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二回 亨泰酒樓,是東京府首屈一指花天酒地的不二場所,門前一對漢白玉石獅子,威風凜凜,神采奕奕,兩隻獅子牙口大張,似有吼聲穿林越崗,撲麵而來,震徹八方。樓內布置也極其考究,一應器物,皆為上品。店內食材更是包容海內,南食北飯,奇珍異寶,無所不有。又有濃妝女妓,或歌於堂前,或舞於室內,斟茶倒酒,揉肩捶腿,個個嬌艷欲滴,真正柔情似水,再是溫存不過。 不管是白天高懸的金漆牌匾,門前等候的車馬長隊,還是夜晚輝煌的華燈,溢滿街巷的酒菜飯香,都竭力鋪排著亨泰酒樓高人一等的非凡氣場,一字以蔽之——貴!凡出入亨泰酒樓的,最最不濟的,也都是腰纏萬貫的主兒。 此刻接近二更天,因為滿天的大雪,並不顯得昏暗,京都的酒樓商鋪也早已習慣通宵達旦地營生,因而這個時辰前來消遣的人也是有增無減。 亨泰酒樓二層的雅間內,正中間擺著一張寬大的四方桌,上麵放滿了美食佳釀,一夥人圍在桌前,卻不動筷,個個麵有憂色,坐在眾人中間的,是一個衣著華貴的公子,正是先前在州橋夜市打砸餅攤的那個惡少。他按著茶壺,緊盯著雅間的門,眾小廝看見主子不聲不響,也都不敢亂動,悶聲吃著癟。這時候,便聽到有人快步走上樓梯,接著這腳步越來越近,雅間的門應聲推開,一個小廝氣喘籲籲地跪倒在地上,那惡少深吸了一口氣,拿起茶壺,倒了杯茶,看著門前的手下,“摸清楚了嗎?” 跪在地上的手下也來不及喘息,連忙回稟:“看得真真的,那人離開攤子,也沒再賞玩,徑直走進了一個驛館。” “什麼驛館?”那惡少急切地問道。 “樂天驛館。” “汴河大街的樂天驛館?” “是的,公子。”小廝回道。 那個惡少端起茶杯,長舒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樂天驛館?並不是官府公務常駐的驛館,再說裡麵客房食物隻能算普通,想來也是非富非貴,不必怕他。”他又看向手下,問道:“有沒有查到具體什麼來頭?” 地上的小廝看著主子,回復道:“詳細的沒能問到,裡麵住著一位姓沈的大人,聽說是從大名府來汴京公務的。今日剛到,晚間夜市遇到的那人便是他的公子。” “姓沈的大人?大名府?這就好辦了,你們大可放膽去做,沈大人?哼!芝麻點的官也敢在這東京府撒野!倒要讓他見識下小爺的手段。”說著,大口喝了杯茶,對身邊的各位手下說道:“這人有些身手,隻靠你們是應付不來了,馬上聯係些幫派,不要找自家的,挑些個外人,老練的,毒辣的,不要怕貴,一定要讓這人出不了東京!”言罷,朝眾人揮了揮手,眾小廝便狼吞虎咽般大口吃了起來。 屋外的雪,乘著冷風,穿過大街小巷,吹進屋棚瓦舍,將大地鋪設的一塵不染。寂靜也從城外冰河山林慢慢吹來,預備包圍喧囂的都城鬧市。 話說沈雁回進了驛館,從州橋夜市到樂天驛館這一段路,他也沒觀賞遊玩,心裡思考著剛才的事情。到了門前,轉身一看,那高大的隨從已不見了蹤影,沈雁回心裡笑道,真是該出現的時候想不見都難,不該出現的時候根本找不到。他又看看身後地上的雪,心裡不由得一驚,隻見雪白的街道上,隻留下自己長長的腳印,一直延伸到巷尾。 驛館內的雪已積到了腳麵,正門的燈籠忽明忽暗的將要燃盡,漫天的雪花也恰如其分的靜謐下來,透過昏黃的燈霧,這邊幾瓣,那邊幾朵,悠悠地散落在地上。 館內的客人本就不多,少數的幾戶也早就熄燈就寢,隻有左側的客房還點著燈。沈雁回邁開步子,朝那幾間亮燈的房子走去,走到一間房子的門口,停了下來,抖下身上的雪,稍整衣著,輕聲扣門,沒敲幾下,便聽到屋裡傳來渾厚的聲音:“是雁兒嗎?快進來。” 沈雁回一邊應允,一邊推門而入,走到屋內桌前停住,躬身施禮,“爹,孩兒給您請安了。” 坐在沈雁回麵前的人,頭係深藍巾帶,額頭寬大,濃眉橫立,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下蓄一對短須,身穿灰色長袍,足登革靴。這人正是沈雁回的父親沈牧之。他看向沈雁回,輕輕揮手,“好,快過來坐。”沈雁回便挨著父親坐了下來。 沈牧之看著兒子,嘴角露出笑意,輕聲道:“雁兒啊,這東京的夜市如何?還能習慣嗎?” 沈雁回笑著回道:“東京府的確比我們BJ大名府繁華許多,單是夜市一遊,就讓孩兒眼界開闊不少。隻是今日剛到都城,並沒有好好體驗觀察,還需要實踐探索一番。” “時間自然是有些倉促,不過之後幾天你大可盡情遊歷一番。但要注意安全。我有公務在身就不陪你了。”沈牧之說著,頓了頓,繼續道,“雁兒,你對這都城有什麼看法打算嗎?說與爹聽聽。” 沈雁回猶豫了一下,起身施禮,恭敬回道:“請爹放心,雁兒一定謹記爹的教誨,至於看法打算,我想過幾天再說與爹聽,畢竟對於東京的人物環境還不甚熟悉,還是要親身實踐一下。爹您以為如何?” 沈牧之滿意地點了點頭,“好,那就等我忙完公務再跟你交流探討。天色不早了,去跟你母親道個平安,幾個時辰不見你,她就快擔心壞了。快去吧。” “是,爹您也早點休息。雁兒就先出去了。”沈雁回說著出了房間,快步朝母親房間走去。 沒走幾步,就看到前麵房間的門打開了,屋內的光暈照射出來,從門口探出一個女人身子,那人披著長發,幾縷發絲垂到額頭上,細長的眉毛下,一雙溫柔的眼睛正望著門外,正好照見了沈雁回,那女子眼角立馬露出笑意,但隨即又嘟起嘴巴,瞪著沈雁回,站在門前,也不言語。 沈雁回連忙小跑過去,笑道:“姐姐,快進去屋內,小心著涼。”說著便過去扶那女子,那女子一麵瞪著沈雁回,一麵在他的攙扶下進了房內。房間裡散發著淡淡的花香,四周擺設典雅樸素,在昏黃的燈光下,十分溫馨。房裡的桌前坐著一位婦人,正是沈雁回的母親王氏,一瞧見兒子進了房間,忙欣喜地迎上去,一邊打量,一邊整理沈雁回的衣著。沈雁回忙鬆開攙著姐姐的手去扶母親,將母親扶到桌前坐下,微笑道:“娘,您別擔心了。雁兒已經長大了,能照顧自己,將來還要照顧娘呢。況且雁兒還有些拳腳功夫,不會有事的。” 王氏將沈雁回拉到身邊坐下,撫摸著他的手,說:“你呀,非要去學武,刀劍無情,棍棒無眼,從小你就沒少受傷,現在你長大了點,開始踏足社會,娘是過來人,知道其中滋味,你可得留個心眼。” 沈雁回點了點頭,“是,雁兒記得娘的話了。萬事都會留個心眼的。” 王氏聽罷,微微點頭。 這時候,一旁的女子生氣道:“娘,您眼裡就隻有弟弟,可憐我還頂著睡意三番五次幫您去門口看弟弟回來沒。娘您就寵著他吧,看他娶妻成家後您咋辦。” 王氏看著那女子,又想笑又想氣,說道:“你還好意思說娶妻成家,給你挑了多少好婆家,你沒一個相中的。現在想嫁,也沒人要你了。” 那女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坐在母親王氏身邊,倚著她的肩膀,紅著臉說:“思秋不嫁,這一輩子就陪在娘身邊,好好孝敬您。” 母親王氏看著女兒紅通通的臉蛋,也不再為難,輕撫著她的頭。沈雁回也看著姐姐沈思秋的臉蛋紅通起來,笑道:“娘您不用替姐姐擔心,姐姐早有心儀的人選了。” 王氏一驚,卻沒聽出是沈雁回在說笑,思考道:“不會是醫館的劉公子吧?那小子,人品是不錯的,年齡也合適,就是有些木訥,”說著看向女兒沈思秋,“女兒啊,你喜歡他嗎?雖然劉家的門第比我們家低,但要能真心對你,也是一樁好婚事啊。不過,也不知道人家願意要你嗎?”王氏說得沈思秋的臉更紅了,沈思秋連忙辯解:“娘,您別聽弟弟瞎胡說,沒有的事。女兒就一直陪著您。” 屋外的雪又開始放肆起來,沈雁回道完平安回房睡覺了,母親和姐姐也關燈睡去了。 驛館大門上的油燈也不知何時熄滅了。 沈牧之坐在桌前,似乎在等候某人。屋外一陣飛雪掠過,雪中人影一閃,轉眼又不見了。 這時候,便聽到門外有人在輕聲扣門,沈牧之低聲道:“進來。” 門外的人應聲而入,停在桌前,躬身施禮,這人正是夜市那個魁梧的仆從。沈牧之抬手示意他起身,說道:“世昌,怎麼來晚了一些?” 這魁梧仆從,名叫沈世昌,與沈牧之年齡相仿,祖上本姓周,因歷代效力沈家,後來便改姓為沈。 沈世昌起身回稟,“公子方才遊玩街市,可能惹上些麻煩。” 沈牧之臉色稍變,忙問道:“怎麼回事?沒聽雁兒提到過啊?” “老爺夫人擔心公子安危,差我去照應。我一路看著公子,公子從驛館到了汴河街角的瓦子,賞玩一番,期間點了一碗魚皮麵,後來到了相國寺邊上一間茶館,喝了杯七寶擂茶,倒也無事。隻是出了茶館,一到州橋夜市,行至一小巷,恰遇見九個潑皮正欺負一餅攤老人,公子便上前阻攔,略展身手,便教那幫人跪地不起。”沈世昌稟報著。 “這事情,雁兒的確沒跟我說,那你快說說,雁兒路見不平,與人打鬥,結果如何?” “公子的身手很輕易就料理了那幫子人,隻是那九人中,有一人,衣著華貴,未曾出手,但我觀其舉止行為,卻是個練家子,似乎有意隱藏武藝,而且隻怕身手在公子之上。”沈世昌眉頭一皺。 這番話,讓沈牧之也吃了一驚,“世昌,雁兒可瞧出那人的端倪?” 沈世昌搖了搖頭,如實回稟:“老爺,依我看,公子並沒有察覺。那幾個無賴嘍囉被打了一頓後反而罷手沒有拚命,那惡少便以地小人多不便為由約公子明日午後在相國寺後一處桃林比鬥,一決高下。” 沈牧之神情逐漸平定:“照你說來,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的主人也多半心術不正。明天的比鬥,雁兒一定會輸。”說著頓了頓,又繼續問:“那人什麼來歷?你查到沒有?” 沈世昌點了點頭,“老爺所說不錯,公子涉世未深,過於理想,明日的比鬥必然落敗。吃個敗仗本是好事,但那惡少卻有歹毒的主意。公子和那人約定好離開後,就被人跟蹤了,正是那惡少吩咐的仆人。從州橋夜市一直跟到樂天驛館,知道了老爺是從大名府來東京公務的。我將公子送到驛館附近,便躍上屋墻,暗中跟蹤那小廝,也摸到一些對方的消息。” 沈牧之點了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難怪方才雁兒走後有人在我門外窺探,想來必是你說的那仆從。隻是不知他的主人是誰?” 沈世昌於是繼續道:“那小廝上了亨泰酒樓會見主人,正是夜市那惡少,名叫趙添,吏部尚書趙大人弟弟的兒子,家資頗豐,讀過幾年書,受了蔭親,出任開封府右軍巡使。不到一年便被革了職,但仗著之前的一些關係,橫行霸道,也沒人敢阻攔。” 沈牧之聽了,竟然笑了起來,“確實是個麻煩,但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正好給雁兒一個教訓,讓他親身體驗一下。對了,桃林那裡地形如何?” “趁著夜色,我去探查了一番。那桃林在相國寺背後,四周有幾條水渠,裡麵已經積滿了雪,視線並不開闊。藏個二三十人不成問題。而且我剛才去探查時候,正好撞見趙添的手下在桃林裡挖坑設陷阱,約有三步的方形坑口,有兩人那麼深。上鋪草席,下一晚雪的話,明日便看不出來了。” 沈牧之起身走到沈世昌麵前,握著他的手,說:“無妨,你且回去休息,明天就不用跟我去朝廷辦公了,你去幫我照應雁兒吧。若是他敗了,沒生命危險,你也就不要現身。若是性命交關,你便設法搭救。” 言罷,沈世昌出了房間,回去休息了。 沒多久,整個驛館,都枕著大地,在紛紛落雪中,睡去了。 大雪,也許是真的貪戀這京城的土地,悠悠揚揚的落滿人間,將陰晴圓缺、旦夕禍福都深埋在潔白的雪層之下,希冀如此,人們便能無所顧忌的歡慶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