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原按亮筆式高光手電筒,一道刺目的雪白光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刺破了島上的黑暗。 他往那群人的方向照了照,臉色平靜,漠無表情,心裡已然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當然,也沒忘了裴鈞。 墨原悄悄地瞥了一眼身邊的裴鈞。 裴鈞安靜地望著手電筒光照的方向,因太過安靜以至於顯得近乎呆滯。 墨原把手電筒往他臉上一晃,裴鈞做出了正常人應該做的反應:被強光直接照射瞳孔,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並不適地皺起了眉。 墨原立即誠懇道歉:“對不起,剛手滑了一下,沒拿穩。你眼睛沒事吧?” 裴鈞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道:“沒事。” 裴鈞應該沒什麼問題。 墨原心裡差不多有了底,手電筒又重新往他們那邊照了過去。 這時陸景燦等人也靠近了兩人的帳篷。見他倆已經離開帳篷就在這裡等著他們了,他們臉色變得有些尷尬,一時間沒人開口說話。 “怎麼了?”墨原問,“救援到了?” “想得倒好。”一聽到“救援”二字,楚嫣的心中就不由得直冒火氣,“沒什麼事,就是有人被害妄想癥,鬧得所有人都不安心。” 說著,她撇過頭,斜斜地睨視了一眼不遠處那位正在瑟瑟發抖的年輕音樂人——是煙灰。 煙灰被她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忍不住反駁道:“我沒有被害妄想癥!我是真的……真的……”他的臉上浮現出恐懼的神色,便不說話了。 “有什麼好吵的!”陳曦嗬斥了一聲,又對墨原道,“我們搬到你附近紮營,大家住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說著,他提著行李和帳篷隨便挑了個地,把東西一扔,動作非常粗魯,看起來心情差到了極點。 陸景燦全場一聲不吭,也去紮營了。 這倒是奇了怪了。以墨原對這位眼高於頂的刻薄影帝的了解,這種場麵下,他怎麼也應該陰陽兩句的。 墨原冷冷地望著陳曦的方向,有些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在我附近紮營?我同意了嗎? 不過,小事而已,沒什麼所謂。這不是重點。 墨原給裴鈞使了個眼色。裴鈞朝他點了點頭,兩個人便朝著煙灰走了過去。 煙灰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手裡的帳篷,連墨原和裴鈞走到他身後了都沒發現。 “煙灰。”墨原喚了他一聲。 這位音樂人在所有人裡算是年紀最小的一位了。不同於其他人的成熟與深沉,他所有反應和舉動的幅度都大而明顯,心中所想和臉上所寫幾乎是完全一致的。 他被嚇到了,猛地回過頭,發現是墨原,才鬆了口氣。 “你們怎麼突然要搬帳篷?在那邊睡得不好嗎?”墨原盯著煙灰的眼睛。 “啊!啊,是的。”煙灰瘋狂點頭,滿臉後怕地道,“剛剛大海漲潮了!把我的帳篷給淹了,我差點就溺水了!……我當時真的要淹死了。” “朱子濤,你能不能別發神經亂說話?根本就沒有漲潮,是你自己半夜大喊大叫發神經的。” 楚嫣的耳朵還怪尖的,估計是偷聽到了他們的說話,但克製不住自己的嘴巴,便滿腔怒氣地在不遠處吼道。 朱子濤應該是煙灰的真名。這家夥的本名還挺大眾的,難怪自我介紹的時候沒好意思說。 墨原的手電筒在煙灰的身上照了照,對方的頭發和衣服分明就是乾的,沒有一點溺水過的跡象。 他手裡的帳篷也是,沒有沾半分水漬。 “溺水”從何而來? 這時陳曦也走了過來,拍了拍墨原的胳膊:“你別聽他胡說。” 他瞪了一眼煙灰,“他剛剛一直在大喊漲潮了要被淹了,一個個把我們喊起來讓我們搬帳篷……我們實在困得不行了,不想聽他吵,隻能搬了。” “拜托,我是救了你們好吧!”煙灰瞪大了眼睛,他人的不信任讓他氣得直發抖,“我們的帳篷本來就挨得近,我被淹了,你們也跑不掉!不搬走我們全都會死!” 陳曦大半夜被吵醒搬帳篷搬行李,心情本來就差,被煙灰這樣指責,他也忍不了了。 “你總說被淹被淹,你他媽倒是拿出證據啊!”陳曦指著他的衣服,“你身上哪有一點水?你帳篷上哪有一點水?我看你是一天沒等到救援,害怕得失心瘋了!本來你就是個小孩兒,膽子也大不到哪裡去。” 煙灰死死地盯著陳曦,氣得臉色都白了,嘴唇顫抖著,連話都說不出來。 墨原覺得形勢不妙,準備當和事佬勸勸兩位,刷點好感的同時順便問煙灰點更多的細節。 “行了,你別這樣咄咄逼人了。先聽聽他怎麼說吧。你總得給人家一個解釋的機會吧。”墨原對陳曦道。 陳曦看了墨原一眼,攤了攤手:“隨便你。他說的到底是不是胡話,你自己判斷好了。我反正是懶得聽他廢話了,本來今天發生這麼多事就已經夠累的。” 陳曦離開了。 墨原關閉手電筒,扯了扯煙灰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走遠一點。 往遠處走了一段距離後,墨原這才停下腳步,對煙灰道:“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經歷的就怎麼說。” 煙灰吃驚地望著他:“你真願意信我?”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神色頗有些苦惱,“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可是我保證我沒有騙人。” “是是是,我相信你。所以能不能快點說?”墨原耐著性子道。 “就是我剛說的那樣啊。”煙灰說,“天黑了我們就各自回帳篷裡睡覺,然後就半夜就漲潮了,幸好我失眠了,就……” “你為什麼覺得是漲潮?”墨原打斷他。 煙灰摸了摸腦袋,道:“就是海水漫進我帳篷裡了,當時我是平躺著……” “所以你為什麼覺得是漲潮?”墨原再一次打斷他,“你看到了嗎?” 煙灰不說話了。墨原沒開手電筒,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沒看見,為什麼一口咬定是漲潮?”墨原道,“別瞞了。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你跟他們說,他們不會信,你跟我說,我信你。” “我也信。”旁邊響起一個冷不丁的聲音,原來是裴鈞。 墨原此刻聽到他出聲才記起原來裴鈞一直都在,隻是這家夥存在感實在是太低了,墨原自己也總是忽略他的存在。 長久的沉默後,煙灰終於妥協了。 “好吧。”煙灰有些喪氣,“我說了,你們別笑話我。” “我回帳篷裡睡覺的時候做了個夢,夢裡就是一片海。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海就很害怕,我就不想看,但是夢裡就這一個畫麵……好像沒有我,就是海。” 煙灰說著說著忽然焦慮了起來,話語的尾音也開始打顫,“先是一片陸地,然後就是一片海。然後那個畫麵就朝著我移動過來……你拍過照片嗎?就像拍照時畫麵聚焦然後逐漸放大那樣。”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在靠近海還是海在靠近我,總之海離我越來越近,我不能動,就看著海裡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我就被被淹沒了,我不能呼吸了……我溺水了!我溺水了!” 煙灰劇烈地發著抖,他抱著頭,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重復著那些話語。 他也許是正在回憶那些片段,於是他顫抖得更厲害了,好像下一秒就會昏死過去。 “然後呢?你還是醒了,不是麼?”墨原問。 “沒有醒……”煙灰猛然抬起頭,眼睛因恐懼而睜大,直直地盯著墨原,“那不是夢!我真的溺水了!我突然發現自己能動了,我真的掉進海裡了!” “我學過遊泳,然後我就遊到了岸上,我甚至能看到我的帳篷就在不遠處!我懷疑我夢遊了,我沒敢跟其他人說,我就回去繼續睡,然後我一閉上眼睛,就又是那個畫麵!” “就是海的畫麵!我怕的要死,我就從帳篷裡爬了起來,想找陳曦,跟他一起睡……我太害怕了!然後我從帳篷裡出來,我麵對著海,突然反應過來這就是我夢中的畫麵!夢裡我就是這樣看著海的!” “停!”墨原製止了他越來越混亂的敘述。 他伸出手揉了揉太陽穴,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先是做夢,夢見自己看海,你看的海就是我們這座島周圍的海。然後溺水,醒來發現自己真的溺水了……是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煙灰急忙點頭。 “可是你沒有溺水啊。”墨原道。 煙灰呆住了。 “你的頭發是乾的,衣服也是乾的。”墨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漠,“你沒有溺水。你隻是在做夢而已。” “那為什麼要說是漲潮?”裴鈞問。 “不這樣說,他們不會同意搬走的。”墨原替煙灰接話道,“人在做一件事之前會先考慮自己的得失。你要是說自己做噩夢了害怕要搬,沒人理你。你說漲潮了大家都要被淹,他們才肯搬。” “那麼問題來了。”墨原重新看向煙灰,“你溺水,和你要搬帳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什麼聯係嗎?” “我閉上眼睛之後,畫麵中我和海的距離,和現實中我與海的距離,是一樣的。”煙灰急忙解釋道,“我發現我跑的離海越遠,那個畫麵中我離海就越遠。” “那現在呢?那個畫麵還在嗎?”墨原問。 煙灰搖了搖頭:“我把其他人都喊起來之後,再閉上眼睛之後就看不到那個畫麵了。” “其實還是夢吧。”裴鈞在一旁小聲說道。 煙灰沒聽清:“什麼?” 墨原聽清了,道:“他說,你一直都在做夢——看海是夢,溺水也是夢,閉上眼睛有畫麵,其實還是夢。” “你的夢真正結束的時刻,是你把其他人喊起來的時候。” 煙灰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有沒有想通。 “既然是夢,就不要再糾結了。”墨原道,“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帳篷的位置是你們之間距離海最近的一個嗎?” 煙灰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是的。” “第二近的是誰?” 煙灰想了想:“好像是陸景燦吧。” “知道了。”墨原拍了拍他的肩,“沒事,隻是做噩夢而已——回去睡覺吧。” 煙灰苦笑了一聲:“我是真的睡不著了……我可以和你睡一起嗎?” “不行。”墨原一口回絕,轉身離開。 乾脆利落。 裴鈞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誰沒有做過噩夢呢?放寬心吧,不要再去想……”裴鈞頓了頓,“不要再去想關於海的畫麵了,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