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舊愁(1 / 1)

二十年前的一個春天,寒氣還未全部消退,在元歌鎮邊上的一家破廟裡。寄宿著一個書生,他在趕考的途中,因為生病不得不逗留於此,盤纏花光了,也誤了行程。他的追求一直就是渴望能夠考中,好把這滿腹經綸用於這世上,用於這普天大眾,把這抱負施展出來,普惠於天下蒼生,在他心中這種信念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強,他甚至把此當做一生的追求。   由於盤纏用罄,他隻好應聘到當地一個殷實家庭做西賓,每日裡來往主人與廟宇之家,與周邊幾乎人家也漸漸熟識。這天天氣甚好,因為東家舉家郊遊他便得空。一個人坐在破廟的屋簷下,看那萬裡長空,這家廟宇破瓦爛磚,泥墻上滿是雨水淋漏沖出的溝槽,有些沖到溝槽頭的泥水乾透後像極了一條條向地麵匍匐前行的蚯蚓。幾隻蜜蜂在較平整的土墻上的孔洞裡鉆進鉆出,“嗡嗡……”聲不絕於耳。坐了半會,便回身進了廟門,見廟祝老頭正在院裡耘地,一邊斜眼看那正殿已經有些歪斜的貓神,一邊對廟祝說:“師傅種的什麼?”廟祝便回道:“還未種,先平了地,再後做片瓜苗圃,等到後邊時候在院子裡種些瓜菜。”書生笑笑,“有我可以幫忙的嗎?”師傅埋頭鋤地半天不言,書生覺得尷尬,便往裡走去,心想找本書來看看也好。但廟祝叫住了他:“你若有空,去隔壁箍桶匠家,問她孫女兒要些苦瓜種子,就說我需得的。”書生一聽,便連忙應道,“這就去,”到了門口,不曾見到箍桶匠,於是在門外呼叫了幾聲,隻見箍桶匠孫女出來,便問道:“找我爺爺做什麼?”書生臉一紅,回答道:“不是,不是……,”他由於緊張,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女子噗呲一笑,隨口說道:“要買什麼樣的桶,我給你拿。”書生回過神來,這是他第一次和這個姑娘說話,以往也曾會麵,隻不過點頭一下,或者眼神上有個一些交集,書生並不是那種輕浮的人,再加上自己的遭遇本也不幸,對世間很多美好的生活他都不敢奢望。平日裡去上課也見過很多丫鬟,不管是言語交流他都沒有覺得有今日這樣尷尬。二月裡的桃花太陽照在他身上,暖烘烘的,他額頭甚至還滲出了幾粒汗珠。   看到他如此窘迫,自然早猜到他是來拿種子的,暗想到:“虧是個讀書的,怎麼這麼害羞,不去逗他了吧!”便連忙說道:“你是不是來幫人借東西?”   書生一聽,連忙應道:“就是,就是,就是。”他三個就是說的很快,邊說人也邊往裡走去,差點撞女孩身上了。女孩子便退了半步,“喂,借什麼?”   “啊!”書生詫異到,發現自己有點慌張,趕緊又退了幾步,退到簷口臺階下。   “借什麼,”姑娘又微笑著問道。   “苦瓜種子,對,苦瓜種子。廟裡師傅要。”書生說完像完成一件大事一樣鬆了口氣。姑娘便回身到屋子裡,不一會拿出一個小布袋,輕輕說,“攤開手,”書生馬上攤開雙手,姑娘便倒轉布袋,一隻手輕輕捏住袋口,一隻手提著袋底往下倒,她比書生大約低一個頭,書生從簷下退出來,矮了一個臺階,所以兩人看起來身高差別不大,書生鼻子幾乎碰到姑娘前額的薄劉海,隱隱約約聞到女孩子頭發淡淡的香味,像那種花香,具體什麼花又形容不出來,但又很熟悉,心中不覺一暖。這短暫的時間,書生隻希望它不要太快結束。書生看著她那打滿補丁的袖口,洗的發白的袖口,露出蔥白那樣精致的手腕,修長的手指卻又十分有力,手腕靈活的抖動著,苦瓜種子像調皮的小孩一樣從袋子裡滾出來,就像從封閉式的滑滑梯裡快樂的滑出來的一群孩子,當然書生並不知道有滑滑梯這種東西。隱約看見她的手心,有一些暗黃,應該是勞作留下的繭,手指端也可以看到厚實一點的繭皮。他想世上這樣精致的姑娘,這樣勤勞的女子,應該是被嗬護的,在內心深處他甚至萌生了第二個人生的追求。時間很短,又很長。書生捧著苦瓜種子,道了謝回身就要走。   “喂!”姑娘喊了他一聲,他回頭看著她,仍然略帶一點羞澀,他不知道該怎麼接她這個“喂!”字,姑娘又說道,“你可以幫我一個忙不?”   “非常樂意,是我的榮幸!”他急忙回答道,生怕姑娘取消了這個對他提出來的要求。   “我爺爺有好幾家的賬沒有收,他說他年齡大了,擔心記不住了。我買了一個賬簿,你可以幫我記一下不?我不認字。”姑娘試探的問道。   “沒問題,我把種子送回去就來。”他邊說邊跑進廟裡去,把種子塞給老廟祝,就跑回屋子裡拿了毛筆和墨。老廟祝看他興沖沖的跑來跑去,不免露出一縷微笑來,錘了錘自己的腰,又繼續彎腰鋤地。此刻陽光已經從外院墻的屋頂爬過來,斜斜的稀稀拉拉的撒在院子裡,地麵鋪滿斑斕的不均勻的光斑,不一會兒光斑又緩緩靠攏,相融在一起,最後變成一整片的方正的陽光,剩下一抹陰影藏在屋簷下,將黑白兩個世界劃得整整齊齊,彎腰勞作的廟祝在陽光裡,遠遠看去他佝僂著腰背像一株即將撐破那層種子薄膜的嫩苗。   書生再次病了,在授完課後回廟的途中暈了過去,老廟祝隻好找人把他抬進廟裡。老廟祝靠著平日裡種的菜蔬,和向四鄰八舍化點齋飯來湊合,大約四五天了,終究還是沒能讓他從病榻上起來。鄰居箍桶匠與老廟祝相交甚好,一日廟祝對他抱怨:“我廟裡那個書生,前段時間趕考因病寄宿在這裡,沒想到那身體愈加孱弱,這都四五日了,看樣子到時還得麻煩挖坑埋人。”箍桶匠一聽,便停下手裡的活說道,“那應該是生活太差了,我家裡還有些豬油和白米,我叫我孫女兒煮些豬油粥,每頓炒一個小菜給他,如此幾天應該能下床。”   廟祝也說道:“你們現在境況也不好,再加一個人的生活,哪裡能行,我隻是隨口說說。”   老人回答道:“那個年輕人我看將來有大作為,而且心地善良,他前些日子還幫你弄房屋了,讀書人我們是沒見過幾個,但也知道他們大多是十指不沾泥的。這個讀書人不一樣,他沒有瞧不起我們這些走卒販夫,沒有讀書人的虛偽。”“你無非是看上他了,想把你孫女兒許與他吧?”廟祝淡淡的說道。   老人略微沉思了一下,“你我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你一人無需牽掛,我就這麼一個孫女,我卻想給她尋一個安身之處,不然死不瞑目啊!”   “我是多嘴,勾連起不好的心情,我那裡還有半罐子燒酒,算我賠罪的,我去給你拿,咱們倆喝幾口!”老廟祝邊說話邊起身往回走去。剩下箍桶老人坐在那裡,陷入了沉思。   一道竹篾編成的門,門的一邊用一根酒杯粗細木棍做的門軸,沒有門框,門軸直接插在上下兩條石頭窩裡。門另一邊上麵係一根麻繩一端打了一個扣,扣繞在門邊泥墻上竹釘上。一隻打袖口滿補丁的手伸向麻繩,纖細的手靈活的從竹釘上取下繩扣,輕輕推開竹門,屋子裡有一張簡易的木床,靠窗,這應該叫洞,土墻被預留了一個橢圓形的洞,洞緣是用木片鋪就,也許是直接鑲嵌的一隻桶狀物,有三根豎著的窗棱。床上臥著一個病人,他臉色蠟黃,嘴皮乾燥,但眼睛裡還是透著極強的生機,見到來者時他便要起來,苦於身上無力氣,幾次都不成功。“不要起來,你躺著就好。”看到這種情況,來者不免留下淚來,便把手中的飯菜放在床邊一張破落的桌上,走了過去。隻見床上的年輕人說道:“你來了?謝謝你來看我!”他說這些話很緩慢,也很吃力,“麻煩你幫我去找一下廟祝爺爺,就說我麻煩他扶我一下,我要去趟廁所,我想小解。”來者聽了,看著病人這樣子,心裡十分難過。便去扶他,“廟祝爺爺去交青苗稅了,我扶你去吧!”病人立馬害了羞,但由於生病,蠟黃的臉上也看不見什麼變化,但動作上明顯是拒絕的。來者似乎意識到這一點,自然羞紅了臉皮,但瞬間就認真的說道:“你是生病的人,不必在意太多,你隻當我是你的家人。”病人一想,也沒說什麼,便在來者的幫助下,緩緩起了身,雖然對方是的姑娘,但因為長期勞作,並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女子。在她的攙扶下,到了後邊凈房門口,倆人各自撒開手,病人扶著墻壁挨了進去。這是他第二次這麼近距離接觸到她,她沒有任何不良的想法,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他甚至感覺自己的身體都沒有那麼病了。雖然雙腳仍然沒有什麼力氣,仍然頭昏眼花,眼前的世界似乎與自己有一層隔膜,難身邊這個人卻那麼的真實,那麼熟悉,好像從來都認識,從來都沒有分開過一樣。回來時,他甚至隻攥著她手扶著墻壁就回到床上了。就在那個早晨,陽光剛從窗洞裡溜出去的時候,他懷著愉快的心情吃下一碗白米粥和一碟炒芥菜,芥菜葉用開水焯過,沒了苦澀味,略帶一點清香,紫紅色的菜葉在豬油的潤澤下很鮮亮,書生想,這可是他二十三年來吃過最香的東西,這世上還有如此手巧的人,普通的白米粥和炒芥菜都能做得如此美味。吃了飯身上似乎也有了力氣,第二日是炒油菜,也是油菜焯水後清炒出來的,晚上是一碗野菜粥,味道我十分香糯。在連續三天的飲食補充下,書生真的能夠下床了。大約七日左右,書生覺得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又過了些時日,便到東家處辭了西賓,領了兩百個銅錢的薪資,回到廟裡見了住持,便從中數了五十枚,交於住持手中,住持便說:“當初你房錢和生活費便已經付訖,這些不消的。”書生說道:“這些日子裡,多虧您的搭救,否則一抔黃土便是我的歸宿,費了你很多心思,讓我絕處逢生,今日我將告別,投奔省城一家親戚,待明年若考得,定當回來酬謝。”隻見老住持收了錢,並說道:“也好說,那春蓮心靈手巧,做得一手好飲食,你應當去感謝他們。”書生便直接來到箍桶匠家裡,箍桶匠正在用竹篾編成一個一個的環,旁邊一個大木桶,裡麵的桐油鋥亮,泡著編好的圈子,大大小小的都有,書生沖箍桶匠深深鞠了一躬,箍桶匠急忙起身,並抽了一條粗木凳子給書生坐。叫孫女兒倒了一碗開水出來。“貧苦人家,沒有茶喝,隻一碗開水,莫要嫌棄,”老人邊忙活邊說著。“據說這桶可用生鐵鑄就,程序沒有如此麻煩,”書生試著找話題聊天。老人沒有停下手裡的活,便做邊回道:“那多貴,窮人哪裡用的起。”書生說道:我家裡也曾經有這樣的木桶,可年久失修,後來箍桶的竹圈子朽了,桶便散了架,從此後便買了陶缸用。”老人一聽,更加自信的說:“所以我箍的桶是附近百裡地最好的,我的圈子都是桐油泡過,比鐵還牢固。隻是我家沒個年輕人來接手這手藝,現如今這幾輩子的手藝,到我這裡就完了,”老人說完嘆了口氣,混濁的眼睛裡透出更多無奈。隻見他孫女端了一碗開水出來,碗裡多了一片綠色的葉子,將開水襯托得綠綠的如一片翡翠,並解釋道,“這泡的是香芹,就鎮子外邊山上就有,很香的,一次一片葉就夠了。”“嗯,多了流鼻血,這玩意兒能喝,”老頭一邊埋頭做事一邊也接過話頭。書生急忙起身接過開水,並鞠躬答謝,姑娘略帶羞澀的回了屋子,書生沒有坐下,而是看著姑娘的背影鬥膽問道:“敢問姑娘芳名?”“姑娘沒有大名,”老人咳嗽了一聲,替她回答道,“我們鄉下人,不比大戶人家姑娘,讀不了書,也識不得字,她娘生她時取了一個小名叫春蓮。”春蓮在屋內沒有說話,微微羞紅的臉,回頭看了幾次書生,這書生長得寬頭大臉的,高挺的鼻梁,由於長期營養不良使得臉頰瘦削,眼窩深陷,身形也不甚寬闊。心想著,“這個人多少不會照顧自己,可惜身邊沒個知己體貼,倘若我再多煮一月飯菜與他吃,必然不像現在這副模樣。啊,呸呸呸呸呸,我都想些什麼呢,那豈不是要嫁給他了。”一想到前幾日裡照顧相處,春蓮更加羞愧,似乎覺得書生都看透她的想法似的,便悄悄躲開了書生的視野。這邊書生細看春蓮,早已勾起一股傷感來,他想到,“自己從小父母雙亡,這二十三年來經歷太多磨折,似乎自己活著如草木,任憑狂風暴雨摧殘。眼見著這與自己毫無關係的祖孫倆,卻僅僅因為一份善良把自己從生死邊緣拉了過來,竟然不知道以何為報。”再看那春蓮,不過十六七歲光景,雖個頭不高,身材纖細,但臉盤圓潤,明眸皓齒,眼瞼下方有幾粒雀斑,確實是個很素凈的女子,讓人敬從心頭起,愛自目中生。書生想:“如此善良的人,為何如生在此家境?”再看這屋子,門店和簷下堆滿了雜物,卻擺放整齊有序,門店裡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箍桶工具和一個裝滿桐油的大缸,爺爺就蜷縮在空隙裡做事,另一邊有一張破桌一張床,床上一張泛黃的竹席,初春時節晚上寒氣未曾褪盡,床上唯有一片破布應該是用來蓋的,一根方形的枕木,一些黑黃的稻草從竹席與床的縫隙中擠出頭來,這裡他比較熟悉,曾經幫他們記過帳。然後書生坐的凳子就在中間的過道上,再往裡就是一間小房間,籬笆門沒有關,應該是春蓮的閨房,房裡看不出什麼陳設。再往右看就是廚房,半間搭在廊下的茅草屋,可以看到下半截墻體是用碎石搭建,上半截是用竹條編製而成,每隔一段距離有一根樹木立在矮石墻上作為茅草屋頂的支持,竹篾編製的墻上抹了一層黃泥,已經被煙熏黑了,屋子很乾凈,沒有灰塵。書生很是敬佩,便又坐下對老人說道:“您老的手藝如此高超,收入應該還行?”老人一聽,便停了手中的活,嘆了口氣道,“你們讀書人哪裡會懂,我靠這手藝支撐,養家糊口原本是沒有問題,但這每月的苛捐雜稅,各種徭役,早就入不敷出。春蓮父母早年死於瘟疫,我呢要不是年紀大,早充了軍,現在我們祖孫倆相依為命,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如何過下去。”書生看著老人滿手的老繭,於是對老人說道:“多有冒犯,想借您雙手一看。”老人一聽有點詫異,書生便解釋道,“隻是見你手上傷痕累累,想起我的親人也是如此辛勞,所以想看看您雙手。”老人便攤開雙手,隻見手上各種裂紋盤根錯節,彼此糾纏,有些血口子還沒有來得及愈合,新的裂口又接踵而至,裂口深處可見骨,書生看得是心驚肉跳。連忙道歉道:“對不住,我也是一農家子,父母早亡,有一兄長也如同你一樣辛勞,後值征兵,便強行被拉去送了命,剩下嫂子帶兩個侄子改嫁同村一鰥夫,沒想到又逢賊寇屠村,全部遇難,我當時還小,在山上替人放羊躲過一劫。從那時我就想,我們所來的這人世間必是苦的。多蒙我恩師死前有推薦,我得官府‘可參與考’的資格,其實你我都是一樣。”書生繼續說道:“老人家您放心,你們於我的恩情我來日定當回報,我這次來正是向你們道別,我將去省城參加明年的選拔考試,如若得中,我定當回來接你們去享福。”老人一聽便說道:“幾頓白粥,不值得,客氣了。如今世道,唯有做官好,做官者作威作福,不必勞動,也不必上戰場,更不必為一日三餐憂愁,您是讀書人,富貴是遲早會來的,我們下等草民,不敢造次,您有心了。”書生一聽便站起身來,意氣風華的說:“老人家您小看我了,我不是那種追求榮華富貴的人,我心懷天下,要救濟蒼生,正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心中自當有一種抱負,我要讓天底下人都平等,讓這人世間沒有苦難,讓所有人都能接受到教育。我做了官,心中便隻有這天下,為這天下人謀大利。”老人一聽,便立馬站起身來,急忙往外瞧了瞧說道:“年輕人,要知道禍從口出,您要做官為民,是我們的福氣。現天底下哪個當官者不是口口聲聲說為民麼?你更別提什麼平等,我們就是因為平等,才被迫繳納苛捐雜稅,服那兵役徭役,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說的嗎,既然是平等的,那天下是大家的,所以建設這天下大家出錢出力,保衛這天下,大家也得出力。現在,我希望這天下就是王上的,我們什麼都不要,我們就要有口氣活著,有口飯吃飽。”書生一聽麵含羞愧,趕緊扶起老人坐下道:“請老人家饒恕我的無理和自大,但我決心不改,他日請老人家您看我如何。”老匠人兩手緊緊握著書生的手腕,思索了半天,才說道:“竟如此說,老頭子我也有一事相求,還請您答應。”書生便回道:“老人家請吩咐,恭敬領命,絕不推脫。”   老人又憂鬱了良久,才緩緩說道,“你看我這把老骨頭,也熬不了多少時日,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我那孫女,想我死後,她將何去何從。今日你既來我家,我便厚著臉皮央求你,你若可憐我們,他日若得考中,就把我孫女兒帶走,她做得一手好飯菜,您不嫌棄留作做個丫鬟或廚娘使喚也可,如若考不中,你若不棄,取做家婦,與你生兒育女,隻當別讓她流落街頭,無依無靠啊!”老人說完便傷心欲絕,老淚縱橫,裡邊春蓮走了出來,扶著祖父,也“嚶嚶嚶”哭了起來。隻見春蓮說道:“爺爺這話不該說。我隻願與您一起,哪裡也不會去。我祖孫倆相依為命,將就著活,如果哪天活不下去,便一把火燒了這鋪子,葬身其中也就算了。”說完哭更得厲害。書生一看更急了,眼淚漱漱的流下來,他心中雖對春蓮已有愛惜之意,但知道自己光明磊落,解釋道:“如今世道,人皆茍活,我非不義之人,怎麼會趁人之危,我在此承諾,不管他日我何種境況,您孫女之事,必是我之事,如若她無意我,我當以兄妹之禮相待。我得你們家恩惠,本是來感激你們的,哪裡有惹得這樣的事,求你們不要再哭,我在此承諾,春蓮姑娘如此通達善良,必是這世界上最應被照顧嗬護的人,請你們放心,我這去應考,不管如何,將來必定回來照顧春蓮姑娘。”此刻他心中已經下定決心,此生必定將她嗬護備至。祖孫倆也隻好止住哭泣,書生再次坐下,端起碗來一口氣喝了裡麵的開水。回頭對春蓮說道:“你做的飯菜,雖然普通,卻是我吃過的最好的。我自小貧寒,沒什麼可以用來表達感激的東西。”於是書生撓著腦袋,隻好繼續說道:“我…我…,他日我一定回來感謝你們。”於是轉身走了出去,大約盞茶功夫,書生提了一袋米和一小塊豬油回來,“這裡是我從集市上買的,如若不棄請你們收下,另外我還有個請求,想在你家吃點飯。”老人一聽,急忙叫春蓮去做飯。書生端坐在飯桌旁,他突然感覺自己有家了,雖然這隻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四個人坐在擁擠的角落,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方,老廟祝和爺爺喝著辛辣的燒酒,書生看著自己麵前的白米粥,心裡感到無比的幸福。他沒想到,自己病倒在這裡竟然是一件幸運的事,竟然有了退意,“不去考了吧,留下來吧,把箍桶這門手藝學下來,照顧他們一輩子吧,”他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行,不行,不能隻為了自己一個人的幸福,而棄天下人不管,不可以。要像古人一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不要被眼前的美夢所迷惑,”另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不,我要的是安定,不,我要繼承老師的宏願,”於是目光中,他隱隱約約又看到了老師那清澈的目光,老師那振奮人心的言談。   將身上的一百文銅錢放在入門邊的一張破桌子上,心想雖不多,也夠祖孫倆過一些時日。但回到廟裡收拾東西時又難免後悔起來,看自己換洗的衣裳都如此破舊了,好歹剛才不大方那麼一下,也能去集市舊貨攤子上淘得一兩件稱心的衣服,也能像模像樣撐到省城,將來若又所成,再回來報恩不遲。現在好了,想到自己如此貧困潦倒,書生不免長嘆一聲,把在街上花十幾個銅幣買來的粗糧餅用包裹綁在腰間。把書本擺好,放到背簍裡,再把幾件破舊的衣服放上麵,並蓋上幾匹荷葉,用布條束了一下。背上背簍匆匆忙忙的走了。   四年後,一家鄉紳大廳裡的正席上坐著一名官員,他旁邊也坐著一名陪從,大約二十七八歲,年輕人一臉的意氣風華,也是一臉的傲氣。酒過三巡後,主人家便試探著對官員說:“我們的事,您考慮得怎樣?”官員仰著頭閉了眼睛,突然說道:“喝酒後,口燥,有沒有粥?”主人家一聽覺得很詫異,但馬上就反應過來,“有……有……,馬上安排,馬上安排。”肥胖的主人一邊提著衣服,一邊跑步喊管家,管家好像沒有聽到,於是主人笑嗬嗬的說道:“我自己去,我去安排。”不一會兒,廚房便給每人端上了一小白瓷碗米粥,並在桌子上放了一盤不起眼的蔬菜,官員夾了一筷子,就著菜刨了兩口粥,便又夾了一筷子,就沒有再吃了。而年輕人似乎對這樣的蔬菜很感興趣,他總是不經意又撚一筷子,為此還請仆人添了一次粥,這碗粥讓他幾乎吃得最舒適,最合胃口。宴會很快就結束了,主人恭恭敬敬送官員到大門口,直到官員上了馬車,年輕人上了馬,主人都弓著腰,隊伍緩緩離開了視線,主人才立起身回到屋裡。然而不下兩個太陽時,天色將晚,門口通報說中午那位年輕人拜訪,主人立即出門相迎。   落座後主人奉上茶便問道,“大駕光臨,有何開拔啟示?”   來者便說道:“我不為別的,隻向您打聽一個人。”   主人說道:“知無不言!”   來者:“中午席間吃得一些米粥,還有一些炒芥菜,想打聽一下您廚房裡做這道菜的人。”   主人心想:“此刻來我這裡打聽廚房裡做菜的人,難道是因為吃出了什麼問題嗎?或者說他們不喜歡這個人?”   便回到:“家常便飯,是下人無知,實有冒犯,不必親自來詢問,打發個下人過來說聲,我便處理了就是。實在罪過,勞您尊駕。”   隻見來者連忙說道:“您有所不知,並非嫌棄,確實事出有因。是我一良友,他曾給我說過,在他貧困潦倒之時,得一恩人舉家之力,熬白粥七日,救得他命,因今日席間吃白粥和芥菜,便回去與他交談,特囑托我過來相問,看是否是他恩人,以便報答。”   主人便又說道:“既然是故人,為何他不一同來,我好盡地主之誼。”   來者笑道:“確實公務繁忙,唯我這樣的閑人,才有如此功夫,慚愧慚愧!”   主人立即說道:“抱歉,抱歉,我立即叫來詢問。”於是對下麵管家說道:“你速去廚房問一下,今日午餐是誰負責,熬粥的人和炒芥菜的人又是誰?”   這管家也是個嘴快的人,一溜煙到了廚房就問:“今天中午誰負責熬的粥和炒的芥菜啊,人家當官的喜歡吃,有賞啊!”   廚房裡有一個女子小名叫金翠,向來比較鉆營取巧,經常巴結逢迎,和管家也有些牽牽連連。便立馬答道:“是我做的。”她心想不就是熬個白粥和炒個蔬菜嗎,平日裡經常做,不是難事,這回領賞怎麼能少了我。   管家也不再細問,就把金翠帶了過去。主人和客人正在喝茶聊天,金翠就進來跪在那裡,頭也不敢抬。於是客人便問道:“姑娘您叫什麼名字?”   “我叫金翠,”女人聲音有點尖銳。   客人詫異的看下邊跪著的女人,頭發有點泛黃,“抬起頭來說話,不必害怕,”客人說道,便又仔細打量,女子臉龐略有點圓,顴骨不高,因此整個臉像一張攤平的餅,但臉又不大,鼻梁也像是在攤餅時一起被壓平了一樣,隻留下兩個孔,因為年輕,便又一些青春的氣息。於是客人又問道,“你可否有其他名諱?”   女人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但在大戶家做這麼多年下人,也聽得懂那些文鄒鄒的語言,便答道,“沒有其他名字。”   “那你這道菜和粥可有其他人教過你?”客人再次問道。   女子此刻被管家的所謂有賞迷了心竅,明知道不是自己卻偏要說是自己,便自信的回答道:“沒有人教我。”   客人便回頭對主人笑著說道:“要不這樣,我借您家這位姑娘一用,帶到我朋友麵前,幫朋友辦事,也圖個實實在在,對不對?”   主人家爽朗的說道:“您請便,莫說一個下人,就是要老頭子我效力,也在所不辭。”   於是主人安排了一乘小轎,讓年輕人將女子帶了回去。   夜深了,他一直都坐在那裡,桌子上擺著一碗粥,一碟菜,粥已涼透,菜也是乾巴巴的。旁邊站著一個青年男子,一邊走一邊晃著腦袋,埋怨道:“不對呀,不對呀!”又回頭對坐著的人說道:“劉兄,我覺得這事蹊蹺,這味道也不是我中午吃的那個味道。”坐著的年輕人笑道:“你就別操心了,坐下來吧!後邊再尋,後邊再尋。”站著的青年男子並沒有坐下,而是推門而出。“你乾什麼去?”他的朋友問道。   “不行,我得再去問問,……”說話中,他已在遠處翻身上馬離開了。   這邊主人剛滅了燈準備休息,便又有仆人到門口匯報,“爺,中午那個年輕的客人又來找您了。”主人很不耐煩叫人秉了燭,起床來到客廳,見到客人時馬上露出笑容來,“這深更半夜,不知有何吩咐,我等謹當候命。”客人也沒有太多客氣:“深夜打擾,確實抱歉,本次前來,還有一事未請教。請問您廚房間是否有一名來自元歌鎮的春蓮姑娘?”主人一頭霧水,因為廚房的下人都是妻子在安排,名單也隻有管家在負責,確實不太清楚,便答道:“這,我對廚房的人確實不太清楚,”便回身對身邊人說道,“去問下夫人有沒叫春蓮的,另外把管家和金翠也叫來。”   於是叫人奉茶,並落座。主人說道:“今日設家宴請您們幾位大駕,實屬我三生有幸,後麵有麻煩的地方,還請先生您多給美言幾句。”客人說道:“但當用得著我之處,一定盡力,”便不再說話。此時下人已經回來,在主人耳邊說輕輕說道:“夫人說,是有一位叫春蓮的,因煮飯煮的好,是終身傭的,來我們家一年了,今日下午請假回老家了。”於是主人問道:“她早不走,晚不走,今天乾嘛回去?”“夫人說,明天春蓮爺爺的周年忌日,夫人說,春蓮家和我們家原是祖上的親戚,去年她爺爺過世,就是夫人叫管家拿錢去把她父親安葬了的,然後春蓮簽的賣身契到我家來,夫人還說,管家最近不對頭,和一些女傭女仆不清不楚的,有幾次想欺負春蓮,夫人還叫人打過他一回,後來才不敢的。夫人還說……。”“行,行,行,你別夫人說,夫人說的,我耳朵都起繭了,下去吧。”主人便回頭對客人說道,“情況有點復雜,您說問的這位姑娘是有的。”客人一聽便兩眼放光,激動的說道,“她在哪裡,快快叫她來,我帶她去見一位朋友。”主人便又說道:“不要著急,這春蓮原是我的一個侄女,我夫人十分疼愛,去年她爺爺過世後,我夫人便接過來撫養,我這外邊忙生意,一直沒有過問,還是我夫人賢惠細心,因為夫人愛喝她熬的粥,所以中午她才去廚房熬,那個姑娘心細啊,也給客人多熬了一些,沒想到就讓你們喜歡上了。既然你朋友喜歡我侄女熬的粥,改日可叫他來,我一定讓我侄女熬粥給他喝,如果你們喜歡吃,我非常歡迎你們常來做客。您看這時候也不早了,要不我叫人在客房給您安排一下,如若不嫌棄,您就在我家將就一宿?”年輕人突然發現自己在這個老頭麵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坐在椅子上束手無策,隻好站起來抱抱拳,“今日晚上造訪,多有麻煩,改日我們當親自拜訪,嘗一嘗春蓮姑娘的廚藝,告辭。”   主人笑嗬嗬的說道,“不敢當,不敢當,你們到來我是欣喜若狂啊,到時一定恭候大駕!”說完,便擺出送客的姿勢,隻見客人拂袖而去。   主人便走到客人的座椅邊,看見扶手上五個清晰的手指印,約有粒米之深,腦袋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滴。連忙問道,“管家和金翠來了沒有?”下邊有人說道,“爺,已經在等候了。”隻見不遠處管家和金翠站在那裡,一臉茫然失措。管家看見主人,便立馬要跑上去,隻見主人用手勢招呼他:“別,別,別過來,都給我綁上,綁上……,”主人一邊喘氣,一邊擦汗。隻見後麵竄出幾個大漢,抓小雞似的,把兩個人都綁了,兩人頓時嚇得癱倒在地,口口聲聲叫著:“怎麼了,怎麼了?饒命啊,爺饒命啊,爺饒命啊!”主人厭煩了吵鬧又吩咐道,“太吵了,堵上,”隻見兩人嘴裡塞滿破布團,同時一條布帶把嘴封上並從嘴邊捆過去在後腦勺打了一個死結。主人揉著太陽穴說道:“這倆畜牲,差點壞了我的大事,亂棍打死,在後山找個地兒埋了。”   “是,”下邊人齊聲應道。隻見眾人像抓羊似的,扯著繩頭,直接掂到門外的回廊邊的天井裡,天井裡簷下掛滿了寫著福字的紅燈籠,把整個天井照得透亮。眾人從刑房裡一人抽了一根手臂粗細的檀木棍,照著二人劈頭蓋臉打了一通。隻聽見沉悶的棍棒聲在空氣裡傳播,在遠處聽起來更像是哪家家庭主婦在捶打暴曬的棉被,隻不過節奏要快得多。大約十幾回合,眾人歇了下來,擦擦汗,其中一人伸手指到鼻頭探探,卻不料沾了一些血,再看發現兩人眼珠暴凸,七竅流血,便在女人的衣服上揩了揩,尷尬的說道:“我看看還有沒有氣兒。”眾人笑道,“就算不死,也活不成了。”其中一人又戲謔道:“虧待他二人去了不回,我們還有一腳回來的路。”眾人又笑,“你個傻貨,不想回來,要不把你也埋那兒?”“去你媽的,……”那人罵道。於是眾人又笑到,最後有人提議,“待會回來,咱們去整幾口?”於是眾人附議,這期間他們說話和笑聲都很小。隻見幾人拿了兩床爛竹席裹了兩具軀體,打包捆上便抬了出去。   屋內燈火通明,主人肥胖的身軀此刻已經變得十分威嚴,他端坐在廳堂的正中,背後一幅立畫像,畫中下方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背著葫蘆,葫蘆裡一股白煙裊裊到畫中部和上部分,煙霧中有一人怒目持刀而立。隻見主人對一個年輕人吩咐道:“立即去老家,找到小姐,用轎子接回來,不,接到姑奶奶家去,讓姑奶奶好好照顧。”年輕人立即答道,“是,”又回頭問道,“爺,小姐不是在京都嗎?”   “哦,”主人錘了錘自己的腦袋,“就是那個廚娘,叫春蓮兒的。”又說道,“記住,是小姐,先接到姑奶奶家去。”   年輕人聽了立馬就去安排,臨出門主人又叫到,“回來,”年輕人趕緊跑回來,立在主人跟前。聽主人說道,“知道小姐在哪裡嗎?”年前人一臉茫然的望著主人,“你個傻貨,我沒說嗎?老家,就是元歌鎮。箍桶匠家的孫女,在土地廟旁邊記住咯,這事誰也別說,尤其是夫人。”   “好的,爺,那夫人要是問起來呢?”年輕人說道。   “去吧,我會給夫人解釋的。”主人擺擺手。   大約盞茶功夫,主人問了問時間,已經是兇煞之時,便回頭往裡屋走去。一邊一個女仆掌著燈,另一邊一個年輕人緊緊跟在身後,主人走進裡屋,便關了門。叫女仆自己去休息,自己拿了一根蠟燭,年輕人陪同,從側麵打開屋門,走進去後,又是一間同樣的屋子,主人叫年輕人移開眼前靠墻的屏風,走到屏風後麵,把蠟燭放到右手邊的桌子上的燭臺上,又讓年輕人搬走眼前的一盆假山,這假山少說有五六百斤,但年輕人似乎很輕鬆就搬開了,假山下邊是一道圓形銅門,有一把暗鎖,主人便從身上拿出鑰匙來,插入鎖孔,擰了幾圈,聽到機關哢嚓的聲音後,便拔出鑰匙,隻見圓形的銅門像折扇一樣被收起來,緩緩的縮到地麵一側去了。一副石梯便出現在眼前,他踩著梯子回頭對年輕人說:“你守在這兒,我不回來不要離開。”年輕人點了點頭。奇怪的是主人肥胖的身體竟然剛好適合,他每往下一步,門洞似乎就往他前進的方向移動一步,直到他的頭頂最後接近門洞邊緣,好像他隻要墊一墊腳就會碰著腦袋一樣,然而並沒有。   官家的廳堂裡十分暗沉,此刻已是深夜,更夫剛剛報過時間,通過暗沉沉的廳堂,再過一條走廊,往左沿著一片湖泊,就能看到一排漂亮而又別致的房屋,這些都是官員的起居室,屋子都是朱漆的大門和立柱,門上掛著大紅燈籠,燈籠上都寫著“清廉”二字,有的則寫著“公正”二字,飛簷上如龍鳳淩空,夜色中青黛色的琉璃瓦與漆黑的天幕融為一體。已經是入夢時分,第二棟房屋裡還燈火通明,廳上有一名年輕人坐在椅子上垂頭喪氣,另外一名年輕人則在他的辦公桌邊忙碌著。年輕人說道,“劉兄,你趕緊說說吧,這事怎麼辦?”   所謂的劉兄則一臉坦然,一邊辦公,一邊說道,“此事甚小,國家事大,百姓事大,我沒責怪你,你又何必在意。”   “你就不聽聽我講講經過?”年輕人說道。   “好,你說。”他放下手中的文卷和筆。   “事情是這樣的,……”於是年輕人將此前的經過詳細的講了一遍。   “依我看來,今晚你的舉動,是真把我牽扯進去了,”年輕官員笑笑說道,“看來,他是要拿春蓮和我換他想要的東西了。”   “想換什麼?權利?還是讓你貪贓枉法?”年輕人不解的問道,“我知道,我的沖動沒辦成好事,但是劉兄他們到底要什麼。”   “不清楚,到時去不就知道了。”年輕官員笑嗬嗬的說道。   “你可真是放得下心來,那可是你的恩人,也是你全部啊!”年輕人說道。   “有什麼辦法,於國家來說,我個人的恩怨算得了什麼。”年輕官員望著窗外漆黑的天幕,心裡湧出感激,“她是我這一生遇到的最美的人,也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對口腹之欲有強烈的滿足感,甚為可笑。”年輕官員自嘲的笑道。   “劉兄,你錯了,大丈夫頂天立地,但大丈夫也要生存,有雄心壯誌,萬丈豪情,但也要吃飯穿衣。你留戀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一碗白米粥,一碟炒芥菜;你喜歡的不是盛世美顏,而是一名普通女子。這正是你大丈夫所為,你不懼世俗,敢於說出你的故事,敢於直麵你的曾經,敢愛敢恨,也是大丈夫所為。”年輕人繼續說道,“你這樣的人,本當時國之棟梁,民之福音,卻被任命到地方上做個副職,實在是大材小用。”   “可是,可是,”此刻的劉姓年輕官員已經滿臉羞澀,變得結巴起來,離開座位在屋內徘徊,“可是,就算我找到她,她又未必喜歡的是我,到時我隻有舉全家之俸祿,安頓好她的後半生。”   “哈哈哈哈,……”年輕人聽完大笑到,“都說讀書人忘恩負義,向來薄情,我看劉兄確也未必。你這樣的可愛天真樣子,我要是那姑娘,此生必定非你不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兄放心,等姑娘找到了,這媒婆之事,定當我來做了,如何?”   “此事我也曾想過,他日若得相見,我自然親口向她詢問,如若同意,我自然明媒正娶,讓她登堂入室,從此結發,同甘共苦。如若不願意,我絕不勉強,自然舉身邊之力,保她一生周全。如今你若真有心幫我,切記不可巧言巧語,哄騙嚇唬了她,讓她不得安心,心中恨怪我,那我劉世祁便是真的豺狼之輩,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連恩人都欺,天下誰可信我?”劉世祁說完這些,眼中已經飽含熱淚,他回憶起自己的過往,年輕時父母早亡,哥哥死於戰場未留下一男半女,嫂子改嫁,自己孑然一身,唯靠與人牧羊得些許錢,送與村中教書先生,得一個旁聽位置,學得知識,卻也貧困潦倒,在先生資助下,方能修完學業,後來先生病故,先生妻小也死於亂軍屠村。自己逃過一死,等到官府清查戶口,才得一個“可參與考”的名額,這些年就元歌鎮那份溫情還讓他感到幸福和滿足。當他考中領了任命後,卻也派人去找過,廟祝早已離世,箍桶老人也死於貧困之中,那家破廟和箍桶匠家都已經荒廢,春蓮下落不明。如今得知恩人下落,又是朝思暮想之人,雖然他一心為國為民,但他清楚自己還是需要一份溫情的,那份白粥的溫度是這個世界上最合適的溫度。   正當二人還在敘話之時,隻見推門進來一人,“正好,你們二位爺都在,主政請您們二位到官廳,有事相商。”二人便笑著說,“勞您親自來,吩咐便是。”便三人一起前往官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