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日(一)(1 / 1)

已經是第二天的7點了。   可是天還沒亮。   雖然早有預估,但證實這件事之後,墨原的心臟還是下意識地一沉。   拉開帳篷的圍簾往外看去,仍是一片靜默的黑。無法預估距離的遠方傳來不太真切的浪潮聲,墨原靜靜地看著那片黑暗,視界裡不甚模糊地現出一條狹長的海岸線來。   墨原驟然一驚,下意識打開了手裡的手電筒往前照去。   前麵是一張銀灰色的帳篷,也不知道是不是反光材質,手電筒的光打在上麵,折射出來的光線有些晃眼。   墨原下意識鬆了一口氣,心底攀起密密麻麻的寒意,差點自己把自己給嚇了一跳。   他剛剛看到了什麼?不會是海吧?!   還是說,隻是幻覺罷了……   不過,他不太記得這張帳篷是誰搭在他附近的了。   昨天陸景燦等人被煙灰軟磨硬泡地搬帳篷,沒征求墨原和裴鈞的同意就直接紮營在他周圍了。   雖然墨原不是什麼小肚雞腸的人,可一想到他跟這些人都不熟,保不準啥時候裡麵就有一個假的,隨時隨地在他周圍晃蕩,他心裡就一陣陣犯怵。   說到底,還是因為跟這些人不熟。   如果跟他一起來的都是他的那群好兄弟們,他反而還沒這麼不安。   當然……那種事情還是不要的好。   他可不想讓自己的好兄弟們陷入危險。   規則明確表明“如果熟悉程度不足以辨別,建議遠離”。   即:規則認為,如果不熟,大概率是分辨不出來對方是否已被替換的。   由此可知,替換掉對方的“東西”,可不是那麼好辨別出來的。   最起碼,對方不可能直接缺胳膊少腿,歪嘴斜眼,直接把“我是假的”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隻要不是真正的蠢貨,就絕對不會上當的那種。   這樣一想,墨原就更加惡寒了。   ……你還不如缺胳膊少腿,歪嘴斜眼呢!   他拿著手電筒站在帳篷外,望著帳篷,望著遠處的黑暗,一種怪異的感覺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我為什麼要出帳篷?   因為到“早上”了?我該起床了?   可是現在才7點啊。   昨天半夜出事,睡到一半被喊醒,本身就沒休息好。   因為規則的問題又與裴鈞促膝長談了很久,再度耽誤了休息時間。   談話結束後,我應該非常累,應該立即睡覺了才對。   是的。   我睡覺了。   我在睡覺。   我在做夢!   一股寒冷到近乎令他感到疼痛的驚悸感從腦海裡炸開,他的身體開始一寸一寸地發冷,四肢的肌肉因恐懼而開始痙攣,然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恐懼。   他失去了身體的控製權,手電筒掉在地上,閃了兩下之後熄滅了。   那張銀灰色的帳篷消失在了視線裡,一道隱隱約約的海岸線在他的眼前逐漸清晰了,他的前方沒有帳篷,沒有任何東西,隻有一片昏暗的海。   海是靜的。   沒有浪,沒有潮,沒有聲音,黑暗填充了他的眼睛,他所看到的近似一張漆黑的相片。   他嘗試扭動腦袋,無果。   他嘗試移動,無果。   他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隻剩下了這一雙眼睛。這雙眼睛直直地望著這片海,無法眨眼,又或是連眼睛都不存在了,隻剩下了名為“注視”的唯心感覺。   他沒有走路,可是海在靠近。   如果以他作為一個演員的角度來看,這也許是一個正在緩慢拉近的電影鏡頭。   墨原不知道自己的大腦還在不在。   他明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可這種情況下,他卻冷靜得嚇人,大量清晰的思索在他的腦海裡拚湊拆解,理智得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所以。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明明沒有違反規則。我並沒有靠近海。   就算是相對而論,在這些人裡,我也不是距離海最近的一個。   我明明沒有違反規則,我的精神狀態也很好,我沒有喪失理智啊!   是哪裡出了問題?   是哪裡出了問題……   難道煙灰在騙我?   或者說其實那個煙灰是假的?他故意那樣說就是為了引導我思考這個畫麵?   而我隻要思考,或者說思考過這個畫麵,就會無法控製地注視“海”。   又或者,被“海”注視。   而隻要我不去問他,我根本就不會知道這個畫麵。   隻要我不去問他……   我就根本不會知道有這一回事!   是的。   明明……   早就懷疑過那些人裡已經有人被替代了。   為什麼還是著了道呢。   墨原忽然對自己有些失望了。   他自己所謂的“高度警惕”,好像也不過如此嘛。   或許,他隻是太急於驗證那篇規則是否可信了,於是在得到確切相關消息的那一刻,驚喜得有些忘形了罷。   不是一直想要驗證煙灰的話是否可信嗎?   好吧。   最後的試錯行為,還是由自己來執行了。   海水淹沒他的一瞬間,他猛然睜開了眼睛。   墨原立刻便從睡袋裡坐起身,頭疼得像是要炸裂開來。   動態的餘痛似乎還攀附在他的大腦皮層上,像是有無數的螞蟻在嚙咬。   為什麼會頭疼,這好像不是首次發作。但此時此刻他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這件事了,最起碼現在沒有。   他使勁兒地眨眼睛,仿佛電腦桌麵按F5刷新。因為他看不清東西了,眼前一片模糊。   如果不是他還清醒,他甚至要以為自己失明了。   視線終於恢復了,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處於夢中,於是他抄起近在咫尺的高光手電筒,開到最大檔,直接大力掀開帳篷,朝著附近的那張墨綠色帳篷飛奔了過去。   同樣,沒有多餘的廢話,也沒有隻會耽誤時間的禮貌,墨原猛地掀開了裴鈞的帳篷,手電筒的光毫無阻攔地打了過去。   裴鈞沒有睡在睡袋裡,而是蜷縮在地上,四肢冰冷,臉色泛出青紫,口唇發紺,顯然處於缺氧狀態。   難以遏製的恐懼感並不會給墨原的動作帶來一絲一毫的阻滯,墨原直接扯住裴鈞的衣領,大聲喊道:“裴鈞!醒醒!別睡了!”   睡夢中的溺水也會導致現實中的缺氧嗎?   墨原此刻終於意識到了,這島上,或者說這海裡,究竟存在著多麼詭異可怖的東西。   它什麼也沒做,它又什麼都做得到。   隻憑規則真的可以與其抗衡麼?   那根本就不是人能夠抵抗的東西吧!   也許,弱小的人類在麵對這種東西時,僅僅隻是活著,都已經算是妄想了吧。   他一點也不敢賭那個存在的神通廣大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他放平裴鈞的體位,準備給他做胸外按壓。   然而裴鈞這時忽地一個劇烈顫抖,驀然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時刻張開了嘴巴,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抬眼看到墨原時,目光中的恐懼絲毫不加掩飾。   裴鈞剛剛經歷了什麼,已經不言而喻了。   墨原連問都不需要問。   這邊的動靜太大,附近的人也被吵醒了。   沒辦法,情況太危急了。   墨原把自己的帳篷掀了,又把裴鈞的帳篷掀了,順帶大喊大叫了幾聲。   都這樣了要是還沒有人被吵醒,那就隻能解釋為墨原還處在睡夢中了。   最先出來的是陳曦。這家夥一晚上連續兩次被吵醒,此時的怒火已經到達了頂點。他怒氣沖沖地朝著墨原和裴鈞兩人大踏步走了過來,指著墨原的鼻子大罵。   “你們是不是有病?還有朱子濤,你們難道非要鬧得所有人都不安生嗎?本來被送錯了島就已經夠倒黴的了!救援沒等到,一個二個的就開始折騰!你們是不是想死?那你們早點去死行嗎?”   陳曦喝罵的聲音非常大,顯然他現在極度憤怒。   墨原雖然不怕他,但也不屑於去跟他頂嘴。   他剛剛從死亡邊緣走了一遭回來,身心俱疲。   他的疲憊與陳曦並非同源,他們的悲喜也並不相通。   裴鈞頹然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滯,臉色慘白。   瀕死給他帶來的沖擊非同小可,作為一個初次經歷詭異的普通人,他做不到立刻就恢復如初。   墨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覺得自己的狀態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於是他站了起來,順帶著把裴鈞從地上拉了起來。   “等會兒跟著我。”墨原對著裴鈞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陳曦見墨原根本不理他,怒火燒得更旺了,還想罵幾句,墨原突然轉過身,揮手一個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陳曦臉上。   陳曦呆了。裴鈞呆了。其他躲在帳篷裡正在看熱鬧的人也呆了。   “成天把死掛在嘴邊。”墨原冷冷地說,“你家裡人沒教過你不要口無遮攔嗎?”   墨原一把掐住陳曦的脖子,往下一拽,狠狠地往地上撐帳篷用的不銹鋼支架上一撞。   “砰”的一聲清脆巨響,陳曦發出一聲痛呼,這一舉動硬是把其他看熱鬧的藝人們紛紛嚇出了帳篷,許藍悠最先跑過來,驚叫道:“周墨原!你乾什麼,快放手!”   墨原仍是掐著陳曦的脖子不放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他的臉色冷漠得近乎殘忍。   “你知道我們剛才真的差點死了嗎?”墨原平靜地端詳著他驚恐的臉色,“我很想殺了你。我知道我殺了你不會有任何事。但是。”   墨原鬆開了手。   陳曦捂住喉嚨,急促地咳嗽了幾聲。終於他也體會到了窒息的痛苦。   許藍悠上前扶住他,再次看向墨原時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我原諒你了。”墨原說,“因為大家都是可憐人。”   墨原扭頭看向不遠處那位從帳篷裡探出頭來,觀看了全程的,一整個晚上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的陸景燦。   “喂,你。”墨原喊他。   陸景燦的臉色沒什麼變化,默默地走了過來,隻是沒敢直視墨原的眼睛。   “你們之前紮營在哪裡,帶我過去。”墨原麵無表情道。   他回過頭看著他們,提高聲音道:“全都跟過來。”   他們在害怕麼?確實。   隻是並非害怕墨原,而是害怕這本不該發生,卻莫名發生的,這所有的一切。   海浪的聲音循循漸進,寒冷而濕潤的空氣進入每個人的鼻腔,直鉆如肺,無法消融的冷意一直擴散到了整個上半身。   墨原的手電筒光柱照到了一個廢棄的,銀灰色的帳篷。   他上前一步,用腳把帳篷踢開,手電筒重新照向帳篷原本遮蓋住的地方。   一個也許不到二十歲的年輕男孩仰麵躺在地上,原本還算是清秀的五官已經扭曲成了一團,滿麵青紫,口唇發紺。   窒息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