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祥符二年,並不在汴京的他踢倒了木凳。 翠玉簪沾滿手腕上的血,落在了寒冬臘月的雪地中,劈裡啪啦碎成幾節。 院中奴仆全都躲在那高墻後,這樣的死亡在趙家著實少見,那染上點滴朱砂紅綢緞,看起來倒是美得很。 他這種皇親國戚,卻不是在爾虞我詐中死,同出一族這四個字如今,還真是諷刺至極。 並非寶劍自裁或飲下鴆酒,他是離奇吊死的,些許風霜在之後被人掰回了平緩模樣。 孩子出生時大宋開寶八年,老爺遠在這營中正要跨過秦淮河,聽後不算欣喜若狂但也是取了個好名。 孩子是續弦之子,可老爺曾說正妻不過是聯姻,這續弦才是真情實意。 家中兄弟三個他是老幺,與同父異母的哥哥因為年齡玩不到一起。 而二哥受老爺栽培常伴左右,與自己就這麼沒什麼關聯。 自己那柔弱握筆書生樣,他們也是嫌棄的很,沒有關聯也算省了日後處處矛盾。 幼時並不聰慧會背些討人笑的話,可在老爺和長輩麵前哪倒是吃得開。 讀儒書賦詩文功底不算差,這隨軍滅了南唐老爺升了一等,到了門第層次總是比寒門好。 因此到了少年壯誌便不願意讀下去了,這廣開言路收選四方士子。 他本是皇親國戚的,沒有爭這個的必要。但還是參加了,考的還算可以? 但以後那官位,可和這考的毫無關聯。 一年年長大他無事但不生非,可有一件事一直不明。 為何都去信道? 可後來才看明白了,信儒信道無所謂,這隻是父親站隊的一種方式。 而父親的選擇確實成功了,官家也讓他穩穩當當的混了這麼多年,給大哥二哥也安排上了事做。 但他不願看那些個獻殷勤,還內斂不言語的家夥,小秀才想在別處尋得自己的位置。 當時流行佛法禪宗,雖說朝堂上講經論道者頗多,各種法會迎神,但下朝都是進了客堂。 大多文人騷客不得誌者,皆聚於此處亭臺,他們吟詩作詞飲酒唱曲言談政事。 隻因為啊,這地方談政談多少最終都可以,用一個禪字來圓。 他不屑於這些個東西,但也是同那些人一樣,自以為趙家真的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那些人也不敢不讓著,在這眾生平等之地,也是低頭俯首三六九等之輩。 可更喜歡與那城外山林的佛寺,與心同意合的和尚遠離繁雜人等,聊上幾日討個心中寧靜。 已悟佛法?佛法在世間。 可得寂空?萬物皆寂空。 可得真本性?人無真本性。 他自詡是有了所謂看破世間紅塵之態,可邀於名利場也是裝腔作勢赴宴。 世間窮兇極惡是帝王,世間風華絕代也是帝王,看向那血海屍山,一念之差天下覆滅。 在見到這位在天下未平時,由晉王直上九霄化金龍的長輩。 年紀輕輕的他一瞬間明白了好多,也接下了一份對百姓來說的重任。 無論如何也褪不去一身青雲高處色,不管日後水深火熱,今日還邀把酒言歡。 但深入那地方,瞥見佳人月下獨坐惆悵,似是熟悉舊人麵孔一般,記不得忘不掉輾轉反側又一夜。 似阿爺言說過談婚論嫁事,但那佳人是哪家的娘子呢? 總感覺比那些板著臉的,多了些許不同韻味,於自己來說還有些如同知己呀…… “小娘子?煙花地的老鴇!” 阿爺怒了一會鎮靜後搖了搖頭,那家看來也算是門當戶對,沒老鴇那麼簡單。 他坐在那椅子上定下了主意便喚來家仆,並非要提親而是置辦房產和婚事所需。 後幾日多在那樓中對飲高談,樓中多是有才能的淸倌,有些自甘下賤的便做了服務,有些惟願做個小妾,被那些個負心老爺買回家打死。 聽著故事喝上青梅釀,如癡如醉望向倚欄桿的她,她看向窗外繁星點點明月高懸,心裡頭想著什麼事。 都是能立貞潔牌坊的人,但身處煙花地那些個嚼舌根子的再添油加醋。 最後淸倌兒隻是兩三個罷了,墮落下賤賺的可比吹拉彈唱多。 那些個達官顯貴可都是聯姻,半輩子過來老夫老妻的,自然是沒有不解個悶的。 二人坐在茶桌旁論的不是生死便是緣分因果,倒是不似上元佳期的情侶,而像是同門整日悠閑地聊著師父開示。 而角落中的迷情淫本俱被送出燒了,隻放了些道經佛本在架上。 二人靜坐常思,有時思國有時念佛,有時思鄉有時念家,有時縱觀天下,有時隻見當下。 不記得那大婚日了,八抬大轎進宅院點了龍鳳花燭,但沒洞房隻是又論了起來。 宅邸二進院不小,影壁陽刻蓮荷倒是偷了目光,壁後池塘幾尾錦鯉輕遊蓮蓬下,幾枝未開的寒梅旁便是石桌圓凳。 夜裡月下雖然寒,但二人常點一燈放桌上觀月,觀月時總是想著月光中是什麼,太陰星君?月光菩薩? “北印度內有一大城,名曰賢石,長十二由旬,廣闊亦爾。彼有國王名為月光,壽四萬歲有天眼宿命通,身色端嚴諸相具足,光明照耀如天滿月。” “所往之處不假燈燭日月之明,故號月光。” 世間為何無明月光度世人?日光為何暴曬降罪世人? 恒帝改元號後天穹異變多現,地震頻發邊陲又連戰數日。 他惆悵她亦是惆悵的,如今的廟宇中多了些隻為活著的人,不願修行的也多因生活剃度,可這樣的剃度又如何有一顆願悟心? 月光的柔變成了涼,太陽的暖變成了熱,萬事萬物脫了度自然變了樣。 內憂外患在簽訂了澶淵之盟後,老爺隨軍那麼一去一回身體也不怎麼樣了,又氣的不行倒在了路上。 而人們越來越厭惡逐漸削減的土地、自詡天人的貴族、穿金戴銀的君子、裝模作樣的道人、坑蒙拐騙的和尚。 一年一年的惆悵引的詞曲都變了風向,獨思和拚殺讓王朝陷入了無可奈何。 那些個曾為南唐的人又願意為了國家獻上生命,可他們的國家是哪一個呢? 風大了起來汴京冷的刺骨透心,家中除了幾個家仆外沒有外人,那些路旁有娃娃的人家,多是皮包骨頭,他看的有些出了神。 家中沒有多少人氣空蕩蕩的,炭盆擺了好些個才緩過來些勁。 他脫了外袍見書桌有一抹紅,一看是一枝梅花插在銅瓶中。 “娘子插的?” 丫鬟聽後點了點頭說:“是了,老爺。” 他躺在床上身體的虛寒癥又是發作,他拿著手帕擤了一次又一次鼻涕,他望著那書桌扶著床邊站了起來。 那一枝紅梅有些許靈性但又有些紮眼,他拿起冊子抄起了經。 國事早已無何變數了,那些個舊朝遺老也是平了心安了神,一切雖是有了安排井井有條,但他卻笑不出來。 重塑和運行這兩種就事論事來說,運行難萬倍。 且不說所謂無為而治,泰山封禪後這以禮治國都略顯荒謬。 他覺無趣便辭了事做了閑散人,他唯願世間皆懂了清靜聽了善言。 這有條不紊後不是偶爾一兩次起事,而是一件都無有平平安安和和氣氣。 可百姓如果不怨聲載道,不爭一爭不站一站,那不就是死了嗎? 翌日晨初朝露滴入了水池,錦鯉一尾都沒了蓮蓬也凍死了,蓮荷花花瓣乾枯後被啃食也消失殆盡了。 他見那佳人從遠處走來,就喚那些個家仆出了房門,他盯著天上的鞋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雪中的淒涼倒不似昨日明燈下的繁花。 他似乎覺得要死了一樣,但卻是開心的。他能知道些不一般的事,也能知道自己原先是如何的。 萬事萬物皆從有到無從無到有,循環往復輪回,非遁出五行超脫生死皆入此輪回。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眾生萬相皆因果,生死之事天定緣。 他聽完了但並沒覺得有什麼,可已經容不下他了?應是吧至少他覺得已經容不下了。 他握緊了那簪子看了看笑了笑,那是上好翠玉打磨後,送到寺廟開光祈福,有擋災煞用途的簪子。 他不知在何處扯了一段綢子,就這樣去了。 後來那佳人失了蹤影尋不到了,那池底下挖出來好幾具骷髏,世人都說見過她吃人,說是她蠱惑了他。 世人還說他是癲了,不吊死也是有別的死。他那虛寒病癥吃了無數藥也有些後遺,受那折磨真不如吊死好。 這故事在我腦裡住了許久,我不知是何種因緣何時天賦。 但常念不忘必是刻在骨子靈魂中的事,我便隻得寫下。 後來應有六七歲,我到了寺院無事便看了看佛經,看到了月光菩薩後,我感覺似乎千年前聽過那個故事。 王的頭被取走了,婆羅門並非是惡人亦並非善人,一切不過因果劫難。 月光王他是否菩薩道都不言自明,身體如何腐爛那一顆白舍利如同明月耀眼。 但他的我的它的頭顱砍下後長不回來,可頭顱分離身體後又會長出新的東西,等到一切腐朽必將留存些許來過當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