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在樓頂歇多久？劉鑫接著問。 　　一般到半夜兩三點下來就睡得著了，晚上兩三點在樓頂還發冷。劉四兒摳著手指甲。前天我就睡在那張椅子上，半夜時冷醒了……這張椅子就是短了點，放不平，靠上去腦殼掉在頂外麵，還把我頸子睡偏了，你幫我看看咋樣才能把靠背放平？劉四兒從樓頂歇涼說到了劉鑫坐的椅子上來。 　　劉鑫起身把椅子倒過來，劉四兒說他看了很久還是不曉得咋整，父子二人一起研究了半天，發現怎麼也不能把它完全放平，劉四兒臉上有一點失望，他又說，明天我搬去找我擺攤對麵的那個修鞋的看看。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劉鑫身上還在不停地冒汗，劉四兒把電扇按停了對準他吹，說，屋裡沒啥子好耍的……要不要聽歌？我那天在路邊買了三盤歌碟，放給你聽！ 　　說著劉四兒拉開抽屜，拿出歌碟給劉鑫看，一邊給他看，一邊去開電視和影碟機，若有所失地說，你選來放……便宜貨，兩塊錢一盤……兩塊錢一盤。 　　劉鑫隨便抽了一盤給父親，他放好影碟，畫麵就出來了，第一首是《兩隻蝴蝶》。 　　歌曲響在狹小的房間裡，父親努著嘴，右手食指和拇指摳著左手拇指，表情呆滯地重復著，兩塊錢一盤……兩塊錢一盤…… 　　劉鑫第一次上去的記憶就到這裡為止，之後又去過幾次，呆的時間都不長，隻記得有一次他跟著父親拉過幾下二胡，劉四兒簡單地教了他手勢和坐姿，不過現在也歸於茫然了，其餘的記憶更是模糊不堪。 　　劉鑫到祖父家裡是為了商議如何辦父親的身後事。住在省會的大伯父還沒有回來。作為家裡的長子，除了祖父，大家都習慣聽大哥的意見。既然大伯沒有在這裡，那麼就要聽祖父的。 　　祖父表情嚴肅，輕描淡寫地把早晨的經過向劉鑫敘述了一遍，然後說：“用飯館老板給的安葬費，盡快把人火化安葬，這件事就算辦完，天氣這麼熱，拖著這麼多人，不是好事。” 　　祖母以及二伯母、五姨兩家都沒有聲音。 　　去祖父家之前，劉鑫的母親曾與他通電話，建議他土葬父親。屆時辦完追悼會，請劉鑫的舅舅在鄉間找一塊風水好地，把劉四兒葬下。 　　“如果錢不夠，我添些錢都行，你老漢生前沒有享福，死了應該有個比較體麵的下葬，找個風水好的地，葬得好將來說不定對你事業前途有幫助。”母親有些沙啞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劉鑫說：“還是土葬吧。” 　　客廳裡一時死靜。 　　劉鑫抬起頭看祖父時，祖父的臉顯得更加鐵硬，祖母在擦著她受傷的腿，因為有糖尿病，傷口久久不能愈合，已經發炎了。二伯父低頭在摳著指甲，五姑爺雙手抱在胸前，二伯母和五姨也無語。 　　“這不符合國家規定！祖父鐵硬的聲音砸過來，隻能火化，不然要被罰款，到時候誰來處理？你的這些長輩都放下手頭工作回來幫忙辦你老漢的身後事，越早越簡單辦完越好！” 　　客廳裡隨之又恢復了平靜。 　　“就聽你祖父的話吧，他說的也有理。”五姨第一個說話了。劉鑫看過去時，她的眼眶紅紅的，眼睛微微發腫。 　　其他三位長輩這時也說話贊成祖父和五姨，剛才屋子裡的死靜被打破，忽然變得鬧哄哄的。 　　“我來說兩句。”劉鑫祖母微弱而沙啞的聲音撕破了這鬧哄哄的場麵。 　　“劉四兒就這麼走了，無論誰都想不到的，我現在腦殼還是昏的，我早就勸他少喝點酒，少抽點煙，他就是不信，我說過他無數次，你兒子將來是個有出息的人，你要想享點他的福，就好生將息點自己，他不信……前一陣子我身體不好，他一點都不來看我，氣得我不得了，隻有他最不懂事，沒幾個錢還每天吃酒，最後老命都搭在上麵了……” 　　“媽，不要說了，四哥即使有再多的缺點，現在人都死了，還是多看點他的優點，四哥還是有不少優點的……”劉鑫五姨打斷祖母的話，說著說著又說不下去了。 　　劉鑫從祖父家出來回到家裡，又和母親通了電話，知道了晚上商議的結果後，他的母親很生氣， 　　“這種事情怎麼能完全聽你祖父的？！他還有沒有把陳四當成他的兒子？生前就沒有管他，現在死了又不要他出錢，他還管這麼多，還不是怕用到他的錢！劉鑫，你願意把你老漢拉去火化？燒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不好的！” 　　劉鑫沉默著，母親在電話裡嘆了口氣，接著又問，“你大伯父沒去？” 　　“還沒有回來。” 　　“這算什麼大哥！”劉鑫母親突然咆哮起來，“那個時候他在煙草公司當經理，找書苑 www.ｚhaoshuyuan.cｏm 要是多少扶持一下你老漢，擺個煙攤，我會和你老漢離婚？你老漢也不會走到今天！” 　　劉鑫忽然覺得莫名的恐懼，疲憊地對母親說，“媽，怪不了別人，隻能怪老漢自己不爭氣……” 　　“你那個死鬼老漢，我和他離婚就是因為他吃酒不節製，又不理事，他還一點都不曉得收斂……肯定是街邊那種劣質酒吃多了！現在好，喝死了一了百了！” 　　劉鑫的母親很生氣，聲音裡卻透著一股令人辛酸的悲哀。 　　劉鑫母親當年和劉四兒離婚時是很恨丈夫的，因為劉四兒從來不能幫她一點忙，她卻要一個人擔當起整個家。 　　她對丈夫說你少抽點煙少吃點酒，我一個人找錢不容易。劉四兒反而理直氣壯地說，這是我的勞動所得，我應該享受的。 　　妻子又說，你一個月才找幾個錢？人家三姐夫在川天化做科長，一個月工資是你多少倍？人家都沒抽煙喝酒，你倒好，發的工資全部就拿去吃煙酒！ 　　劉四兒其時已經喝暈了，對妻子說，那種人是不懂得享受！ 　　一個人一輩子的幸福和快樂、痛苦和悲傷是有一定的量的，如果不懂得珍惜和品嘗，幸福和快樂揮霍一空，盡頭就是痛苦和悲傷。 　　在劉鑫看來，結婚後的十年，對於他父親來說是真正意義上的幸福時光。 　　十年後，兩個人分道揚鑣，劉鑫父親的幸福和快樂便走到了盡頭，迎接他的是痛苦和悲傷。 　　十年前和十年後，劉鑫父親一樣在喝酒，隻是喝酒時的心情，恐怕有著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