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行雲不知從何處變出兩壇酒，自己一壇，丟給龍景歸一壇，而後仰頭先灌一大口。 　　而坐其身旁的龍景歸卻遲遲沒有動作，盯著手中酒壇，愣神片刻，不禁失笑。 　　手中這酒不是別物，竟是自己私下釀製的窖藏，桂花釀。 　　心道仙人之術，真是玄妙無窮。 　　龍行雲見他把玩酒壇時神情復雜，遂淡笑開口：“味道是淡了點，不過有總比沒有好，湊活喝吧。” 　　龍景歸啞然，開了封，淺嘗一小口，搖頭輕笑道：“火候是不夠，還請爺爺將就將就。” 　　大口酒下肚，龍行雲神色變的平緩，砸吧砸吧嘴，目光悠悠，續上了之前的話茬：“其實，咱們現在所處的這座江湖，還是太偏太小了。” 　　不過，馬上就要熱鬧起來了。 　　“方才我說，此次閉關，重回仙人境界。” 　　“沒錯，在此之前，我就已經是這個境界了，比之現在，還要往上再高一些。” 　　“就好比這壇酒。” 　　龍行雲提起左手，右手伸出食指，點了點酒壇子底部邊緣處。 　　“這是我如今的高度。” 　　隨即食指往上移動，點在了壇口下方的頸部處，淡淡開口：“那麼我原來的高度，便是在這個位置。” 　　“再往高上那麼一點，溢滿出來，就是下一個境界。” 　　“那座天下，將我此番境界，稱之為金丹境。” 　　“我還未去那方天下時，一身修為已臻至半步登仙！難逢對手，獨孤求敗，這座江湖於我已然無趣。” 　　憶起往昔，龍行雲神色愈發飛揚。 　　“有段時間我甚至到處找茬！” 　　“為何？” 　　“因為我很奇怪，那些登仙境的老怪物們都哪去了？我想找他們打一架！” 　　“於是我開始遊歷山川，深山老林，地府陵墓，把整座江湖裡裡外外翻了個遍。” 　　“隻能說那些老王八藏的太深了。”龍行雲摩挲下巴，嘖嘖。 　　“連隻鬼也沒瞧著過，倒顯得我格格不入。” 　　“卻沒想到，一次有趣的經歷，讓我發現了那方天下的存在。” 　　“原來那些老王八蛋，一個個都死在了去那座天下的路上！” 　　說罷龍行雲往腰間一摸，一枚玉牌便被解了下來，將之丟給旁邊的龍景歸。 　　龍景歸細細掂量了會手上的玉牌，質地綿軟，色澤溫潤，在月光下隱隱有光華流轉。 　　似漢白玉，又非漢白玉，仔細觀察下，卻有道淡淡道裂痕，遂疑惑道：“這是？” 　　龍行雲笑回：“引我超凡脫俗，一朝悟道的契機，也是我最重要的寶貝命根子。” 　　一揮手，那玉牌竟自動浮起，落在龍行雲掌中。 　　拇指輕撫過那道裂痕，許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眸中一抹隱色一閃而過，化作淡然。 　　龍景歸注意力本就放在龍行雲身上，自是察覺到些什麼，本想問裂痕由來，此刻又有意引開話題：“這寶物可有何妙用？” 　　龍行雲淡淡一笑，手中泛起一抹光華，轉瞬即逝。 　　龍景歸心頭忽的泛起一股奇異感覺，與先前一腳踏出龍府大門時如出一轍。 　　然後他便看見，原本身前空無一物的瓦片上，竟憑空多出來一個包裹，心下不由得一驚。 　　龍行雲見他這幅驚奇模樣，打趣道：“喝酒怎少的了酒菜呢。”示意他拆開包裹。 　　包裹拆開的一瞬間，一股子香味便四散彌漫開來，竟是一隻色澤焦黃，泛著油光的大燒雞！ 　　這燒雞比之普通燒雞大了三倍有餘！方才剛吃過晚飯的龍景歸竟自覺得餓了，喉嚨不由聳動。 　　龍行雲將手中玉牌拎起晃了晃，笑道：“真正的仙人手段，進去什麼樣，出來還是什麼樣。” 　　這玉牌竟是有儲物手段的寶貝。 　　龍景歸也笑了，指著燒雞：“一人一半。” 　　龍行雲搖頭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家禽，而是靈獸，凡人吃多了，可是會被其中蘊含的靈力撐爆的。” 　　撕下一隻腿丟給龍景歸，搖頭笑道：“如今以你武道宗師的修為，在世俗能算得上高手，卻也就隻能吃這麼點兒。” 　　龍景歸欣然接受，左手握著雞腿，右手將提著的酒壇子遞向龍行雲。 　　龍行雲也將酒壇遞過來，與之淺淺一碰，同笑道：“飲勝！” 　　說罷咕嚕咕嚕仰頭大燜，一壇子酒頃刻見底。 　　不出所料，這次龍行雲沒有再變出桂花釀，而是從玉牌中取出了自己帶的酒。 　　兩個青色酒葫蘆，月下泛著青光，一眼不凡。 　　就著月色，龍行雲大口吃肉，龍景歸小口啃食著雞腿。 　　不是因為他不想大口，相反，他第一口便咬了大的。 　　待下肚，回過神來隻覺燥漲難耐，果真似有東西在體內瘋狂作亂，急忙運起真氣消化！ 　　而這酒葫蘆裡裝著的酒，滋味也不同凡響，回味綿長，行走江湖，他還從未飲過如此奇特的烈酒，一口下去麵色逐漸紅潤。 　　龍行雲說是來自他去過的那方天下。 　　若不是凡人飲不了靈酒，定要叫龍景歸嘗嘗他手中葫蘆裡，存著的更是番什麼神仙滋味！ 　　酒肉入肚，暖了身子，心情也變得大好，便又聊起了往事。 　　隻不過大多都是龍行雲在侃侃而談，龍景歸則在旁聽著，偶爾附上兩句。 　　“你不是問，我眼中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嗎。” 　　初到那方世界，入目山川皆是新奇，有高懸於天上的大河，擺船載客，其間遊龍清影。 　　又有百花齊放的星原曠野，於其間肆意狂奔，四溢的芳草清香，神清氣爽。 　　還有那絕險的峭壁懸崖，高萬丈，似神靈以偉力撬動地表，與眾好友於頂峰上飲酒作樂，看天邊雲卷雲舒。 　　更有那乘著狂風而去的仙人，模樣或怪或異的妖怪精魅。 　　一路上冒險不斷，結交了許多好友，經歷了許多事物，也見了許多世麵。 　　龍行雲一邊飲酒，一邊回憶，麵色也越發的飛揚，龍景歸聽著也是眼界大開，自己仿佛變成了爺爺，親身經歷了一場場奇妙的冒險。 　　但他思忖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盤旋心裡許久，始終令他揮之不去的問題。 　　“爺爺，那方世界如此奇妙絢麗，那奶奶呢？你們是如何相識的，奶奶也同你一起遊歷天下嗎？” 　　龍行雲聽聞，愣了愣，張了張嘴，終是不語了，悶了口酒，神色變得平和。 　　原本活躍的氛圍此刻漸緩。 　　可龍景歸卻沒有再度引開話題，就這麼靜靜等著，他知道，爺爺說了很多，但唯獨沒有說到他奶奶。 　　可既然自己問了，那麼爺爺就一定會說的。 　　因為他從爺爺的故事中，能感受到爺爺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 　　說不定，爺爺也在等他問出這個問題。 　　良久，龍行雲復又拿出了那塊玉牌，盯著看了許久，終是輕輕嘆出一口氣，目光移向遠方：“我這一生，瀟灑快意，唯獨對不起兩個人。” 　　語氣很淡，卻是參雜了別樣情緒，於是又顯得意味深長。 　　“一個是你奶奶，她叫李霜月，很漂亮。” 　　龍行雲想過很多詞匯來形容李霜月，風華絕代，絕世獨立，溫婉如煙，等等等等，卻始終好像少了什麼，到最後卻隻能用漂亮兩個字來形容。 　　若再多一字，那便是很漂亮。 　　再多兩字，那便是非常漂亮。 　　龍行雲說到這的時候，手裡來回輕柔摩挲著玉牌，望著天上懸掛著的那輪大月，眼神溫柔到了極致。 　　龍景歸看呆了，愣愣出神，方才聊起往事，侃侃而談，瀟灑快意的爺爺，在提及奶奶的時候，竟完全像是變了個人。 　　似是陷入了回憶，許久才回過神來，方才開口道：“另一個，是引我入道的師傅。” 　　方才神色溫柔的爺爺，在提及他師傅的時候，仿若又變了個人，眉宇間染上了一抹哀傷，低頭愣愣盯著玉牌，目光落在那道裂痕上。 　　“這玉牌便是師傅贈我最寶貴的禮物。” 　　說罷龍行雲又自顧自仰頭喝酒。 　　這些話，其實憋在心裡不知道多久，今日說出，像是將自己的胸膛剖開，取出裡麵跳動著的心臟，將之展示於眾。 　　而眾人，唯龍景歸。 　　也正是因為龍景歸是他孫子，他才能淡然將心裡話說出口。 　　此時龍景歸心裡一個疙瘩，似是想到什麼事情的來龍去脈，神色復雜地看向那個盯著手中玉牌愣愣出神的爺爺。 　　爺爺雖然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好像又什麼都說了…… 　　二人沉默靜坐良久，龍景歸欲打破這股氛圍，腦子轉了一圈，正欲開口，卻見龍行雲緩緩站起了身子。 　　左手握著酒葫，右手在衣袍間擦了擦油漬，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倒像是做某件事之前的儀式感。 　　隨即右手成虛握狀，靜靜躺在瓦片上的那柄長劍忽的顫鳴起來，竟在自行緩慢出鞘，帶出一陣吱吱的金鐵交鳴。 　　隻聽錚的一聲，劍鞘分離，劍柄朝著龍行雲掌中送去。 　　看著手中握著生有點點銹跡的長劍，龍行雲不由得啞然失笑：“瞧瞧瞧瞧，老朋友，好久不見，竟然還銹了。” 　　“嘗嘗！” 　　隨即龍行雲便旁若無人地緩緩擺開架勢，耍了個劍花，開始舞起劍來。 　　龍景歸仿若一瞬間被拉遠了，明明近在咫尺，卻好像與那正在舞劍之人遙不可及。 　　隻見那人幾步邁開，便在狹窄的房梁上輾轉騰挪起來。手中提劍隨意揮舞，劈，挑，勾，劃，刺，劍勢忽高忽低，忽急忽緩。 　　緩時，那人將左手高抬，手中葫蘆有酒液似飛流傾落而出，落入口中，又似撞擊崖壁，四散飛濺開來。 　　急處，又有陣陣清風攜勢而來，同著劍勢相向流動。 　　那風裹挾著從葫蘆裡飛泄流出的酒液，翻湧纏繞在那舞劍之人的周身，纏繞在那舞劍之人手中正在運著的劍上。 　　月光傾落，給那人撒上一層皎白光暈。 　　而那劍，在那酒液的淬洗下，褪去了銹色，逐漸露出那原本通體碧玉，泛著幽幽青光的劍身。 　　光華被劍勢所牽引，那人忽的放開手腳，長劍順勢脫手，融入了這瑩瑩月色，融入了這纏繞著的清風美酒當中，劍意棉長，又帶著絲絲淩厲！ 　　此刻男子手中無劍，以指作劍，卻似有劍。 　　人帶動著風舞，風裹挾著瑩瑩流光。 　　劍雖不在那人手中，卻也隨著那人的指尖神韻流轉。 　　恍惚間，那一抹抹瑩瑩流光，一筆一劃，竟逐漸勾勒出一副女子身形。 　　那女子身著紗群素袍，紗裙下是掩藏不住的傲人身姿，長發灑落，又在腰間末端打了個結，精致臉龐，神色平和。 　　大月將清冷的光輝撒在這女子的身上，猶如給這女子撲妝上色，平添一副清心典雅。 　　“這便是奶奶麼，李霜月，霜月，當真如爺爺所說，漂亮。”龍景歸發自內心感到。 　　那女子伸出纖手，碧玉長劍順勢落入其手中，帶動著女子身形緩緩飄動，圍繞著那以指作劍的舞劍男子，與之迎合共舞，翩若驚鴻。 　　雙方好似都在尋找著什麼，忽然有一瞬，眼神交匯，在眼神交匯的那一剎那，雙方眼中都倒映著彼此的臉，女子清冷的眸光忽變得柔和似水。 　　時間的流逝也顯得有些多餘。 　　此刻心無旁騖，此時天地寂靜，此舞天地共賞！ 　　好一對深情眼！ 　　叮~ 　　一股氣機漣漪以龍行雲為中心緩緩散開，龍行雲漸緩了身形，那女子形象也隨之褪去，飄散向天上那輪大月。 　　龍景歸呆住了，眼前一幕，著實令他心緒難平，搜盡畢生所學，也隻想得出四個字來形容眼前這番景象——神仙眷侶！ 　　這一刻，在龍景歸心裡好像留下了什麼。 　　舞畢，龍行雲緩緩佇立，臉頰上是褪不去的紅暈，抬頭望著天上那輪散發著皎霞的大月，目光悠悠，帶著絲留戀。 　　片刻過後，又兀自抬起左手，仰頭灌起酒來。 　　喉結聳動，酒液漫過口齒，滑落脖頸，灑落空中。 　　那人似發現龍景歸的灼灼目光，抬手擦了擦嘴角，臉微偏，朝這邊露出淡淡一笑，復又抬頭望月，嘴裡輕聲呢喃：“古人誠不欺我，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妙極妙極，此劍，名相思！” 　　聲音是龍行雲自己說給自己聽的，可落入了龍景歸的耳中，又似是從腦海中憑空響起般。 　　話罷，那緩緩縈繞於龍行雲周身的碧玉長劍劍勢一頓，調轉劍尖直指天上那輪大月，散發著清冷幽光的碧玉長劍忽的直直掠出而去。找書苑wｗw.zhaosｈuyuａn.com 　　緊接著龍行雲身形猛然拔高，竟是憑空升起一股力量，將那人送上了高空。 　　龍行雲在空中釀嗆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後勁兒有點大。” 　　隨即緩了緩身形，轉了個身，朝飛劍飛射而去的方向掠出一步，轉瞬間雙腳便前後點在了那遠去碧玉長劍的劍身，身形佇立，衣衫飄渺，負手而上。 　　大月下，龍景歸愣愣望著那抹遠去的青色流光，神情復雜。 　　而原先龍行雲周身那流淌著的瑩瑩流光，卻像似還來不及褪去般，徑自化成一條條飄渺絲縷，緩緩向龍景歸飄來。 　　在龍景歸周身縈繞數周後，其中一縷從中分離而出，沒入龍景歸手心。 　　而其餘絲縷，接連穿透房頂瓦片，陸續沒入此刻正在熟睡之人的額頭。 　　龍景歸隻覺玄妙，呆呆望著手心，回味良久。 　　忽的，心頭一動，腦海中閃過方才龍行雲舞劍時的種種神韻。 　　隻那麼一瞬，卡在他心頭的那武道瓶頸，此刻竟有絲絲鬆動的跡象。 　　待回過神來，恍若般，抬頭望向龍行雲遠去的方向，那流光早已隱沒入璀璨之中，沒了痕跡。 　　但龍景歸還是朝那人遠去的方向拱手，遙遙一拜。 　　“兒孫龍景歸，謝爺爺提點解惑。” 　　…… 　　而睡夢中的龍澤無意識砸吧砸吧嘴，皺起眉頭，用那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含糊呢喃：“苦，這酒真苦。” 　　此刻的龍澤，深入夢鄉。 　　在夢裡，他遇到了一位神仙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