比我或卡萊爾來得快,當我終於來到森林的中央時,劉田已經坐在一棵樹的枝乾上好整以暇地等著我,他的頭發因為急速奔跑而比平常更淩亂。   「太慢了。」他的表情有些得意。   「噢,我不記得我們說好這是一場賽跑。」   「都一樣,自從你的新生時期結束後就從來沒有跑贏過我。」他露齒而笑。   我微微蹙眉。(劉田,一名紳士不會這樣炫耀自己。)   「抱歉,媽媽。」他轉轉眼睛,接著他的雙眼閃爍起光芒。   迎麵飄來的濃鬱山獅味道讓劉田拱起背,他沒有繼續說話,犀利的雙眼緊盯著昏暗的森林深處,在下一瞬間已經移開樹乾循著它的味道狂奔而去。   而我佇立在劉田離開的樹下方,順著動物的心臟鼓動聲發現落單的鹿,它沒有發現我的出現,而我尋找著他輕微跳動的頸部最脆弱的地方,確定我能迅速而精準地狩獵——我不希望讓那些犧牲自己的性命滿足我們饑渴的生物,在最後一刻承受太久的痛苦。   當我覓食完畢,將鹿的軀體埋起來後,劉田已經悄然站在我的身後幾呎。   「你的晚餐還好嗎?」我轉頭望著他。   「比你的好,我想。」劉田嗅著鹿的味道微笑。「你決定要回去了嗎?」   「卡萊爾應該已經回家了,我們沒有留紙條給他,也許他已經開始擔心我們。」   劉田頷首,我跟在劉田身後幾步跑著。   通常,卡萊爾必須待在醫院一整晚,直到白天工作的醫生和他交班,而今天是少數卡萊爾沒有值班的夜晚。我和卡萊爾已經決定今晚到比較北方的地區,那裡有個地方有著非常美的夜色。思及此,我的臉上不禁露出微笑。   劉田大聲的清清喉嚨。   (——抱歉,劉田,我還沒辦法像卡萊爾那般完全封閉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他的語氣帶著些許挖苦。「感謝上帝,我———」   接著劉田倏然停住腳步,我挑眉望著他僵直的背脊,往前幾步跟上他。   「劉田?」   我抬頭端詳著他的臉,吃驚地發現劉田張大雙眼,臉上緩緩地浮現深深不悅。   「……他做了什麼?」劉田咬牙切齒地嘶聲道。「他腦袋在想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盯著遠方的街道盡頭。   突如其來的強烈情緒染黑了劉田金色的眼睛,他麵向我,僵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們今晚有訪客,艾思蜜。」   對於最後一句話,我忽然感到驚恐地抽了口氣,現在隻有一個人在家。(卡萊爾他———)   「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沒事。」劉田的聲音有些冰冷,接著轉過身去,「我們得立刻回去。」   在這十年多的時間,偶爾會有卡萊爾的朋友毫無預警地前來拜訪,但是劉田的表情讓我明白這次的訪客不是那些有著酒紅色眼睛的友善拜訪者。我困惑地張開嘴想要發問,然而劉田已經以人類的視線捕捉不到的速度往前飛奔。   「羅絲莉,」她的嗓音像中提琴的高音般柔和舒服,試著朝我靠近,庫倫醫生緊貼著她移動,我不自覺繃緊身體,「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換上乾凈的衣服,沾在你身上的血味應該讓你很不舒服。」   所以這解釋了為什麼我有一股可怕的沖動想要撕咬我淩亂且血跡斑斑的衣服。   我盯著她誠懇的臉,緩緩點頭。她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   「請你跟我來。」她友善地說,眼神示意一塵不染的樓梯。   「艾思蜜……」庫倫醫生輕聲開口,他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擔憂。   「沒事的。」她給他一個微笑,然後轉過頭來看著我,「羅絲莉?」   我隨著她走上樓梯,它的四周掛著價值不斐的畫作,並貼著幾張黑白照片。   這間房子大得不可思議,它的柔和色調讓它比金家刻意渲染的房子更遠為優雅。我們停在二樓右邊的房間前,庫倫太太替我打開門。   裡麵的擺設一如這間房子該有的溫暖氣氛,還有高價的家俱與裝潢。舒適的大床、設計復古的衣櫥、兩張扶手椅和一張矮桌與占了半麵墻的書櫃。我站在門邊,望著庫倫太太翻找衣服,她轉身朝我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