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謫別 第十二回 馬鳴聲響起,箭羽聲也早停了。 沈雁回料想中計,忙查看塔心室內,隻見流箭滿地,桌上射的杯盤狼藉,桌前的趙添更是身中數十箭,被釘在藤椅上,已經不成模樣。後麵七八個仆從也都中箭而亡。 沈雁回說道:“六郎你靠在原地,不要動彈,我去塔臺看看。” 說著快速登上塔臺,聽著馬鳴的方向很快看到十幾匹快馬穿林而去,徑往都城方向去了。 沈雁回擔心六郎,不敢停留,立馬下了塔臺,塔心已經恢復了平靜,他扶起花六郎就要下樓,忽然六郎撿起身邊掉落的羽箭遞給沈雁回看,隻見箭身赫然刻著大名府幾個字,沈雁回快速查看了四周的箭,都是這樣。定了定神,帶著花六郎下了塔身,離了繁塔。 花六郎驚魂甫定,擔憂道:“都怪六郎,沒有察覺塔內藏著這麼多人馬,哥哥看那弓箭可是大名府的?” 沈雁回卻不慌張,說道:“並不是,我父親的箭不會刻字的。但他們能偽造弓箭,想來還會有書信之類來誣陷,六郎可知道趙添後麵還有什麼人物!” “趙添之後就是吏部尚書趙大人的兒子趙衙內,後麵是趙大人,趙大人也結交權貴,聽說和宰相還有攀附,再深入就涉及權重黨爭,六郎就不能知道了。如此權勢,哥哥可應付得了嗎?”花六郎滿頭大汗。 沈雁回苦笑道:“難怪這樣棘手,原來有這樣根深蒂固的關係,我父親在朝堂本就人緣不好,如今我又成為話柄,恐怕他要更受排擠。” “他們可是沖著令尊大人去的?” 沈雁回搖了搖頭,“不像,父親在黨爭漩渦之外,權利早就被製衡,不乾利害的。”沈雁回閉目思索,良久,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但行大道,又何懼之有?隻是東京不能再呆了,我即刻就要起身離去。” 花六郎不舍,說道:“哥哥要走?能去哪兒呢?不如讓六郎這就去打探一下消息再做處理。” “好,不過我們兵分兩路,六郎前去打探,我要速去報知家母。半個時辰後,在州橋西側老地方見。” 花六郎自去打探消息,沈雁回到了驛館,將前情後事據實稟告母親,沈母王氏卻不吃驚,反而大笑,說道:“雁兒不怕!我的好孩子,能夠匡扶正義,為民請命,不是壞事,不過能力還達不到就要學會隱藏自己、保全自己,行事要講究手段,不能隻有一腔熱血。凡事要記得留個心眼,千萬不要抱僥幸心理,大丈夫做得錯得也擔得。眼下這東京府,雁兒你是不能住了。” 畢竟母子連心,沈雁回也是這樣盤算,他已經知道母親心意,跪下拜首。 沈母讓姐姐思秋去扶他,又說:“天無絕人之路,雁兒去西北投靠你爺爺去!” “我爺爺?” 沈母便說道:“雁兒滿六歲以後,你爺爺就遠去西北抵抗西夏去了,上個月還有書信交代他們到了延安府,如今恐怕不在那裡,但你到了陜西自然很好打聽。”說著回身去拿書信,一邊說,“你們姐妹的姓名也是他起的。思秋而雁回,雁回而思秋。希望你們能一直和家人在一起。”說話間已經將書信遞給沈雁回,沈雁回接過書信,記憶中才模糊起一兩個人物。 沈母又說:“無論官司怎樣,雁兒都去找你爺爺,他每回書信總惦念你們姐弟,你一來去躲避,二來好好探望。已經十餘年了,雁兒去告訴他該回家了。這邊自有你父親周旋,況且早先就備好脫離父子關係的文書,官府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事不宜遲,這就出發吧!” 沈母又交代了聯絡方式,約定了回家時間,替沈雁回收拾好行囊盤纏,將他送出驛館,這時候,雪飄起來了。 沈雁回背上行囊,和母親告別,正依依不舍,忽然馬蹄聲響起,沈雁回望向街尾,原來是花六郎,他氣喘籲籲跳下大馬,說:“和哥哥料想的一樣,趙衙內替堂兄弟趙添出首,誣告哥哥設計誘殺趙添十餘人,人證物證齊全,正要來此處捉拿哥哥。我托二哥打通關係,可拖延一個時辰。就請哥哥隨我去碼頭,坐上二小姐家的貨運大船,直往西京,哥哥到了西京再安排北上回大名府。” 沈母很是欣慰,雁兒結交到真正朋友,感謝道:“多謝六公子,就請公子快引雁兒離去吧。” 花六郎點頭,“夫人放心,我與哥哥生死與共,一定照顧周全。夫人放寬心。”說著就將哥哥推上大馬,自己騎上另一匹,揚鞭就要走。 沈雁回坐在馬上,回身看著母親和姐姐,不由得淚濕眼眶,“娘,雁兒走了,你們保重!” 沈母揮手道:“雁兒別怕,為娘在家等你回來。” 一旁沈思秋知道母親也不舍分別,於是拍了沈雁回的馬匹,兩匹馬便奔襲出去。 風也起了,吹散沈母的頭發,若有若無的雪漸漸遮蔽沈母的視線,她的心裡和眼裡,早就如同汪洋一般,傾瀉而出,終於亂了,癱在在雪地裡。 沈思秋也哭成淚人,許願道:“雁兒,你可要平平安安的啊。” 兩匹馬穿過街市,就到了河岸碼頭,花六郎沈雁回跳下大馬,驢子馬兒也勒定韁繩,丁二小姐快步趕到跟前,說道:“哥哥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這船上都是我父親的人,就是貨船畢竟不舒適,哥哥權且忍耐。” 花六郎又遞給沈雁回一個重重的包裹,“六郎本該送哥哥一程,隻是不敢違背父母,哥哥收下這包裹,裡麵盤纏足夠哥哥回到大名府。” 說著又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包裹,遞給沈雁回:“這個隕鐵槍頭六郎也贈送給哥哥了,希望它能幫助你逢兇化吉,轉危為安。” 沈雁回知曉六郎性情,再三婉拒,花六郎反而斬釘截鐵道:“你我兄弟,又何分彼此呢!” 沈雁回於是接受了銀兩和隕鐵槍頭。 丁美蘭再三催促開船,可搬完貨物還要一炷香時間,她便讓哥哥先登船,自己和六郎卻在外麵把守,不讓人盤查。 沈雁回進入船艙,將槍頭放入包裹內,又整理好隨身包袱,等待開船,忽然外麵腳步匆亂,沈雁回看向艙門,隻見一人懷抱包裹跳進船艙內,四處打量,正看見了沈雁回,徑直跑來。忽然腳下亂了,重重摔在地上,也顧不得許多,爬起身來,到了沈雁回跟前。 沈雁回心裡一驚,隻見來人梳著雙發髻,上麵斜著竹木花釵,鬢角散亂著,額頭幾縷秀發也垂了下來,披著墨色長袍,裡麵穿青白相間直領對襟短襖,下麵是素白長裙,上端掛著絲帶,下端點滿了泥水。再看她臉龐,額頭微微冒汗,雙頰已經通紅,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盯著沈雁回。沈雁回認得是鄭月桐。 鄭月桐將沈雁回拉進單獨的房間,關上門,將懷中包裹遞給他,說道:“我帶了素布棉襖,你快將外衣脫下換上,出門在外不能太顯眼,況且,”鄭月桐頓了頓,說:“總要躲著點。” 沈雁回一時不知所措,木在原地,鄭月桐也不猶豫,就把沈雁回的衣袍往下脫,沈雁回躲閃不及,正碰到鄭月桐的鼻子,鄭月桐跟著一酸,眼淚流了出來,沈雁回連忙賠禮道:“小姐可還好,疼不疼?都是雁兒手笨,誤傷了小姐。” 鄭月桐並不責怪,輕揉著鼻子,說道:“卻不敢耽誤工夫,你快自己脫下,裡麵不用,就在外麵穿上這身素布外衣,再披上這袍子。” 沈雁回拘謹不安,說道:“雁兒又讓小姐費心了。” 鄭月桐看向沈雁回,沈雁回已經換好外衣,蓋住了原本的華貴,鄭月桐又看到他衣領稍有不正,便伸手去調整,忽然發現他頭上的玉簪閃耀,於是貼近沈雁回,點起雙腳,一手扶著沈雁回頭上的發髻,一手從自己頭上拔下竹木花釵插在沈雁回頭上,不曾想,自己頭上的發髻就散開披在兩肩,映著紅潤的麵頰,沈雁回瞧了一眼,登時亂了神,隻覺得春風拂麵,桃花朵朵,一片爛漫。 鄭月桐見沈雁回外衣已經更換完畢,這才鬆下一口氣,又嘆出一口氣,盯著沈雁回。沈雁回見鄭月桐正與自己對視,忙移開視線。 鄭月桐盈盈一笑,說道:“卻不是誰都能看到這樣的我?你怎麼又躲了!” 沈雁回聽聞,才慢慢移回目光,隻見鄭月桐正含著自己的玉簪,一邊盤著頭發,不覺內心又躁動慌亂起來。勉強說道:“多謝小姐一片心意,小姐如何知道雁兒的遭遇?” 鄭月桐盤好了頭發,將沈雁回的玉簪插在自己發髻上,卻不回答,說:“你不敢看披發的我,我如今為你盤了頭,你總該正視了吧。” 沈雁回這才聽從鄭月桐的話,鼓起勇氣看著鄭小姐。 鄭月桐也看著沈雁回,兩人眼神裡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忽然,鄭月桐說道:“你要走了?去哪裡呢?” 沈雁回回道:“我要去西北投靠我的爺爺,或許在延安府。” 鄭月桐又問:“幾時回來?” “三年,又或許沒有歸期。” 鄭月桐忽然哭了起來,撲在沈雁回懷裡:“我就是讓你瞧不上了,你就孤高!就心狠!你但凡心裡想著我,就該早些回來。” 沈雁回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溫存,卻不解風情,說:“鄭小姐何出此言?雁兒聽不明白了。隻怕辜負了小姐一番美意。” 鄭月桐趴在沈雁回懷中,嬌滴滴的說道:“你喜歡我嗎?” “我——” “你不喜歡我嗎?” “我——” 鄭月桐從沈雁回懷中離開,看著沈雁回的雙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輕聲說道:“你娶我為妻好嗎?” “我,我前途未卜,隻怕誤了佳人!雁兒哪有這樣的福氣呢。” “你隻要說你願不願意!” 忽然船舷外開船聲傳來,船就要開了,丫鬟秀兒也喊著小姐出去。沈雁回終於不再掩藏,順從了自己的內心,說道:“我,我喜歡,我願意。” “就躲閃!就掩蓋!船要開了才敢表露心聲,人終究還是要麵對自己!” 鄭月桐說著便又緊緊抱著沈雁回,“我等你三年五年,哪怕十年都等得,隻不等你一輩子!” 說著從懷裡拿出一把折扇,又打量沈雁回,見他腰上有一塊玉佩,就摘了過來,說道:“折扇贈你,玉佩贈我。早點回來,與我婚配。你脫下的衣物我替你轉交母親。”接著將沈雁回從懷裡一把推開,說道:“溫柔鄉就到這裡了,大丈夫當有東去大海之誌,不可貪戀美色器物。去廣闊的天地闖蕩一番吧,活出個樣子!妾身就守在家裡,盼君早歸。彼此珍重。” 沈雁回縱然千般不舍,也要離別,望著鄭月桐跳上碼頭,思緒萬千。 風吹開了,揚了船帆,貨船就排浪推波行進起來,滾滾波濤擁簇著船身,仿佛敲擊出陣陣鼓聲,浩浩蕩蕩遠去了。 鄭月桐倚江憑欄,遠眺船帆,一片兩片,終於不見了。蘆花深處,忽然驚起幾隻白鳥,剪過水麵,長鳴幾聲,飛遠了。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