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歸塵(1 / 1)

2139年陪都北平京城內城炎府,銀月如雪落院中。   炎順淼看著桌上的虛擬鐘響了幾聲,又到吃藥的時間了。那輪椅自動向前挪了挪位置,病入膏肓的他有些張不開嘴,隻能等那機器人過來了。   李白是誰來著?福鎧啊他七十七走的,一個人在家就那麼去了。李怡勉勉強強是活到四十五,那癌癥的身子也挺不了幾天走了,他自己也氣沒人救得了自己閨女啊……   微白是八十走的,睡著覺就那麼走了也算是好。但他那兒子沒繼承屬於他的一份,就這麼不再聯係了。   他看著那紫色膠囊有些頭暈目眩,機器人見狀正要按下輪椅上那紅色按鈕,可他用手護了上去。   他用嘶啞的聲音說:“不用打針了,我也不吃這長生藥了。”   “就讓我死了就好,我已經比他們都多活了五十年……夠了夠了。”   機器人投出了一個彈窗,是公共遺囑平臺,他思來想去好像也沒什麼值得傳下去的了。   當年炎煥吳二十四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逐步取締他,如今公司的運營和自己的產業也都是他在管,自己其實早就是身無分文的光桿司令了。   他正要閉眼又想起還有個小重孫子,他心裡想著那名字用僅剩的力氣在彈窗上書寫著。   最後寫下那名字時,他心中突感一陣不對,眼前的黑暗裡突然出現一抹朱砂紅色。   他驚叫著吼著罵著,最後化作一句疑問:“是你?不,屍解是假的是假的,那些道門的人跟我說了……你一定是變成什麼怪物了!”   炎煥吳推開院門見家中無聲無息急奔書房而去,書房的木門被一陣狂風大作弄開,炎順淼坐在那輪椅上死不瞑目……   炎煥吳看著那冰冷的父親說:“確實是到了該打針的時間了,但按理說他那藥也是可以維持一陣的吧?醫生?”   那身穿國醫堂長袍的醫生搖了搖頭說:“並不是因為沒吃這藥,炎老師他是……他是被嚇死的。”   嘉陵江已經快要流盡了,江水兩邊一片霓虹花園,可那乾涸之地上不知何時冒出個人。   那人身著玄色道袍躺在上麵喃喃道:“不念人間舊人事,不思過往晴陰變。世上浮塵終是空,萬事合散皆是緣……”   張靈玉站了起來拍了拍身後,捏了捏那大腿笑說道:“竟是個活人身子。”   那江畔來往行人並沒注意到他的,一個個沉浸在那手機和手表投影,還有幾個戴著VR眼鏡的。   張靈玉本以為科技發達了,人應該更不願出門,可街上來往行人反比之前還多了不少。   他拍了拍一個什麼都沒看,隻顧著走路的人:“請問,北平都怎麼去?”   那人看著他道人打扮大笑道:“是雪區深山老林來的?現在的國都早就不是北平了,都遷到長安了。”   “你們還用著老的燕年歷吧?遷都長安了已經換了唐年歷,現在稱呼也改為唐國咯!”   炎慶餘坐在家門口臺階上,伸手去摸那石獅子的後背。身後那些機器人已經掛好白布白花,都站在哪用違和的電子音哭泣著。   少年聽著有些許煩了,又想起來太爺爺佝僂著身軀給自己餅乾吃,便對著那些個機器人怒罵一頓。   罵完後抬頭看見那一身清貧,身後背著劍匣的張靈玉,驚的站了起來。   這怪人走路怎麼沒有聲音?   “是以前那個供王府?”   他腦子愣了一下剛想回話對方又說道:“三百年前這裡供奉的是,壯繆義勇武安王。沒聽說過吧?關羽,關聖帝君的封號。”   家裡東屋確實有一尊燕國建國前的關聖像,但那屋子還供著一堆牌位,就連自己也才進去過兩次,按理說不會有外人知曉這關聖像的事。   炎家家規總共十條,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第七條路遇仙人應當畢恭畢敬請進家中,好生招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判斷怎麼樣,但這道人知道東屋的關聖像,大差不差也得是個當世罕見的方士。   張靈玉看那宅子地下全是些紙錢,進了院裡也是一陣死氣沉沉便問道:“你家中去世的,應是壽終正寢之人吧?”   炎慶餘點了點頭,老太爺一百三十七高齡本是還能繼續活下去的,但是怕成了爺爺的累贅,就將那吊著的一口氣也散了。   他想了想指著院子中央說:“太爺三天前在這停靈了一陣,在你來之前就移回老家葬在山上了。”   張靈玉心中想了想排了排年歲,確認了這孩子口中的太爺是炎順淼,不免一陣唏噓。在這人世間所認識的還剩了幾個?這世間滄海桑田已過了幾輪啊?   炎慶餘將他引進有些破舊的東屋,那布滿灰塵的銅鑄關聖像在正中供著,兩旁的黑漆牌位正是他想的那些人。   不過有件事他倒是覺得驚喜,那頂上的牌位中一個是他炎順淼的摯愛劉知陘,一個是畢雲鶴的牌位,還有一個是他張靈玉的。   炎慶餘對這地方不熟,便不解的問旁邊的張靈玉:“一般的宗族祠堂都是供奉歷代先人,而我家供的為什麼都是太爺打拚發家的親朋舊友?”   “最上麵的三個我隻知道左邊是太奶,但另外那個玉麵閻王紅拂道人……民間雜談神話沒說過,太爺也沒有講過,真是奇怪。”   紅拂道人本人指著那關聖像說:“孩子,你見過關羽嗎?”   炎慶餘肯定是沒見過的,但看那仙人對這東屋裡的牌位也像太爺一樣如數家珍,就知道這人要講大道理了。   因為太爺當時就是這個表情,然後嘰裡咕嚕講了一堆大道理。   張靈玉繼續說道:“你沒見過它現身說法,但是從小又聽那些凡塵人繪聲繪色的講些神話。後來看見他們那般虔誠跪拜,也就跟著人雲亦雲了。但真的了解了這些神佛,就會不事鬼神了。”   “而這玉麵閻王的故事你太爺是道聽途說,所以心生了敬畏之心……”   他笑了笑不知道是笑百年前的自己,還是在笑百年後的又一個炎順淼,亦或者是那些個一樣願意信願意付諸一切的殉道者。   他指著那紅拂道人的牌位說:“可這紅拂道人就不同了,你爺爺是了解它並且覺得,它的故事和那些過往雲煙,有朝一日也會像關聖帝君一樣出名。”   張升璽被找到了,在地下二層的墮民堆裡瘋狂廝殺著什麼。他手中那把明劍沾滿了黑血和粘液,但還是緊盯著前方的黑暗。   他的麵容因為蠱玉的影響並沒多少變化,但那花白的長發證明了,這不過是偽長生。   炎煥吳的臉上多了些不一樣的滄桑,皺紋並不多顯得不是很老,但跑完了他才意識到自己身體不如以前了。   他接受的科技手段遠比炎順淼那些第五批的要高明,壽命的延長變成了一定的縮減,所以這個百歲老人看起來隻有四十來歲。   張升璽轉身一劍向炎煥吳刺去,對方也不閃避就那麼筆直站在哪,張升璽隻好將劍向天拋去,後退十步接下。   他冷峻白晰的臉上有幾份張靈玉的樣子,一襲黑色道袍下是吊孝所穿的麻衣。   他用下擺擦了擦那血腥味肆意奔去的劍身,反手握住明劍清脆聲響,那劍歸鞘後發出淡淡藍色熒光。   他看著昔日舊友有些暗淡神傷的說:“你是來請我吃你的婚宴嗎?之前我不是已經拒了嗎?”   “你一六十歲的老牛吃人家三十來歲的嫩草,怎麼想的?”   炎煥吳聽完他的話有些摸不到頭腦,看來他又像過去一樣,記憶開始有些遲緩。   看著張升璽如今青春永駐但身體似乎還是沒能延緩,這幅樣子真像張靈玉當初形容的白浮塵。   但拉開那道袍,張升璽的身體並沒有長出屍斑,也沒有像第三批服藥的人一樣慢慢腐爛。   張升璽這種狀態可是是前所未見,基本已經大成了長生術法,算是地仙了。   炎煥吳看著對方那如同孩童一般的好奇樣,將他衣服整理好說:“我兒子都死了,你還停留在我結婚的時候?”   他的記憶遲緩是怕忘了那天父親所說的一切,是怕忘了自己雙手沾滿鮮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拿著那件道袍走出山中,是怕忘了那日的紅霞滿天。   他瘋狂的躲著任何人,在這偌大的人世間尋找不到去處。他始終認為那死亡是自己的一手促成,所以終日隻穿著黑色道袍和粗布麻衣。   張升璽又抽出那柄長劍洞穿了撲上來的墮民,回頭看去黑色的瞳孔滿是殺意,那些怪物見狀也就作鳥獸散的向著黑暗裡隱去了。   炎煥吳好奇他無意義的在廝殺些什麼,指著那滿地的汙穢問道:“你為什麼要殺墮民?”   張升璽看著炎煥吳搖了搖頭說:“他們是被你們趕下來的,是你們像圈養牲畜一樣給他們吃各種東西,用各種欲望讓他們被迫接受你們的藥,然後一代一代變的越來越像怪物。”   “我殺他們是在幫他們脫離苦海,同時也是在給自己贖罪。”   炎煥吳意識到自己沒有反駁他的權利,他說的很對,這些墮民確實是無盡的欲望和相互貪婪造成的。   與其說這樣暗無天日的慢慢失去理智,失去人的樣子隻是單純茍活,還不如就這樣被殺死。   他這時也反思了起來,人命何時變得如此低賤了?好像是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是國醫堂現在的第三把交椅,當初要求深入研究生產那些藥的文件,自己是在上麵有姓名的。   這些墮民因為懶惰和躺平而被趕到地下,這確實是燕國的人來做的,但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自己這樣的人......讓他們變成墮民。   當蠱玉當長生藥被研製出來的那一刻,繼續下潛的每一個人都脫不了乾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