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幾點了?”墨原問身後的裴鈞,但他本人沒回頭。 他一直就保持著麵朝陸景燦等人方向坐著的姿勢,盯著那幾朵紮在海邊的帳篷,隻是他視力並沒有那麼好,隻能看到帳篷如何,看不清人如何。 “23點。” “行吧。不看了。”墨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準備回自己帳篷裡睡覺。 怎麼說呢? 他既希望他們出事,又不希望他們出事。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心理。 如果他們不出事,就說明墨原看的那篇規則怪談沒啥用處。 真的隻是巧合而已。他們隻是單純的被送錯了島。島很正常。什麼看天會出現幻覺,隻是墨原自己嚇自己。 以及,裴鈞的表確實壞了。 如果他們真的出事了,那麼就證明那篇規則怪談是真的。 而墨原作為看過整篇規則的人,就掌握了在這座陌生島嶼上生存的絕大部分生路。 誠然,墨原選擇樂觀地認為,既然是規則怪談世界觀,那就說明死亡並不是一瞬間完成的。 受害者走向死路的過程中,通常伴隨著精神上的崩潰。 也就是,詭異的侵蝕。或者說,汙染。 具體是哪種發展,作為第一次親身經歷的墨原,他毫無頭緒。 他確實看過很多規則怪談,但那隻是紙上談兵。 更何況,規則怪談的世界觀同樣也分很多種。他不可能想當然地認為,他現在所經歷的,就是他所熟悉的那一種。 隻能讓人去試。 這個人當然不可能是墨原。也不會是裴鈞,隻能是其他不知情的六人。 墨原偶爾也會開始質疑自己是否太過冷血。 但在權衡利弊之後,他仍然選擇袖手旁觀。 這不是最善良的做法,卻是對他最有利的做法。 與裴鈞的相處時間不算長,但墨原知道那也是個聰明人。 從他在墨原這裡得到了部分規則,卻沒有主動去告訴其他人,而是和墨原一樣呆在原地沒有動這一行為,就可以窺見些許。 聰明人在這個時候就應該保持著利己的心思。 但凡裴鈞心生惻隱,墨原就會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那麼之後所有迫不得已的試錯舉動,他都會讓裴鈞去。 反正裴鈞意識不到。 因為知道規則的隻有墨原一個人。 墨原並沒有告訴裴鈞全部的規則,他隻告訴了“不要長時間注視天空”和“不要長時間待在海邊”這兩條。 規則並不是萬能的。 因為規則由文字書寫,而文字又具有局限性。 沒辦法知道。除非試錯。 比如這兩條裡的“長時間”。 前者也許幾秒鐘就已經算長時間了。這是墨原親自試出來的,他隻是看了天空幾秒就已經出現幻覺了,也沒有到達臨近死亡的危險程度。 後者可能要幾小時,甚至幾天才算長時間。這個誰也不清楚,因為還沒人試。 墨原在上飛機前看過的那篇被刪除的規則怪談,與墨原今天開始正在經歷的事情,確實是非常巧合。可巧合未必就是完全關聯。 所以墨原才需要驗證。 隻有驗證了,他所掌握的信息,才具有真正的價值。 不然的話,他要是現在就跑過去告訴他們,“不要住在海邊啊!快搬走啊!”他們隻會覺得疑惑,免不了要問墨原“為什麼”。 不回答呢,他們隻會覺得墨原莫名其妙。 如實回答“網上看的”呢,他們隻會覺得墨原有病。 多重因素疊加,墨原最後隻會變成一位被狗咬了的呂洞賓。 所以。 在這個時候告訴他們,墨原自己屁點好處沒有,還會受一肚子氣。 最關鍵的是:沒用。他們不會信。 要讓他們信,隻能讓他們親身經歷。 權衡利弊,做出決定,一氣嗬成。 冷血麼?或許吧。 聰明人就是會利己。隻是有人的利己不那麼明顯罷了。 “等等,墨原。”裴鈞忽然喊住了他。 “怎麼?”墨原扭過頭望著他。 裴鈞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記得你說過,你不跟他們一起紮營的根本原因,就是不想待在海邊,是嗎?” 墨原歪了歪頭,沒回話。隻是默然地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們當時好像沒紮在海邊吧。” “怎樣才算海邊?”墨原問,“海灘算不算海邊?沿海城市算不算海邊?” “你若是這樣理解的話,那整座島都是在海邊。”裴鈞道。 “是啊。”墨原點頭。 裴鈞一愣。 “沒錯啊。”墨原神色未變,“整座島都是在海邊。所以,不要長時間待在海邊,等同於不要長時間待在島上。很簡單的邏輯,有什麼問題嗎?” 裴鈞張了張嘴,他依稀記得自己是要反駁墨原的,可是,墨原這話說的,好像並不認為自己的觀點與他發生分歧? “我搬走的時候,他們還不在海邊。下午我倆過去跟他們談話的時候,他們不就在海邊了嗎?”墨原冷冷地道,“放心,很快我們也會在海邊了。” 裴鈞驚訝地望著他,半晌才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原來你也發現了。” 海岸線在縮近。 也許吧?隻是這種事情很難用肉眼觀察到。 不過,也正如墨原所說,陸景燦等人的紮營地點,“不在海邊,但距離海邊還不夠遠”。 “你想說,他們好像沒有意識到,是嗎?”墨原道。 裴鈞點了點頭。 “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們也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海邊啊。” 墨原說到這裡忽然住了口。 他瞟了一眼裴鈞,用警告的口吻道:“我想,你最好還是不要太過於細想這些文字和概念。這對你沒有好處。” 不要多想。 關於他們到底在不在海邊的事情。 畢竟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島這麼空曠,你在平視的時候,不照樣可以看到一部分遠處的天空嗎?那,你怎麼就不算是在看天空呢? 一定要這麼想的話,他們豈不是每分每秒都在違反規則。 這所謂的規則,便完全無法遵守了。 即:本來好好的,誰沒有違反的規則,被你這樣深入思索,以至於偷換概念之後,你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違反了規則了。 所以…… 別再多想了。 沒有好處的。 “我知道了。謝謝。”裴鈞聽出了墨原話語中的深意,歉意地笑了笑,沒有再跟墨原繼續這個話題。 墨原微微點了點頭,進入自己的帳篷內,拉上帳篷拉鏈,三下五除二地鉆入睡袋。 規則裡確實有很多東西需要深挖。 他很想分析,可是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在思索過程中陷入危險。 就如同規則中所暗示的,島上的所有人,都可能會被一些“東西”替換掉。 他擔心的不是其他人被替換。因為他跟所有人都不熟。 不管他們是否被替換,他都不會跟他們走太近。 對方主動接近他,反而會引起他的高度警惕。 他所擔心的,是自己被替換! 一旦他開始深入思索規則,就不可避免地會思考到那些莫可名狀的未知存在。那樣的話,他的精神一定會受到相當程度的汙染,也許會導致他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替代而不自知…… 墨原緩緩地打了個寒顫。 一個概念忽然浮上了墨原的心頭。 規則之間的關聯可以推理出來嗎? 比如…… 比如,規則中提示過的“失憶”現象,是否與“被未知存在替代”有關。 心臟驟然停跳一瞬。 墨原的睫毛顫了顫,忽而閉上了眼睛,掐斷了自己的思索。 別想了。 周墨原啊周墨原,你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光想也沒有用啊…… 墨原縮在睡袋裡,在這8月份的夏天,他感覺到了一種生理上的刺骨涼意,整個人像是泡在一汪寒潭裡,冷得他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可是他卻莫名覺得很興奮…… 好吧。 他不是葉公好龍。或者說,不完全是。 當規則怪談真的降臨到他的身上時,作為一個正常人,他有驚愕,有慌亂,有恐懼。他的臉色也會白如紙色,身體也會發抖打顫。 但作為一個真正的規則怪談愛好者,他卻對這種充滿未知感和扭曲感的推理過程感到了一絲快意,就如同他每一次對規則進行推理時的那樣。 推理對他而言是一種享受。 隻是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刺激。 規則怪談竟發生在我身邊! 世界上真的有規則怪談! 規則怪談並不是虛構的! 墨原覺得自己要瘋魔了。 但和真正的瘋魔還是不一樣的。 墨原十分清楚,自己此刻無比清醒,也無比冷靜。 他會解出這個荒島怪談的生路的。 他知道隻需要遵守規則就可以活下去。 他也知道探索規則背後的怪談真相是十分危險和瘋狂的行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是他控製不住自己。他就是這樣一個規則怪談愛好者,探索規則、聯想規則、推理規則,已經是他下意識的行為了。這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他改不掉,也不打算改。 為了能解出生路……犧牲一些人也沒什麼。墨原有些陰鬱地想。前提是,如果不死人,就解不出來的話。 而且,遵守規則真的就能活下去嗎? 也許隻是死的不那麼快罷。 思緒就像一葉扁舟,在腦海裡漂浮盤旋。高強度的思索給墨原帶來了久違的倦意,黑暗如同魔術師舞臺上的幕布,緩緩蓋住了墨原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嘈雜聲鉆入了他的耳朵,墨原皺了皺眉,覺得頭有些疼,眼前模模糊糊的一陣暈眩。 “墨原,墨原,你睡著了嗎?醒醒,出事了。” 裴鈞低低的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 墨原使勁兒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他從睡袋裡爬起,拉開了帳篷的拉鏈。 “怎麼了?” 外麵沒有他想的那麼黑。墨原瞇了瞇眼,還是能看清楚大部分景象的。 不遠處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是陸景燦他們,人人都抱著自己的行李和胡亂打包起來的帳篷,看來是準備搬住處了。 米婭的哭聲仍然那麼好認,細聲細氣,尾音悠長,跟女鬼索命似的。 楚嫣似乎又在罵誰了,叫嚷嚷的聽得墨原頭更加疼了。 “誰知道呢?”裴鈞輕聲道,“等會兒聽聽他們怎麼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