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的頭發是綠色的呀” 聽到這話,我愣住了,抬頭看著娘的臉,可是她並不像是開玩笑。我努力地回憶,可怎麼也想不起青兒爺的頭發——哦,他今天戴著帽子哪。 “騙人,哪有人長綠頭發”。我覺得娘是故意逗我呢。 “騙你做啥,不信回家,你問你爸”。 當爹用“嗯”表示對我問題的肯定時,我強烈的好奇心頓時激蕩起起強烈的漣漪,不亞於在小池塘裡投下一顆原子彈。我努力想象著青兒爺頭上長著綠色頭發的樣子。唉,那天他乾嘛非帶著帽子,實在是太遺憾啦。 於是,我不再癡迷於觀察牛撒尿,而是天天想著再去一趟打穀場,看看青兒爺帽子下的秘密,可娘這回好像不再願意帶我去了,直到最後,她被我纏得緊了,隻好說:“去去去,要看你自己看去。” 我很委屈,眼裡冒著淚花就回屋睡覺了,連晚飯都沒吃以表示抗議。可是,娘這回真的不再心軟啦。 第二天,我吃了早飯,打定主意自己去一探究竟。 2 我記性不壞,順著那天娘領著我走過的路,再一次爬上了高高的打穀場,卻在那些迷宮般的草垛裡迷了路。我急得團團轉,幾乎要哭了出來,懊惱自己真是不該自說自話跑了出來,還想著娘這會兒可能在家生我氣呢,心裡更是慌得緊了。膠東南大地的仲夏時節,知了幸災樂禍的呱噪讓我更加慌神,一頭的汗珠順著脖子直滑到腰際。 這時,突然從一個草垛後轉了出來了個人,正是我日思夜想的青兒爺!“這不是文生嘛,咋跑這兒來啦”。 嗯,今天青兒爺沒有戴他的軍帽。我定睛一看——那布滿皺紋的腦門上邊兒,果真是長著青綠色的頭發!雖然因年事已高,還夾雜著不少因為年老叢生的銀絲。 “咳,俺這頭發一直都這樣,沒見過吧”。青兒爺拿著把巨大的掃帚,把地上散亂的枯草聚攏到草垛邊,毫不介意我的愣神。 “……”。我臉一紅,被猜中了心事。看來,娘真的沒騙我。 “來,喝口茶。” 青兒爺背著手,領著我進了他那間小磚房,原來,裡麵除了一張土炕一個破舊的衣櫥就再沒有別的物件了,在屋子的一角,靠著墻放了些鍬鎬鋤頭之類的農具——整個屋子裡麵就隻有這些“家具”而已。唯一使我驚奇的是,居然還有一頂在黑白電影裡見過的、八路軍的軍帽!即使已經褪色褪成了灰白色,我仍舊一眼就瞅見了它。 青兒爺不知從哪裡端來了碗涼白開給我便出去了。他怎麼這樣忙碌呀!我喝完了茶水,坐在炕沿無事可做,感到有些坐立不安,決定跑出去瞧青兒爺在做什麼。找了一圈,發現青兒爺居然在擦那輛廢舊的自行車。 “青兒爺,怪臟的,擦它做甚”。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和他搭話,他灰綠稀疏的頭發漸漸的在八月的陽光下泛起漂亮又奇異的光。 “擦擦乾凈,你騎著耍耍”。青兒爺乾起活來十分麻利,不一會兒,自行車就恢復了它的原貌。車座對我這個孩子來說來說還太高,青兒爺便笑嗬嗬地扶我跨了上去,可我的腿卻不夠長,坐在車座上,兩隻腳卻夠不著踏板。但很快,我發現這種老式的自行車可以空轉,隻要站在踏板上用力蹬動,車軲轆就飛速的旋轉起來,我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玩兒法。 青兒爺見我高興,也笑瞇瞇地看著我,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柄黑色煙鬥,又劃了根火柴點上,吧嗒吧嗒抽起了煙。“可當心啊,別磕了。” 我一邊“嗖嗖嗖”地蹬著車輪,一邊大著膽子望向這個陌生卻善良的老人。他的身子很瘦,在發黃的老頭衫下顯得很單薄,一雙大手青筋凸起,皮膚的褶皺宣告著他的蒼老。不過,他的背卻是一點兒也不駝,很是精神。黝黑瘦窄的臉頰布滿了歲月剝蝕出的溝渠。看得出,青兒爺不是個邋遢的老人。我見過許多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他們幾乎從不洗頭洗澡,臉上的褶子和指甲縫裡充滿了青藍色的陳年汙垢。 從那天以後,我這個十歲的城裡孩子和打穀場上獨居的青兒爺建立起了良好的友誼。我喜歡上他這兒來玩,也愛看他鍘草的活計。不僅因為他專門為我擦車的舉動使我感到親近和慈愛,更重要的是,青兒爺告訴了我他神奇的、心酸的、同時又讓人感到溫馨的一生。 青兒爺出生在一九三幾年,具體年月他說他自己也記不清了,畢竟那個年代還沒有嚴格的戶籍登記製度。他們家是前溝村有名的人家,不過,並不是因為有錢有勢,而是因為青兒爺家祖祖輩輩都長著一頭令人嘆為觀止的綠色頭發!家族裡要是生下女孩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嫁出去生下的孩子頭發就還是正常的黑色,這說明這神秘的綠色基因隻傳男,不傳女。青兒爺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死了。當時,他是右腳先出來,半邊身子斜著卡在母親的肚子裡,讓那請來的田穩婆花了一天一夜,才連拉帶拽地使他來到了這個世界上。雖然才剛降生,他的頭頂已生有一圈綠色的胎發——完美地繼承了家族傳統。青兒爺的爹默默無言埋葬了妻子便沒有再娶,而更為奇怪的是,由於各種天災人禍,他們家族代代都隻有一個兒子。於是,青兒爺就成了家族裡最後一個傳承綠色頭發的珍貴火種。 其實,除了頭發顏色的不同,其他方麵青兒爺家族的人與常人並無兩樣。隻不過,青兒爺那個沒出嫁的姑媽每次一洗頭,就會讓他想起那河裡湖裡裡飄飄蕩蕩的水草,這使他一輩子都沒敢學遊泳。要說生活上的不便,就是因為每個家族裡的男性小名兒都喚作“青兒娃”,因此,每次青兒爺的奶奶叫喚“青兒娃”的時候,青兒爺以及青兒爺的爹都以為是在叫自己。 青兒爺小時候倒是沒被同村的孩子叫成“青蛙”(我聽青兒爺講這段的時候就忍不住在心裡這麼喊了喊),因為在老家,青蛙的土名並不是青蛙。而村裡人也都已經對他們家的這種怪異之處習以為常,因為他們也同樣是祖祖輩輩勤勤懇懇過日子的普通人家。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孩子,青兒爺就跟著爺爺奶奶以及爹和姑媽安安穩穩地長大,直到一九四五年,青兒爺的爹被村裡征去當了兵,去打日本人。而就在第二天,日本軍隊開進了沂蒙地區。
第2章:跟著老頭重回抗戰時期(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