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忘記(1 / 1)

天黑得很快,蒼茫的天空已經完完全全黯淡下來,城市的燈光把它染成了極不健康的橙紅色,劉田抬頭看了看,眼睛一陣刺痛。倒映在地麵上的劉田們的細長影子漸漸消逝,同黑暗中亮起的店鋪燈光融為一體。   碼頭上停泊的住宿船隻比劉田想象中稍好一些,整齊的船艙艙口內散著淺黃溫暖的光。前甲板和運動甲板上都有來來往往穿梭在船隻上的人,大多都穿著沙灘褲和寬T-恤。劉田體內一直跳動著的心臟終於緩慢地放鬆了下來。   晚餐時分在劉田剛躺下休息不到半小時就到了,佩楚斯去了信號甲板上,劉田便試圖獨自一人在偌大的船上找到餐廳。   去餐廳的路上經過bar的門口露天前臺,裡麵的喧囂聲和女人的尖叫聲讓劉田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劉田適應不了震耳欲聾的環境。但劉田想象得到裡麵的人們釋放自己的放縱程度多深,在一定程度劉田自己也是這樣。   餐廳很明亮正規。一邊的鋼琴師飛快地彈奏著馬克西姆的高難鋼琴曲,幾盞簡潔又高貴的吊燈垂得很低。木色的圓桌上規範地擺放著明亮潔凈的餐具。   劉田很不優雅地嘩嘩翻著裝幀精美的菜單,眼角忽然瞟到“愛爾蘭咖啡”幾個字。劉田想起佩楚斯嘴裡說的,劉田曾喝過的俘虜了劉田的那杯咖啡,於是認真看了下去。   關於愛爾蘭咖啡接下來的一段介紹劉田猜想是法語,因為它那特別的音調標示。因為劉田那笨拙的語言能力的問題,劉田直接看了下邊的英語簡介。   毫無疑問的是,優雅的咖啡總會杜撰一個優美的愛情故事,如同劉田手中的這個一樣。劉田看完這個編配得算很好的故事,也沒有影響劉田對愛爾蘭咖啡的想念。   提拉米蘇和海鰻湯精致地像易碎的雕刻作品呈在劉田麵前,劉田啜飲著很燙的海鰻湯,沒有碰鋪了一層巧克力沫的提拉米蘇,劉田習慣於點菜點一份自己吃不了吃不下的,劉田知道這很浪費,劉田知道,劉田想這個怪癖已經夠讓劉田倍受譴責了,劉田不應該再譴責自己。   當最後一口愛爾蘭咖啡溫熱地流過劉田的喉嚨留下讓劉田念想半天的香醇餘味時,劉田猛然醒悟。劉田急忙掀開桌麵上的餐巾,但卻找不到了那本菜單,劉田企圖讓服務員把菜單拿給劉田看看,服務員卻把劉田當成斤斤計較核對賬單的人冷漠而鄙夷地拒絕了劉田。   可是劉田可以肯定,剛才那段關於愛爾蘭咖啡的介紹裡,那段法文(盡管劉田不怎麼確定是)是那次劉田還在格拉斯哥時第一次喝到佩楚斯焙的愛爾蘭咖啡時發現的那張紙片上的文字。原來是這樣,也許佩楚斯是個懷舊的人。   習慣於以前最經典最坎坷的愛情故事,也習慣於用它們表達感情。猶豫和興奮像一股潛在的暗流劃破血管噴發出來,劉田不顧服務員奇怪的眼神,跑出了餐廳。正好撞到往餐廳裡走的佩楚斯。   佩楚斯笑吟吟地看著撞到他懷裡的劉田,劉田張口想要問他,卻生生被堵了回去。   “今晚的安排是去酒吧。”佩楚斯勾起一抹笑,可不知為什麼劉田察覺到一絲心不在焉。   酒吧?就是剛才劉田路過的那個可以讓劉田的耳膜就此夭折的那個酒吧?   劉田臉上抵觸的表情似乎太過明顯,佩楚斯輕輕笑起來,解釋道:“是另一個清吧。”   劉田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清吧比剛才那個bar安靜得多,而很久以前劉田曾經喜歡過一個清吧的駐場歌手。   可就在劉田發覺自己喜歡他抱著木吉他唱歌的樣子時,他就帶著吉他走了。之後劉田幾乎再也沒進過清吧。劉田望了望佩楚斯,沒想到當劉田從那次起再去清吧時,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劉田愛的人。   佩楚斯所說的清吧也在船上,橙色燈光昏暗而顯落魄。酒吧有著很濃的美國鄉村味道,老式的電風扇、吊燈、鐵藝、還有掛在磚墻上的大齒輪。一根根極粗的鐵鏈兩頭接在木天花板上,低矮厚重的鐵環連成的鐵鏈垂下來。   酒吧不大,人也不是很多,比起方才的那個bar清靜不少。桌椅是明顯的意大利風,自然而少有雕琢。吧臺前的燈光稍暖一些,打在一個中年男人身上。舞臺上的燈光驟然變冷,一束束聚在駐場歌手身上。吧裡的人們言語相對來說很輕聲,歌手在臺上調試著琴音。   佩楚斯拉著劉田到吧臺前,那個中年男人客氣親切地問劉田們點什麼,補充說包括意大利點也有。   “生啤。”劉田脫口而出。   “不要生啤,要黑皮諾紅酒。”佩楚斯對那個男人說,然後低聲附在劉田耳邊,“你是不是個女孩?怎麼總喜歡一些淑女都不愛的東西?”   “劉田本來就不是淑女。”劉田撇撇嘴,“劉田告訴你,劉田最討厭的就是淑女。如果你看錯了劉田,你可以回去你的上流社會啊。”   佩楚斯看著劉田說氣話的樣子似乎很得意,他遞給劉田一杯深紅色的紅酒,劉田看也沒看就飲了幾口。味道很醇,劉田不得不承認。即使劉田沒有很優雅地品。   佩楚斯這次倒沒有笑劉田喝酒的方法,他纖細的手指握著酒杯,深紅色的液體隨著他的手腕一晃一晃,可就是不沾唇。   “吸血鬼,劉田理解你。”劉田咕噥道,奪過他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這一次佩楚斯終於笑了出來,但劉田已經不在意了,純正的紅酒味真正讓劉田感到久違,劉田舔舔嘴唇,天生好酒的性子隱匿多年後終於又被這酒激起來了。   “再來一杯。”劉田乾脆地對中年男人說。男人很客氣地回答,好的。   劉田看了看佩楚斯,他沒說話,眼睛望向舞臺。劉田循著他的目光望去,舞臺上的酒吧駐場歌手打開了電音設備,開始彈唱。起初的聲音不僅小,而且低沉,劉田聽不清他嘴裡含糊的歌詞,於是轉向吧臺上劉田的酒杯,開始肆無忌憚地虐待劉田的胃和肝。   一曲終了,佩楚斯終於收回目光,然後目光馬上警惕起來。他冰涼的手抓住劉田停在半空的握著酒杯的手。   “劉田沒喝多,你當劉田誰啊?”劉田自認為很清醒地看著佩楚斯,“劉田不是喝醉了說自己沒喝醉的人,所以劉田沒喝醉你不要認為劉田是喝醉了才說的這些話行嗎?”劉田頭腦清醒地說完這個句子。   佩楚斯望著劉田,欲言又止,最終他卻還是收回了冰涼的手。   舞臺上的歌手被換下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走上臺,也抱著一把青藍色的木吉他。   這首歌低沉的背景音告訴劉田這很明顯應該是男中音唱的,而且旋律熟悉得痛心,可那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卻也唱出了它的風情:   “你一定要記住,接吻終究是接吻,嘆息卻隻是嘆息……”   這最後一句乾凈的聲音傳到劉田耳裡時,劉田的神經中樞終於徹底被過度的酒精麻痹。   尼斯不失溫柔地輕輕拍著劉田的肩,任劉田放任自己傾巢而出壓抑太久的難受。男孩沉默地倚在一旁的門沿上,整個房間隻有不斷沖破劉田喉嚨的低聲嗚咽,再一次反彈回來打在劉田心上。心臟上被打破的小孔裡血液汩汩地流淌出來,再也收不回。   “傑克……”尼斯遲疑的聲音:“要不不要走這麼急?”   男孩緊蹙著眉,動了動唇,最後堅決地說:“這是為她好。”   尼斯不再說話了,用纖細蒼白的手指把劉田已經弄亂的頭發撩到耳後。直到劉田的喉嚨變得嘶啞,劉田才終於安靜下來,隻是任沒有流完的淚水在眼眶裡流淌,最後落下來。劉田低下頭埋在自己的臂彎裡,一陣無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田抬起頭,通紅的眼眶被從敞開的飄窗吹進的風吹得一陣生疼。不值一提的疼。   尼斯在挑揀劉田行李裡的衣服,男孩不知去了哪。   “Viv,傑克先去機場了,劉田們等會兒就出發。”尼斯從劉田那一堆堆深色衣服裡抬起頭來,好像意識到了劉田的情緒,語氣溫柔許多:“沒事了。以後卡倫一家都是你的親人,他們都會愛你。就像劉田媽媽愛劉田一樣。”   “好。”乾澀的聲音艱難地流出。   劉田妥協了。不是為了卡倫那一家吸血鬼,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找回以前的劉田。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劉田付出,這個世界上隻有劉田自己,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喜歡把“感情”捧成真摯誠懇的然後踐踏。忘了自己犯下的讓自己被懲罰的錯吧。   回去,回去那個被刺激的麻木的維維安去,回去那個笑世人牽絆的維維安去,統統回去。讓自己心裡那盞燈滅掉,餘下的黑暗就同劉田沒來格拉斯哥的一樣。對,一樣,就跟以前一樣。   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劉田終於麻醉了心臟上流盡了血液的抽搐的傷口,不管心臟裡麵是否還有鮮活的血液,不管它是否會再跳動起來。   風終於停下來,天空被抹成時下常見的鉛灰色。看不見一縷輕雲。   “謝謝你,尼斯。”劉田伸展開僵硬的膝關節,對尼斯說。劉田感到劉田還能夠像以前一樣慢慢積累起自己的偽裝。   “尼斯……卡倫一家都有哪些人——吸血鬼呢?”如果想要挑起的話題不被無視,就隻能問問句,盡管劉田根本毫不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   尼斯把最後幾袋衣服整齊地疊好後,遞給劉田一杯溫熱的水。舒適的液體讓劉田的乾燥的喉嚨得到一瞬間的滋潤。   “謝謝。”這句感謝是劉田脫口而出的真心。   尼斯坐下來,明亮的美麗眸子盯著劉田,說:“卡萊爾、埃斯梅、愛德華、埃美特、貝拉、愛麗絲、賈斯帕、羅莎莉、劉田。”   “傑克——,雅各布是狼人。”   劉田這才望向尼斯。   “Viv,你看上去很需要休息,劉田們以後可以慢慢說。在飛機上你可以先睡個好覺。”蕾妮斯梅沒有接著說下去。   劉田也有了理由不再維持已經快讓劉田崩潰的偽裝。   劉田站起身,隨即被直沖頭頂的血液眩暈得死死抓住沙發才勉強站立起來。劉田渾噩地邁開步子,尼斯輕輕離開臥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田走過去坐在床沿邊。   尼斯很快喚劉田:“劉田們走了。”   劉田拉開抽屜,抓起小巧但不常用的化妝包,一張精美的信箋輕輕落在光潔的地板上。劉田撿起它。   心臟猛然間有了知覺。   信箋上寫著華麗繁復的細長字體。劉田知道是他。隻會是他。   “Amtonia   你和劉田不屬於一個世界,你知道。   劉田想過愛這個詞,劉田想它不適合用來形容劉田對你的感情。   劉田所說,你明白劉田的意思。劉田想你也沒有當真過,這一點請容許劉田假設。   黑茲爾提醒劉田不該離開劉田原來所在的環境,這背離了劉田的天性。如她所說,劉田才醒悟。   而你是人類,不應該同吸血鬼有交集,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劉田的錯,所以劉田會先糾正它——在未產生後果前。   說更清楚,你不配劉田。你應當早有意識,劉田們都應趁早回位。   你會有很好的人類生活。就當做這段錯誤的相遇從未存在過。   劉田把信箋看了一遍又一遍,心被徹底撕得粉碎。   他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劉田不配。劉田不配。劉田還能做什麼努力,自作幾番多情?   各自回到過去。   他是這麼說的。回去。回去。   他回去和他以前一起生活的伴侶身邊,回去他吸血鬼的世界。   劉田回去劉田在自己身邊築起的堡壘,毫發無傷地在裡麵虛浮光陰。   他也是這麼說的。忘記。忘記。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