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此刻龍澤正立處於一處懸崖的崖尖邊緣。 時而有凜冽清風吹拂而過,攪動漫在崖邊的淡淡雲霧,吹起少年的衣擺。 懸崖很高,正因為如此,所以懸崖下邊是一片厚厚雲海,雲海之上則是掛著一輪火紅落日。 此刻少年卻沒有因為自己的身處環境而感到困惑,因為他此刻隻顧著呆呆望著那背對落日,由遠及近,從天邊緩緩踱步而來的白衣持劍男子。 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因為從未見過如此場景,所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同時也在心裡問出了三個字。 那男子似聽到了龍澤的疑問,停下腳步,反手持劍,淩空立於距離少年不遠處的高空,卻沒有說話,隻是麵帶微笑地看著少年。 崖上少年抬頭與之對視,餘暉撒在那男子身上,也撒落雲海,把雲海映的火紅,同時也撒進少年眼中。 良久,漲紅臉色的少年突然嗆了一聲。 原來是眼前這一幕,深深震撼住了少年的內心,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直至方才才緩過一口氣來。 那白衣男子見少年神色平緩下來後,這才抬起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在少年眉心點了一下,笑意溫和。 “得此點化,窺得大道。” 腦海裡傳來溫潤嗓音,來不及思索,少年便覺眉心一涼,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自眉心蔓延開來。 眼睛一睜一合間,忽的發覺自己感官變得敏銳輕盈起來,目之所及都變得更加清晰可見。 迎麵吹來一陣清風,原本周遭被些許雲霧籠罩的朦朧感,猶如撥開紗帳般,忽變得鮮活。 如果說之前少年眼裡所見景象是一幅潑墨山水的畫,那麼現在,這幅水墨畫上,除了黑白兩色以外,又多了許多色彩。 原本虛無縹緲,現下卻變得更加貼切,細致入微。 那風吹開了淡淡雲霧,便延綿不絕,又撥弄起少年的發絲,同時也將慵懶的雲海吹的翻湧。 抬手捋了捋額前被吹的散亂的碎發,風很調皮,才剛捋順,又被吹亂了。 於是少年再想抬手去捋,忽的發覺,一縷風纏繞過他張開的五指,輕輕帶動著他的手掌向前方探去。 少年疑惑,於是便垂眼仔細觀察。 良久,忽的一愣,隨即麵露驚訝,繼而眼裡眸光閃動。 因為少年感受到了掌中,有股鮮活流動的生命力!是風麼?他想,他看見了風! 那風從少年指尖流過,帶來綿軟柔和的觸感,顯得愉悅歡快! 少年隻是心意一動,那風便分出一支,流向了少年伸出的另一隻手,像是有了靈魂,纏繞攀附上少年的雙臂,又縈繞在少年的周身,形成一個小風場。 少年直感覺身體變得輕盈,好像隻要輕輕一躍,就要隨風而起。 於是下一刻,少年情不自禁,在風的裹挾下,向前邁出一步。 衣擺被縈繞在身體周圍的風撥得鼓動,腳底像是踩在了一團棉花上,少年就這麼搖搖晃晃飄了起來。 這種感覺令少年沉醉,全然忘了,不遠處還有位淩空而立的白衣男子正靜靜地,麵帶微笑地看著他。 少年麵頰因為興奮而變得微紅,胸膛也起伏不定,正沉浸在一股奇異的氛圍中,與那風嬉戲打鬧。 忘我間,突然某一刻。 少年眼角餘光捕捉到一處懸崖身影,隻此一瞬,心裡猛的咯噔一下! 四下張望,發現自己竟隻顧著與風嬉鬧,不覺間,已脫離懸崖向外飄出距離十丈有餘,此刻正浮於一片雲海之上! 心下大駭,慌忙手腳並用,欲要向懸崖方向遊去。 可他卻忘了這是在空中,無力可借,平時遊刃有餘的劃水技巧,在此刻是一點用處也無。 越是慌張,越是適得其反,不僅沒有縮短與懸崖間的距離,反而被風裹挾著越飄越遠。 也許是幡然醒悟,周身輕盈的感覺正在逐漸消退,身體的隻覺也逐漸回歸沉重。 像是察覺到再這樣下去將要發生什麼,少年呼吸變得急促,麵色焦急,急的眼角徑自泛起了淚花。 “嘻嘻~” 一聲空靈傳入少年耳中,似小孩嬉笑,又似某種神靈的呼喚,少年心頭一震。 腦海裡突然再次響起先前那道嗓音:“棲息在風裡的神靈,會親近那些向往自由的靈魂。” “那些向往自由的人們,也會得到來自風之精靈的祝福。” 這聲音溫和如水,帶著一股清涼,壓下了少年內心的焦躁。 “不必驚慌,試著感受風的氣息,傾聽風的聲音吧。” 不知怎的,腦中響起的嗓音語氣溫和,透著一股令人安心,沉靜的氣息,令少年靜下心來,同時也下意識地照做。 於是少年強迫自己平復慌張情緒,任由那輕盈感被抽離,身體逐漸回歸沉重。 正如腦海響起的那話般,風會親近向往自由的靈魂向,他也本能相信這道嗓音的來源。 隨著失重感愈發強烈,少年的身體很快便如離弦的箭矢般,迅猛下落。 不消片刻,整個身形便跌入雲海之中,砸出一個窟窿,轉瞬間消失不見。 而那被砸出的窟窿,在雲海翻湧過後,被周圍的雲霧重新填補。 此刻迅猛下落的龍澤,遵循腦海那道嗓音的指引,雙目緊閉,強自驅散不安,細心感受著。 感受那傳入耳中的呼嘯風聲,感受那刮過臉頰的凜冽刺痛,腦海不斷循環那溫和的嗓音,那令人安定的低語。 “感受,呼吸,感受,呼吸……。” 對龍澤來說,時間一分一秒變得慢了下來。 他突然回味起了先前崖上風帶給他感受。 那風徐徐如絮,帶著落日的餘溫流淌過指尖,拂過臉頰,調皮地吹亂他的頭發,撥弄他的衣擺,有點溫柔。 被一股莫名的情緒驅使著,少年緩慢張開雙臂,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或許,是要擁抱狂風? 逐漸的,那原本狂暴的風,似迎合少年張開的雙臂般,再次在少年周身形成了一片風場。 隻是這次,風不似原來的溫和如絮,反而有些霸道起來。 於是少年任由那霸道的風將自己的頭發吹的散亂,任由其將自身衣擺吹的狂舞。 迅猛下落的黑影如隕石般撞破厚厚濃雲,拉下一條由雲霧勾勒而成的尾線,最後慢了下來,猶如被拉伸到極致的皮筋,緩緩懸停在了雲海之下,尾線末端。 少年睜開雙眼,仔細感受著纏繞於周身的狂風,嘴角上揚,笑意甚濃。 雲海之下,是一片青蔥山川,一條蜿蜒綿亙的大河將其穿透,透過山間薄霧,隱約可見稀稀疏疏的飛鳥群穿梭其間。 忽的少年意動,望向頭頂,纏繞在周身的狂風感受到了少年的思緒,迅速鼓動起來,拖著少年身形,朝方才下落砸出的洞口提速而去。 速度越來越快,少年好像化作一隻飛鳥,與狂風融為一體,直直往上插入雲霄,不消片刻,便穿破厚厚雲霧,破雲而出。 餘暉灑落在那破雲而出的少年身上,隻見那少年忽又調轉身形,再次跌落雲海,於其間遨遊穿梭起來。 感受著耳邊的呼嘯,感受著衣擺因為興奮而狂舞,少年內心忽升起一股豪情! 一股想把一切拋之腦後,肆意遨遊雲海的豪情! 最後少年終是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雲海也好像感受到少年高漲的情緒,徑自讓開一條通道,任少年肆意穿梭其間。 突然,一聲驚呼由遠及近傳入龍澤耳中:“快閃開!要撞上了!前麵的那誰!” 龍澤不明所以,可那聲音急切,還未待龍澤反應過來,身旁的雲霧忽的讓開一條通道,一道黑影便朝著龍澤這邊狠狠撞了過來! 那黑影速度極快,龍澤趕忙往旁邊閃躲,那黑影與之堪堪擦過,又迅疾而去,帶起一陣急速狂風。 擦身而過的瞬間,龍澤大致看清了黑影的形狀,是一個身著青衣的少年,看不清模樣,聽聲音與龍澤年紀相仿。 那少年一手抓在巨鳥的底部,被巨鳥帶著飛速掠過,好像是被巨鳥抓住的獵物般。 仔細回想,那巨鳥好像是由機關組成的,因為那巨鳥身形僵硬,不似活物。 龍澤望著那已遠去的黑影,還在沉浸在一股驚魂未定的狀態,正回味思索間,身後又傳來幾聲大喊:“快讓開!快讓開!” 緊接著,幾道人影迅速逼近!有人踩著飛劍,有人禦著法寶,接二連三地簌簌掠過龍澤,帶起一陣陣狂風,沿著先前那黑影開出來的通道飛速而去,七八個身形轉瞬間消失。 如果龍澤沒有猜錯的話,後邊應該還有更多的人。 龍澤先是疑惑不解,待反應過來後便是一陣激動。 激動的是,這些少年少女,每個人都散發著令龍澤內心悸動的氣息。 以至於少年龍澤忽的感覺到,體內一股無名的東西正在被點燃! 也不思索了,腦子一熱,升起一股熱血,運起周身狂風,也追隨著呼嘯而去。 他要看看,這些能跟他一樣在雲海間遨遊的都是些什麼人物,他們在乾什麼!心裡升起無限好奇,這中感覺,令他著迷! 雲海之上懸立的白衣男子此刻已經坐在了崖上,半隻腳探出崖岸,懸於空中輕輕搖晃著。 碧玉長劍已歸入鞘中,男子一手撐地,一手持酒壺,時不時飲上一口,目光穿透厚厚雲霧,就這麼靜靜地注視龍澤遠去的身影,麵帶笑意。 身後不知不覺站了一位老者,那老者身著白袍,麵容乾瘦,但乾凈利落,麵目溫和。 老者伸手撫了撫臉上白須,輕笑著對那獨坐在崖邊悠然喝酒的白衣男子道:“真是稀客啊,道友。” “我這雲海洞天,好久沒有來訪你這般特殊的人物了。” 那崖邊男子聞言,放下手中酒壺,回眸,眼帶笑意。 “老頭,你再仔細看看,我是誰?” 那老者笑而不語,隻是目光瞟向了隨意放在男子身側已歸入鞘的碧玉長劍。 能不經過入口,悄無聲息進入他掌管的洞天的人,也隻有眼前這白衣男子一人,若不是方才這男子一點氣機外露,猶是他,也是不知道具體位置的。 白衣男子輕笑:“沒勁,我還以為你認不出我了呢。” 老者自來熟地跟在那男子身旁坐下,伸手搶過男子手中的酒壺,輕燜一口,嘆笑:“瞧我這身子骨,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倒是小友,占據這幅仙人遺蛻,羨煞旁人呀。” 男子反唇:“陰陽怪氣,老頭你這身子骨,怕是世間除了那幾位,沒人能奈何的了你了。” 老者名雲崖,是掌管這座雲海洞天的主人,從上任掌管接手至今,已過了五百多年,一身修為臻至元嬰。是世間少有的強者,若身處自身洞天,可借天時地利,力敵化神。 而化神,就已經是這世間絕頂般的存在,坐鎮一洲一界,從不輕易動手。 更別說那化神之上的大乘境界,那已經是隱士不出的神跡,以身作餌,時間為線,承載萬般命運,垂釣光陰長河,尋那飛升大道。其間跨度,以世紀為單位。 乍一聽,從元嬰境大能口中說出自己身子骨弱這句話,白衣男子有種扶額大笑的沖動。 你弱?那我們這些苦苦掙紮的蕓蕓眾生算什麼? 於是白衣男子麵露氣憤地將老者手中正要入口的酒葫蘆搶回手中,憤憤道:“老頭,你這陰陽怪氣是改不掉了。” 老者被搶了酒葫蘆,也不惱,隻是淡笑:“前些日閑來無事,算了一卦。” 說罷目光也向遠處望去,落在雲海間正追逐的少年身影上,目光悠悠:“我時候到了。” 白衣男子聽聞這話,剛舉起的手又放下,轉頭愣愣看向身旁老者,似要看出個究竟。 老者回以微笑,從衣袍間摸出一塊令牌,白玉質地,正麵古纂‘雲’字,反麵一朵白雲圖案,散發著淡淡柔和的靈韻。 老者將令牌輕輕放於白衣男子盤在崖上的那隻腿旁,轉頭望向天邊那輪火紅落日,神色溫和。 “小雲心會代你掌管一個甲子,甲子過去,若你還未躋身元嬰境的話,就把雲海讓出去吧。” 說罷老者旁若無人,盯著落日看了許久,而後似想起什麼,站起轉身而去。 直到最後也沒再看男子一眼。 起身的那一刻,龍行雲感受到老者乾瘦的身軀,其間的生命力正快速流失著。 他拿起令牌,轉頭愣愣盯著遠去老者逐漸消失的背影。 方才輕鬆插科打諢的神色不復存在,轉而是心裡泛起酸脹來,一股難明情緒流轉,眼裡似有了霧氣。 此時的龍澤正沉浸在追逐的高漲情緒中,風似與他心意相通,運起狂風來也得心應手,速度一快再快,好像自身也化作一陣狂風。 前邊的人察覺到龍澤的存在,特意讓出一條航道,意味很明顯。 可龍澤已經很用力了,速度卻再也提不上去。 他知道,這已經是自己的極限,追不上了。 正懊惱著欲要降下速來,前邊人似乎看出了龍澤後勁不足,有一人禦劍從中脫離而出。 待到近身,原來是位亭亭玉立,麵容清秀的少女。 那少女輔一看清龍澤,眼裡驚訝一閃而逝,而後麵色如常,隻是將原本正探入袖中的手抽了出來,轉而對龍澤抱拳笑道:“道友,仙路漫漫,砥礪而行!” 龍澤不知作何反應,也學著對方抱拳緊張道:“砥礪而行!” 雙方問候過後,少女追上了前邊的隊伍,身旁眾人好奇:“師姐,那位小兄弟如何?” 少女嘆笑:“是元神日遊,周身氣機流轉,並非本體。但觀其神態懵懂,想必是哪位大能新收的親傳弟子,帶出來見世麵的吧。” “原本觀他後勁不足,想是靈氣耗盡,欲扶他一把,看來是不用了。” 旁邊人聽聞,也不再關注龍澤,轉而憤憤道:“害,又讓那廝得了第一,想來回去又要聽那人臭屁,真是氣人。” 旁邊人也紛紛露出嘆色,禦劍少女隻是淡笑:“能怎麼辦,受著唄。” “機關墨家貫善此道,他又是機關家這一輩驚才絕艷的天才,家世好,資質好,就是性格氣人了點,本心是不差的。” 許是聊到家世,又讓少女想起了落在身後的龍澤,復嘆:“害,不過不可否認,有時候人與人相比……” 這邊,龍澤自發覺自己始終追不上前麵之人後,許是累了,慢下速來,放任前麵眾人消失於視野之中。 當追逐這件事結束後,龍澤忽的一陣空虛,反應過來,自己好像飛了很長時間,早已離那懸崖不知多遠。 想到那淩空而立的白衣持劍男子,龍澤一愣,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容轉移注意力了? 好像,是那男子往自己眉心隔空一點的時候。 那時候,自己好像進入了一種玄妙境地,對之後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在報以大驚小怪,反而變得理所應當。 這種感覺,龍澤仔細回味後,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詞,會‘上癮’! 微微搖頭,甩掉亂飛思緒,正想著怎麼回到那懸崖處,身旁的濃雲忽的開出一條通道。 神使鬼差,龍澤便不由自主地向通道禦風而去。 沒了要追逐的目標,風也逐漸平息,變得溫和,托著龍澤就這麼緩緩地在通道內左右穿行。 不消片刻,前方的通道打開一個口子,口子裡撒進火紅餘暉,龍澤迎著餘暉從口子飛出,入眼便瞧見了不遠處的懸崖。 這才發覺,這懸崖似從地表而上插入雲海,似肥碩的彎筍般從雲海冒出,心下隻覺一陣奇妙。 那崖尖上坐著一白衣男子,正背對龍澤,麵向火紅落日,仰頭獨自喝酒。 可葫蘆裡已經沒有酒了,那男子抬起的手抖了抖,抖落出幾滴,再抖,便是一滴也掉不出來。 似是懊惱,於是那男子一把將酒葫蘆扔下懸崖,落進了雲海。 好像想起什麼,回眸淡笑開口:“別愣著了,過來坐。” 嗓音溫和,是之前在龍澤腦海響起的那個嗓音,有股令人安定的氣息,令龍澤本能親近。 那男子說罷,用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龍澤過去。 想來這便是先前那淩空而立的男子了,是他操縱雲海,讓自己快速來到他身邊的嗎。 因為在龍澤看來,以他禦風的速度,此番追逐下,最少也遠去千裡。 而引導自己通往懸崖的通道,卻隻行駛了短短半刻鐘時間。 見是想著想著,龍澤便不由自主上前,落坐在了那男子身旁。 雖說自然親近,可到底還是有些局促,便學著男子,將一隻腳探出崖外,輕輕搖晃,以此來放鬆心情。 男子不知又從何處又變出兩隻青色酒葫蘆,丟一隻小的給龍澤,入手冰涼,沁人心脾,竟是壓下了少年心中些許局促。 那男子先是仰頭灌了一大口,有酒液蔓延過口齒,滴落空中,劃落脖頸。 一口過後,男子清了清嗓子,重重嗬出口氣。 臉頰似因為這猛的一大口,變得更加紅潤,襯得原本就俊朗的麵龐更具有殺傷力。 若是有女子看到眼前男子這幅模樣,怕是要犯起花癡,此生不嫁吧?龍澤如是想到。 十四五歲的年紀,懂得的東西已經很多了。 又見龍澤愣愣出神,那男子便出言笑道:“小子又發什麼愣啊,不想嘗嘗這瓊漿玉液~神仙滋味麼?” 拖長的嗓音,好像這葫蘆裡裝的真是什麼要命,令人嘗之難忘的瓊漿玉液般。 不過確實也勾起了龍澤的好奇心。 酒他不是沒嘗過,小鎮繁華,況且家裡在小鎮頗有財勢,龍澤偷偷弄點酒嘗嘗還是有能力的。 不過在他印象裡,酒這種東西,除了甜酒,其他的都苦的要命,舌根都澀掉了,自從嘗過一次,他就不想再嘗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大人總喜歡喝酒。 隻是現下,看男子喝完酒後怡然自得,獨自陶醉的神情,龍澤喉頭不由聳動,暗想再嘗嘗也未嘗不可。 回憶起那次偷嘗酒喝,隻是淺抿,酒液入口便苦澀起來。 若是這次學身旁這男子這般,大口直接吞下,會不會又是另一番滋味? 望向手中小酒葫蘆,猶豫片刻,下了狠決心,便不在拖拉,緊閉雙目,仰頭咕嚕咕嚕就灌了起來! 嘶~ 身旁那男子似是被少年這視死如歸的氣勢驚到了,嘶了一聲,而後眼睛便彎了起來,嘴角不忍不住地上翹,怎麼壓都壓不住。 於是趕忙用另一隻手虛掩著嘴,強自壓下就要笑出的聲,不讓自己打擾到此刻正‘視死如歸’的少年。 直到那少年猛的睜開眼睛,如避蛇蠍般將酒葫蘆撇開,身形猛的站立起來,嘴裡噴出剛灌進的酒,又彎腰乾嘔。 另一隻手下意識往嘴裡扣去,又想到這樣實在不雅,於是便不知所措地在空中胡亂抓舞著,嘴裡發出咳咳聲,眼角泛起淚花,不停大喊道:“苦!真他娘的苦!這……咳咳……” 那男子終是繃不住了,徹底大笑出聲,笑的前仰後合,一隻手捧腹,一隻手指著正在跳腳的龍澤,嘴裡斷斷續續大笑:“苦!真……他娘……的苦……哈哈哈哈~” 笑的眼角也泛起了淚花,男子抬袖去擦,卻見跳腳的龍澤身形一個不穩,一腳踩了空,便往崖邊倒去,轉眼便要跌落。 於是男子一邊笑著,一邊往回一揮手,一股清風吹來,扶著龍澤即將跌落的身形重新回正,使其立於崖上。 然後對著龍澤豎起了大拇指,嘴裡大笑:“夠烈!夠猛!夠爽!有我當年一分豪邁!不愧是我龍行雲的曾孫!” 正跳腳的龍澤聽聞這話,腦海閃過一道驚雷!抓住了話語間的重點,眼前這男子叫他曾孫? 這道驚雷,令龍澤強自壓下了來自苦酒的苦痛和仇恨。 “曾孫?……我?” 那男子報以微笑,點頭道:“你。” 龍澤沉默了,呆愣愣地望著眼前這一臉笑意的男子。 男子不語,隻是笑著,看著龍澤。 此刻龍澤腦海閃過千萬種念頭,一時間轉不過來。 片刻,忽的臉頰泛起紅暈,神情變得激動,呼吸逐漸急促。 是因為方才灌入口中的烈酒嗎?或許吧,但龍澤的內心所想馬上就得到了應證。 因為那男子再次朝龍澤點頭開口:“沒錯。” 又勾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笑道:“龍行雲。” 龍行雲確實是他太爺爺的名字,從小父母爺爺就告訴過他,祭祖的牌位上刻的也是這三個字。 隻是沒想到,有朝一日得見太爺爺,竟是在此番光景下!怎能不另龍澤心生激動? 他緊張得快要窒息了,他的太爺爺,竟是容顏永駐,上天入地,操控風雲變幻的神仙人物! 激動得口齒發顫:“太爺爺?” “嗯。” 龍澤眼角再次泛起了淚花,這次不是苦酒的淚花,是激動的淚花。 龍行雲再次沖龍澤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坐下。 龍澤立馬照做,這可是他的神仙太爺爺!他說什麼,自己照做便是! 迎著龍澤不加掩飾的激動神情,龍行雲笑意直達眼底,抬手摸了摸龍澤的頭,將一縷亂發捋順,溫柔道:“見到太爺爺,這麼激動麼。” “嗯嗯!” “那你可知,為何能見到太爺爺?” 龍澤搖頭,眼裡露出疑惑。 “那是因為,太爺爺也想見你呀。” 龍澤聞言,手不自覺握的更緊了方才因為突然間的苦澀而抓緊的酒葫蘆。 龍行雲自是將龍澤的小動作看在眼裡,於是轉頭望向天邊那輪落日,龍澤的眼神也隨之而去。 “想聽太爺爺的故事嗎?” 龍澤再次轉頭望向太爺爺,隻見太爺爺抬手將酒葫蘆遞進口中,小抿了一口,轉頭笑看龍澤。 龍澤另一隻手也摸上了手中的小酒葫蘆,眉頭擰成川字,清瘦的臉皺了起來,眼底回味起方才的苦澀。 龍行雲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怎能不飲酒?當肆意逍遙,快活於世!” 於是再次仰頭灌了口酒,嗬出一口酒氣。 龍澤鼻尖自是嗅到了這酒氣,很淳,很香,引人回味,於是龍澤目光盯向了雙手握著的小酒葫蘆。 擰著眉頭燜下一口,入口依舊苦澀,但有了心理準備,卻沒那麼苦了,咳了兩聲,砸吧砸吧嘴,暈暈乎乎的,好像還真被他品出了一絲回甘,那擰著的眉頭頓時舒緩下來。 龍行雲又抬手摸了摸龍澤腦袋,大笑:“豪邁!” 龍澤也笑了,臉色紅潤,對著太爺爺道:“太爺爺!我想聽你的故事!” “好好好!嘶,該從哪說起呢?” 龍行雲思索片刻,忽笑道:“那就從太爺爺是怎麼降服第一隻大妖開始吧!” “那是一隻非常殘暴的虎妖,在山裡成了精!太爺爺我路過,聞著騷味兒就找著了這畜牲,第一眼可把你太爺爺嚇一跳!那畜牲竟生的比老牛還大!” “那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那畜牲黑口紅牙,雙目猩紅!嘴裡還叼了路過的山民!正咀嚼著,嘎巴嘎巴,血留了一地啊,看的太爺爺我直反胃!” 龍澤眉頭當時皺了起來。 “那畜牲看見太爺爺的第一眼,便是甩開口中不成人樣的山民,對著太爺爺咆哮怒吼,下一瞬張開巨爪就撲了過來,咦~口氣忒大,臭死了!” 龍澤麵露緊張,聽入神了,手裡摩挲著酒葫蘆。 “可太爺爺我不懼!上去掄圓了就是一拳!狠狠砸在那畜牲頭頂,那畜牲頭真硬啊,邦的一聲,砸的太爺爺我手生疼!” 龍澤雙手又不自覺握緊了酒葫蘆,嘴裡適時發出嘶的一聲。 龍行雲笑笑:“那畜牲興許是沒想到我個小人兒,會砸出這麼重的拳,當時愣住了,搖頭晃腦繞著太爺爺轉圈,邊轉還邊齜牙。” “方才說了,太爺爺我可不懼它,不等它找機會,太爺爺我先沖上去朝他出拳!” “邦!邦!邦!” “那畜牲腦袋硬!太爺爺的拳頭更硬!砸的那畜牲倒地不起,嘴裡嗚咽!” 龍行雲適時握起一隻拳頭,朝身前砸去,似眼前真有一頭兇殘惡虎。 聽到這,龍澤明顯是鬆了口氣,心情跟著雀躍起來。 “太爺爺我起了心思,這畜牲害人不淺,正好當時卻個腳程,我便收了它,狠狠調教!時不時敲他腦袋!把它當成坐騎。” “嘿,你別說,這麼大隻老虎,騎著可威風了!” 說著說著,龍行雲抬手又灌了口酒,龍澤目不轉睛盯著太爺爺,也捧著酒葫蘆跟著小抿一口,許是入迷,嘴裡苦澀更淡了。 龍行雲從降服惡虎,到學仙家秘法,再到去到那方修行者的繽紛世界,沿途看到的風景,遭遇的危險奇遇,經歷的人和事。 龍行雲的故事聲色並茂,龍澤聽的百轉千回,每每聽到好事,心情也跟隨太爺爺情緒高漲。每每聽到險事,心也跟著揪了起來,雙手握緊酒葫蘆。 那天邊的落日好像永遠落不下去,隻為散發那火紅光輝,照亮這方世界,照亮崖上的太爺爺和曾孫。 時間不知不覺,太爺爺的故事好像永遠說不完,說到了此生最難忘的對手,龍行雲便停了下來,抬手摸了摸龍澤的腦袋。 “想不想見識見識太爺爺的驚世一劍?” “想!” 龍行雲仰頭猛灌了一口,便放下酒葫蘆,站起身來,搖晃了好一會,才堪堪站直。 將手在衣袍間擦了擦,右手抬起虛握:“劍起!” 龍澤盯著太爺爺目不轉睛。 隨意擺放在地上的劍鞘顫鳴,錚的一聲,碧玉長劍迅速出鞘,落入龍行雲手中。 緊接著龍澤被一股氣機拉遠,其實他的位置一寸也沒移動過,依舊坐在原地。 長劍入手,龍行雲便高高躍起,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頭下腳上,倒落下了懸崖,再一個倒轉,雙腳便穩穩落在雲海之上,復又高高躍起,輾轉騰挪舞起劍來! 周圍的雲海翻湧,幻化出各種出現在龍行雲故事裡的妖魔鬼怪,龍行雲一劍破之! 龍澤目光緊緊跟在太爺爺身上,眼裡眸光閃動。 忽的,翻湧的雲海裡,發出低沉的低吼聲,似在醞釀著什麼,整個雲海都鼓動起來,逐漸凝成一個長著三頭六臂,青麵獠牙的惡鬼模樣! 那惡鬼形體無比巨大,吞吐雲霧,散發著壓倒性的氣息,即使隔著很遠,龍澤也要抬頭才能看清眼前這怪物。 那怪物一出現,原本溫和的雲霧,此刻在龍澤眼中,竟染上了濃濃壓抑的色彩,被壓的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這怪物名為‘暴亂’。 在太爺爺的故事裡,它出現在一萬年前,一出現,便吞了一方附近的洞天福地,一個巴掌,就拍死了一座城池!哀嚎遍野!生靈塗炭!億萬生靈死在其腳下,靈魂被吞入腹中! 然而,即使如此,怪物的周身,卻仍不斷有雲霧幻化成修士模樣,悍不畏死的沖向怪物! 為了將‘暴亂’鎮壓,人族妖族聯手,出動了百十位金丹修士,數位元嬰高手,甚至還出動了一位化神大能。 這已經是當時聖靈界能出動的最強戰力了,才堪堪將它驅趕回至聖靈界以南的那座扭曲之森,拚盡一洲底蘊,最後由那名為南宮飛天的化神修士,燃燒本源,遞出驚世一劍,才將‘暴亂’鎮壓。 而那化神修士因此跌落一境! 最後,修士將自己神識融入自身的本命飛劍之中,於扭曲之森以北,創立了‘釣劍樓’,將那一戰刻進了歷史,永遠流傳下來。 時至今日,‘釣劍樓’傳承萬年,已是當世最強劍宗之一,卻依舊沒有人能傳承到那驚世一劍! 那是聖靈界所有修士的大劫!也是修仙界所有修士的大劫!而太爺爺,也隻是在‘釣劍樓’的秘境回溯中見過‘暴亂’的冰山一角。 此時麵對‘暴亂’,龍行雲小小身形顯得如螻蟻,卻回眸笑著對崖上龍澤道:“看好了,這一劍!會很帥!” 龍行雲緊握碧玉長劍,高舉過頭頂,周身氣機流轉,靈韻以漩渦之勢匯聚於碧玉長劍劍尖。 時間流速變得緩慢,助長著其劍勢愈發沉重,劍身流轉的劍意愈發磅礴。 蓄勢,待發! 空間有一瞬的扭曲,而後寒芒大放! 隻此一瞬,碧玉長劍猛的下劈! 一道貫穿天地的劍氣緩緩向‘暴亂’而去! 劍氣很慢!所過之處卻劍氣肆虐! 劍氣很慢!卻讓人生出躲不開的氣勢!甚至說,不能躲! 那貫穿天地的劍氣緩緩沒入‘暴亂’那占滿天地的巨大身軀,而後便是一陣壓抑的怒吼哀嚎猛的爆發開來!場麵振聾發聵! 許久,那‘暴亂’才化作雲霧,一圈一圈消散於天地之間! 龍澤看呆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張,雙手緊緊攥住酒葫蘆,麵色紅潤,一動也不動,眸中神采熠熠。 這一劍,果真很帥! “想不想學劍?” “想!” “很苦的,那澤兒需要努力了哦。” “不怕!” 龍行雲往腰間一摸,將一塊玉牌遙遙扔給了龍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龍澤仔細打量著入手的玉牌,發現玉牌邊角有一道淡淡裂痕。 “好好保管哦,它會保護澤兒,帶澤兒走上修行大道,等澤兒上路了,便去靈劍山找太爺爺,太爺爺教你學劍!” “好!” “到不了靈劍山的話,太爺爺可是會失望的。加油哦!” “好!” …… 雲海深處,坐落著一座被雲海包圍起來的學府,‘雲海學府’,府內眾弟子,長老,執事等,齊齊看向天邊那道劍氣,麵色驚異。 學府深處,一白袍老者望著那道劍氣,撫須而笑。 與此同時,聖靈界以東,釣劍樓勢力範圍內。 高峰林立,峰與峰之間有鐵鎖鏈接,其間亭臺樓宇,有飛澗下落,化作繚繞煙雲,飛鳥不絕。有人影或禦劍,或輕功,飛躍穿梭其間。 而群峰之中,又坐落著一座氣勢與眾高峰明顯不同,山勢更加巍峨,即使站在其餘峰頂,也一眼望不到頭的雄偉高峰。 那是釣劍樓的最高峰,也是最初的高峰,峰名便是由開派祖師南宮飛天親自取的,峰名‘釣劍’。 而周圍群峰環繞著釣劍與之遙相呼應,隱隱成陣! 此刻‘釣劍’峰頂,一位閉目打坐的玄袍老人猛的睜開雙眼,眼裡寒芒閃爍,起身抬頭望向頭頂某處天空,那裡空無一物。 然而在老者眼中,那裡卻有一柄猩紅長劍,被周圍其餘高峰眾星捧月般,懸立於高空,散發著幽幽腥光。 劍名‘飛天’,那是釣劍樓秘境,雲海洞天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