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1夜(三)(1 / 1)

有人敲了敲帳篷。   墨原拉開帳篷拉鏈,掀起簾子。一個人影鉆了進來,是裴鈞。   墨原關上帳篷,打開高光手電筒,隨手將其固定在一邊。   僅有一側的打光讓裴鈞和墨原的臉都呈現半明半暗的狀態。光線穿過額前的發絲和睫毛,在兩人麵容上投下晃動著的不規則陰影,如同躁動的幽靈在他們的臉上不安地徘徊。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沉默是長久、寧靜的。   中途墨原把手電筒的光調暗了一檔,然後又繼續沉默。   最後還是墨原先開口了。   “真沒意思。我熬不過你,我先說了。”墨原仰頭望著帳篷頂,長出了一口氣,“我覺得煙灰說的應該都是真的。隻是,如果一定要確認的話,我想……還得問陸景燦。”   “也許不用問。”裴鈞慢慢地開口了,“我能理解煙灰因為想要遠離海邊而試圖搬離帳篷,也理解煙灰因不敢獨自做這件事而叫醒其他所有人。”   “唯一不好理解的是,明明他們都不相信煙灰,為什麼最後還是選擇搬離呢?”裴鈞垂下眼眸,一邊清晰地、條理地闡述著自己的觀點,一邊盯著地上不知名的角落,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麼。   “陳曦說,是因為他們太累了想休息,而煙灰一直在吵所以無法休息。但細想就會知道這根本不成立。正是因為他們太累,所以才更不應該答應煙灰大半夜搬帳篷的無理要求才對。”   墨原贊同地點一點頭,道:“其實你應該能發現,他們那群人就是以陸景燦為中心的。很好理解,這裡所有藝人裡,就陸景燦身價最高,最有名,何況他身上還帶有可以聯係到外界的手機。”   隻是暫時沒有信號罷了。萬一某個時候突然有了呢?萬一呢?   懷著這樣的想法,他們一定會把陸景燦當成唯一的希望。   “煙灰想讓所有人都跟他一起搬帳篷,就憑他那個完全站不住腳的理由,是根本不可能說服他們的。你說的不錯,沒有人相信他。但最後他們還是搬了,毫無疑問,是因為陸景燦點頭了。”   “既然陸景燦也想搬,那其他人當然跟著搬了。”   “至於陸景燦為什麼會同意……”墨原把話鋒拉得很長,“也許是因為,同樣離海很近的他,也經歷了類似的事情吧。隻是,煙灰離海最近,所以比他更先遭受到不測罷了。”   裴鈞點了點頭。然後再度陷入沉默。   “我還是無法理解。”裴鈞的嗓音很低,很淡,似乎聲音再小一點就會消散在空氣中,“我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   “正常人都沒法理解吧。”墨原說,“不論你心底相信與否,聽到這些事情,總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   真的會有這麼詭異的夢嗎?   還是說,煙灰真的瘋了。   他說的都是胡話。就像其他所有人都認為的那樣。   不為什麼。   隻是因為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想要讓一個人花費二十多年建立起來的唯物世界觀,在一瞬間崩塌,其實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到現在為止還不信,隻是因為還沒死人而已。”墨原一陣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本質所在,“因為那些都是煙灰的一麵之詞。”   裴鈞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   墨原瞥他一眼,沒有那個閑心去分析他的心中所想,而是先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那麼,先假設煙灰說的都是真的吧。”墨原直起身體,正襟危坐,神色凝重地開始分析,“我們可以從他的話語裡分析出以下信息:”   “一,這座島不同尋常,有很大問題。我們遭遇了超現實的不科學事件,但因為這些事件太過主觀,或者說唯心,所以我們無法向他人證實其所在,就如同煙灰也無法向我們證實一樣。”   “某種意義上講,我們也處於和他一樣的狀態:缺乏證據而無法相信他人,想要證據卻又不敢親身試錯。長久便會陷入自己是否精神失常的自我懷疑之中。”   “二,距離海邊越近,就越可能會遭遇那種詭異的夢境,夢境的危險程度暫且不知,但客觀上,毫無疑問,這種夢境會對人的精神狀態造成不利影響。”   “通過煙灰口述的經歷,可以分析出三個關鍵誘因:1.距離海邊過近。2.做夢。3.沒有用於分辨夢與現實的參照物。”   “由此可以推出相對應的解決方法:1.遠離海邊。2.控製休息頻率。你無法控製自己不做夢,但你可以控製自己不睡覺。3.和同伴呆在一起。同伴可以得知你你是否處於睡夢中。”   裴鈞驚異地看著他。   “你看起來像是在玩推理遊戲。”裴鈞道。   “啊,是嗎?可能以前分析規則怪談的時候經常這樣吧,有些習慣了。”墨原搖了搖頭,“可是,這樣就出現了新的問題……”   “遠離海邊沒問題。我們現在知道了海有問題,可你怎麼就確定島沒有問題呢?要知道,島上最多隻能待七天……”   墨原的話突然頓住了。   裴鈞也驀然抬起頭,望著他,眼裡閃過一抹意義不明的微光。   “這個你可沒有跟我說過。”裴鈞靜靜地望著他。   “是麼?”墨原僵硬地道,“可能是忘了吧。”   要是把我看過的規則全都告訴你了,萬一你被替代了,第一個完蛋的就是我!   原諒我吧。   我就是這樣一個謹慎、膽小、多疑、自私、精於算計的普通人……   在極有可能麵臨死亡的詭異威脅麵前,我並沒有多麼高尚。   而且,我和你並沒有很熟。   “我不怎麼在意,你不用介懷。”裴鈞微微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手電筒,輕聲道,“不過,我現在倒是知道為什麼你這麼在意時間了。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有表,你也不會跟我說這些吧。”   因為他知道在島上最多隻能待七天,而天色又異常不可參照。   所以他早在第一天的時候,就會那麼著急地想要看時間。   墨原嘆了口氣。他早就知道瞞不了多久,隻是沒想到居然會是自己說漏嘴。   “我確實不能把全部的規則告訴你,但我可以告訴你我這樣做的原因。”墨原猶豫了一會兒,道,“因為我擔心……也許某一刻,你不是你。”   裴鈞直接愣住了。   他的瞳孔緩緩地放大,目光呆滯地望著墨原,喉結小幅度地滾動了一下,然後便沒了動靜。   “對你而言,我也一樣。”墨原低聲說,“還有他們……也一樣。也許在某一刻,不再是本人了。”   裴鈞花費了足足十幾秒才消化完了這條信息,他急促地喘息著,眸光驚懼,睫毛劇烈地顫抖著,連帶著手電筒光照投射在他臉上的那片陰影。   顯然,他在恐懼。   墨原知道這很匪夷所思——事實上,自從他們來到這座島上之後,所經歷的一切,都很匪夷所思。   那麼,即使再多加一條匪夷所思的信息,好像也沒有什麼可驚訝的吧。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裴鈞語氣強忍著鎮定道。   “你看。”墨原歪了歪頭,“我就說吧。”   “明明我是好心,告訴別人足以救命的關鍵信息,可別人的第一反應永遠不是慶幸和感激,而是懷疑與指控。”墨原遺憾地搖搖頭,“不過,我能理解。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想。”   “隻是,這種感覺真是讓人不爽啊。”墨原捂住了額頭,“是啊,我為什麼會知道?我運氣好,上天眷顧,上島前正好網上看了篇帖子,與我的經歷極度吻合……我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不然呢?你想聽什麼呢?我其實是一篇小說的主角,我有超能力,可以知道隱藏信息……我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或者,其實我不是周墨原,我是島上的一個怪物,我故意恐嚇你們,現在告訴你這些信息,隻是為了離間你和其他人,看著你們互相猜忌,我覺得很好玩……這個回答你又滿意嗎?”   “所以,你問這個問題的意義在哪裡呢?”   “信息我已經告訴你了,你能做的隻有選擇信與不信,僅此而已。你向我詢問我信息的來源,試圖分辨我話語的真假,可當我作出回答之後,你又敢保證自己不會陷入一輪新的懷疑中嗎?”   “差不多得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裴鈞。”墨原道,“我願意告訴你這些信息,是因為我已經把你當朋友了,再不濟也是合作夥伴。”   “若非如此,我早就利用這些僅有我一人知道的規則,把你害死,獨占你的表了——若非如此。”墨原加重了語氣,“為了活下來。我是極有可能這麼做的。”   裴鈞苦笑了一聲:“對不起。”   “不用道歉。你能想通就好。懷疑是人之常情,我沒怪你。”墨原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其實我也想不通,到底為什麼是我。我寧可知道那篇規則的是別人。”   “他也可以像我一樣不告訴任何人,前提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知道。”   裴鈞默默地聽完墨原的話,半晌才開口道:“那你現在願意跟我說這些……是把我當朋友了吧。”   “是。”   裴鈞從口袋裡拿出了那塊懷表。他低下頭,手指輕輕地、溫柔地撫摸了一會兒刻有精致繁復花紋的銀色表盤,幾秒後,他再次抬起頭,臉色平靜而淡漠,把手裡的表遞給了墨原。   “既然島上最多隻能待七天,時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裴鈞說,“那麼,這隻懷表就交由你保管吧。畢竟你知道的那麼多,而你又這樣聰明。”   墨原看了他一眼,什麼客氣話也沒說,直接把懷表接了過來。   “謝謝。”這話墨原是真心的。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裴鈞望著他,“你上島之前都經歷過什麼,以及你所知道的,所有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