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熱,人更容易犯困,可是,嗜睡的何止人類?夏天一到,動物中如非洲肺魚、沙蜥、草原龜等都要夏眠;天氣一冷,蛙蛇熊鼠還要冬眠呢。吳宇想起那句“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的諺語,感嘆說動物隻睡兩季,懶人能睡一年,畜生終究不如人。 正自言自語著,瞌睡蟲如同聽到口哨聲的狗兒,結著伴來找吳宇。他頓時睡意四起,終於熬不住要回去午休。推門進去,一股涼風迎麵而來,心說驚嘆空調竟有自愈能力——其實,它療傷本領有限,一年四季隻能噴冷氣,瞌睡蟲被這股清涼激得四散奔逃。 大項的潛意識被吵醒,身體並沒有醒透。隻在夢中翻個身,嘟囔一句家鄉話,繼續應周公召喚,睡得四平八穩,以震耳欲聾的呼嚕來炫耀睡眠的香甜,大有美國通過頻繁軍演來彰顯武力的意圖。 另外兩人外出未歸,去向不明。可他倆上午的坦誠相見仍歷歷在目,武俠和遊戲光講理論肯定不行,也許是上網吧付諸實踐去了。吳宇睡不著,躺下發短信,告訴家裡人已經安頓下來。剛換新環境,一時適應不了,閉了眼思緒萬千。 想起幾天後要開始軍訓,心裡滿是憤恨。憤恨之餘想起老於,記得他曾說過也簽了這邊,將來是要做同事的。發短信也不回,這小子倒有特務的神秘,隻能單線聯係——這話不對,單線聯係是兩人之間的你來我往,充其量隻能算“半線”聯係。 對麵鋪上耀武揚威的鼾聲,仿佛瞌睡蟲們的集結號。幾隻不肯遠遁的蟲子聽著信兒,重新聚攏,好比城管遠去後重現街頭的流動商販。 睡意排山倒海般襲來、所向披靡,好似歐洲人眼中的蒙古鐵蹄,“上帝之鞭”的天威難敵。安寢的氛圍極濃,吳宇漸漸招教不住,分分合合的上下眼皮,恰如瓊瑤劇中的男女主角的命運,最後得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被淅淅瀝瀝的雨聲驚醒,朦朧中睜眼,一片漆黑,坐起身掀開窗簾,陽光刺眼。衛生間的門底縫透出一條亮光,還傳來大項版的《秋天不回來》,淋浴的水聲為其伴奏。吳宇頓悟,我說做夢在下雨呢。 晚飯過後,焦華和賈雄打完遊戲後打道回府,意猶未盡掛在臉上。吳宇招呼道:“哦,回來啦。” “嗯,是啊。” “對了,上午忘記問,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啊?” “我倆一個學校——工程大學,你和那位項哥呢?” “是嗎?想不到我們四個是校友,幸會幸會。” 雖說不在他鄉,遇的也非故人,可初來的陌生感頓時大減,仿佛這同校之情將他們變成同胞兄弟。 大項來了精神,全然忘掉剛才唱歌被嫌棄難聽,興沖沖地叫嚷:“哎呀,來的都是熟人。太好啦,太好啦,我好想高歌一曲,抒發抒發心情呢,哈哈哈……” “是嗎?那就來一首?我們洗耳恭聽啊。”遊戲兄弟捧得好場。 “咳咳,嗓子好像有點不舒服,下次吧,下次。”這句話是看到吳宇臉上的威脅後說的。 兩天後的一個上午,接到老於電話,告知不日即來。沒曾想,下午他便蒞臨了。眾人驚嘆,這人像是同城快遞,能夠朝發夕至,同時恍然大悟:他口中的“不日”,原來是“不到一日”的意思。 不幸,老於還是來晚了,還得了個買家差評——於是被安置到原配樓。不懂行情的老於,剛開始還暗自高興,想把得意表現在嘴上。 可是,他舉目四顧,發現從房門到地板,從墻皮到天花板,再從家具到電器都吹不出牛,隻好學習紅軍反圍剿的戰術,集中兵力狠誇房間寬敞。 等到他到吳宇們的寢室參觀,對比之下,心裡便滿是塊壘,不平露在臉上:眼瞅著G字頭高鐵票賣完,花相同的錢,自己隻能坐K字頭的快車,快車就算了,還是長途站票。這不平擱心裡裝不下,從嘴巴裡噴出,覺得上了大當,吵吵著要換房間。 大項現身說法地安慰道:“叫你早點簽協議的嘛,看你拖到現在。” 頓一頓,在心裡把關於床的往事再梳理一遍,臉上顯出悲戚,一指自己臥鋪:“你看,我來得比你早,房間比你好點但床不如你;你來這麼晚,房間差點但床好啊,要不咱倆換換?” 老於心裡盤算好,一番說文解字道:“換寢室?Oh,NO!你不知道嗎?‘寢’的意思是睡,寢室,也就是睡覺的地方,這睡覺的核心家當可是床啊,我才不跟你換呢。” “哈哈,還是你老哥有見識。哦,對了,你要是洗澡不方便,以後可以來這邊。” 眾所周知,原配樓的公共浴室坑位有限,於是大夥踴躍無限,洗個澡不僅勞力,而且費心。既然床為自己爭了一口氣,又能免去起早貪黑搶澡堂的痛苦,於是老於見好就收地被大項說服。 對於老於的晚到,大夥都好奇,他也就此做了一番科普。 找工作這事,要放在從前,國家是包分配的。雖說選擇餘地不大,但起碼不用事事操心。吳宇記得,在初中讀書時,工作就得自己找了。不過這樣也好,起碼能夠雙向選擇,不必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夠自由戀愛。 老於這人呢,心思活絡,能從談朋友的實踐中總結出客觀規律:找工作和找女朋友跟撈魚一樣,都得廣泛撒網,於是早把征婚啟事發往全國各地。 果不其然,中標者甚眾,引得那些工作尚無著落的同學對他稱贊不已。等到老於將此規律上升為理論,再為言傳身教地為他們掃盲講解,同學們紛紛頂禮膜拜,於是“撈魚定理”變成“老於定理”。 從地域、人文、前景等等一係列指標和參數著手,經過精心分析,老於貨比三家地選定了兩家公司。當初,本公司對他表現出極大興趣,就等老於開口確定關係。 哪知老於骨子裡的宋明理學作祟,不喜歡女人太主動,便心有所屬了另外一家。可恨的是,他心所屬的那家公司,心沒屬他卻屬了別人。 萬不得已,他隻能老著臉吃回頭草,填報了第二誌願。也許本公司自負堂堂世界五百強,不甘心被人當備胎,又或者覺得老於人才難求,要好好培養,因此先將他放在原配樓鍛煉鍛煉,苦其心誌以便將來繼大任。 其實,單論年紀,老於同大項、吳宇在伯仲之間。可年齡這東西,不僅能信口開河,在身份證普及之前,還能像皇帝遺詔一樣被隨意篡改。年齡還與才華類似,一時半會難以令人察覺。 據說,自古聖賢如三皇五帝者,相貌大都奇異,老於並非凡品,剛過二十六歲就被人認定極有才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那大腦袋瓜絕頂聰明,否則絕不至如此貧瘠。 頭大想必容積寬廣,各種奇思妙想仿佛信陵君的門客一般,在此齊聚一堂。不料一下子來得過多,將腦袋變成上下班高峰期的BJ地鐵。應者雲集在有限的空間裡,難免就要發生碰撞。 在老於腦袋裡發生的,恰好是極頻繁的彈性碰撞,以至於動能持續轉化成難以散發的熱能,最終這熱能傳導到頭皮,如燧人氏鉆木一般生熱,繼而起火。 起初隻是星星之火,無奈假以了時日,終於呈現燎原之勢,可恨老於既無消防官兵的滅火神器,也不具備春風吹又生的本事。時間一長,變身中國北方戈壁的地廣發稀,頭發們參差不齊。 眾所周知,秦漢時戈壁也叫大漠,於是,每當某根頭發鶴立雞群之時,便會呈現出“大漠孤煙直”的蒼涼;加上那顆圓滾的頭顱,在夕陽、水溝的映襯之下,雖然沒有西湖十景的雷峰夕照之觀,但也能讓人體會出“長河落日圓”的意境。 日子一久,飽學了中國文化後,老於決定“東學西漸”,本想學習南美的亞馬遜熱帶雨林,卻誤將領土擴展到北非的撒哈拉沙漠,幾近寸草不生,他也名不副實地被稱做“老”於了。 頭發不多雖影響觀感,但不長毛的腦袋必定聰明。老於精打細算後,靈光一閃,於百害中發現一利,那就是每月可省下不少理發和洗頭錢,經時間效應放大,利滾利地一算,可不是一筆小賬。 又恍然大悟,難怪葛優、徐崢之輩要留光頭,原因大抵在此,心裡不禁為悟出這真理而暗暗得意,直誇自己智商超群。 一天,吳宇吃完早飯回寢室,見焦華和賈雄在口頭切磋CS和魔獸,大項聽著電視嘿嘿傻笑。焦華正樂於助人地為賈雄詳細講解,如何“門後卡位”,怎麼“穿墻穿煙盲狙爆頭”,賈雄虛心受教連連點頭。 隨後,賈雄反客為主,侃侃談起“出英雄的順序”,人機天皇陳榮琛的“箭塔戰術”。正當兩人討論一人聽,進行得行雲流水之時,有人掃興敲門。賈雄離門最近,毫無懸念地迎賓,隻聽門外一個男低音問:“就你……你在啊,焦華呢?” “哎呀,真囉嗦,在裡邊呢。”賈雄的語氣裡透出不耐煩,可見對話的兩人關係不一般——愛麵子的中國人,會對外人虛偽地客套,等混熟成自己人,就沒有好脾氣的義務了。 閃身進來的是一個大高個和一個眼鏡男,大高個目測近兩米,據說穿鞋剛好兩米零一,於是得了個雅號“201”;眼鏡除了笑容猥瑣,長得還算白凈斯文,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兩人對吳宇和大項點點頭,問了聲好。 從此,這高個和眼鏡便成為1738的常客。以後漸漸熟絡後知道,201的大名“柳不易”,這哥們和電話卡同名,於是他和人交談,如同在打免費電話,廢話尤其之多。 吳宇依稀記得,在高中的生物課上,老師講過法國生物學家拉馬克的“用進廢退”學說。從創立之日起,這學說就風靡歐洲大陸屢試不爽,可不曾想遠涉東土後,拉大師也有失手的時候—— 這柳不易的舌頭嘛,本該越用越發達,話也該越說越順溜,可這人講的話仿佛來自另一個時區,結巴拖遝得要產生時差,每每連累聽眾,都幫著他急得要出汗。 吳宇心忖,怕是這廝平時大話說太多,適得其反閃了舌頭的緣故。斯文猥瑣眼鏡男姓肖名喆,在筷子都拿不穩的年紀,就給爹媽逼著拿毛筆,可見此人父母的望子成龍之心尤其深切,可昭日月。練字歸練字,可他到底沒修煉成書法家,字練得當然也不到家。 據說,他偏旁部首不過關,寫名字時兩個“吉”字仿佛磁鐵般同性相斥,彼此遠離。點名時常常給人念成“肖吉吉”,同學們放聲大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女老師回過味後也臉紅,從此全校師生都知道有個叫“小JJ”的同學。 一般而言,形容兩個人關係好,可以說他們同穿一條褲子都嫌肥,如果這友誼建立在電腦遊戲上,則可以說這兩人好得同玩一臺計算機,所以叫“好機友”;等到友誼更上一層樓,才能成為“好基友”。這柳肖兩人,打小就十分要好,好到一起念過“性相近,習相遠”。 於是倆人性情相近,不料習氣也相去不遠,至少對女孩子的品味上驚人一致——大學裡喜歡上同一位女生。用《圍城》中的話講,共同學習稱“同學”,那麼有共同情人自然叫“同情”了,於是倆人變成“同情兄”。 大學四年,兩人本著現代行政法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為那女孩明爭暗鬥了好些回,兩人都肯賣力表演,那姑娘當然欣喜不已。這201自持英俊挺拔,玉樹臨風,以為勝負早分,不料笑到最後的卻是眼鏡。 這個結果讓201痛不欲生,之後詫異得百思不解。但201癡心不改,博大地要心上人沐浴在愛的光芒中,於是屢次伺機當燈泡。 用他自我激勵甘當替補的話來講:隻要她沒嫁人我就有機會;退一萬步講,即便結了婚又怎樣?總歸要離的,所以我的機會仍然存在。201一往情深,卻算不清——或者說不願算清,結婚又離的概率,可能比中福利彩票頭獎還小。 不想,在失戀之餘,他也許偷偷潛心修煉過高深法術,竟然一如著名預言家那樣,能一語成讖——多年以後,頭獎如期開出,隻可惜中獎者卻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