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島臨高城內在一處偏僻的地方有一座一家客棧。客棧內一方黑漆櫃臺,後頭擺著幾個酒壇子,擦得鋥光瓦亮,瞧著似乎有些年頭,隔著老遠都能嗅到酒香。 一枚通體青灰色的銅錢,在櫃臺上滴溜溜地旋轉。 站在櫃臺後頭的掌櫃,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袍子,頭上的青色綸巾洗得發白,用右手杵著下巴,望著旋轉的銅錢怔怔出神。夥計坐在一根長條凳上,靠著墻壁,打著瞌睡,腦袋如小雞啄米,一點一點的。 忽的,有一漢子帶著一個身材瘦弱、頭戴幕笠的年輕人邁大步走進大堂之中。 “啪”的一聲,掌櫃伸手將正在旋轉的銅錢拍在掌心下,然後緩緩移開手掌,顯露出銅錢上的“萬歷通寶”四字。 他抬起頭,臉上已經有了招牌性的笑容。來人看上去大約二十多歲,滿麵風霜之色,身上穿著一件利索的青衣短打,還斜披著一張獸皮一看就是一副獵人的打扮。 他的左袖是晚上去露出了古銅色的手臂。右腿上麵的綁腿上麵插著一把解手刀。 不過在這個地方,這等尊容不算什麼,來往於周圍的獵戶都會到這裡來售賣獸皮或者是采來的藥材經常到這客店來住宿。既嚇不到人,也不會讓人感到多麼驚奇。 因為這裡是客棧不同於普通的客棧,此間“一家客棧”背後是有靠山的。而且經常收一些來路不明的客人或者貨物,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掌櫃打開身後的大酒壇,頓時酒香四溢,然後從中打滿一壺酒,也不曾溫,就這麼送到漢子的麵前然後才問道。 “要住幾天?” “住三天,來一間上等客房。” 一家客棧既不既不問客人的來路。也不要看什麼路引憑證?隻要給錢就讓住。 但是房間分三等,上等隻要客人住進去,除了客人發話,沒人進那間房子,裡麵發生任何事情,客棧也不管但是不允許客棧以外的人進入那間房間。 中等客房。就是跟普通客房一樣。客棧隻保證客人的財產不丟失。 下等客房就是一個大通鋪每晚十個銅錢客棧隻提供一個睡覺的地方,其餘一律不管。 那個男人從袖口中掏出了一個布包扔在了掌櫃的手裡。掌櫃的捏了捏,便扔在了錢匣子當中,發出了“噹”的一聲。 然後那個大漢便帶著那個瘦弱的年輕人。在夥計的帶領下向客棧的後院走去。在途徑掌櫃身邊的時候,兩人有一瞬間的眼神交匯,掌櫃的眼神略微復雜,有惋惜也有無奈,就像是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那個20多歲的獵戶摁了摁身上的雁翎刀然後伸手壓了下鬥笠,遮住雙眼,讓人隻能看到一個稍顯瘦削的下巴走回身拉住那個帶幕笠的年輕人走進了後院。 漢子狠狠地灌了一口酒,稍稍平復情緒,開口道:“張兄弟,此中詳情我都跟你說了,我再提醒你一句,此事兇險,切莫馬虎大意。”張延麵對著那漢子坐在桌前手裡端著一碗酒默默不語。 “不會,按照趙大哥你說的時間,他們不會出城,因為出城就要走夜路,風險太大,而且城門關閉前盤查也會變嚴,很容易出岔子,如果真是那些人乾的,他們會在宅子裡休整一夜,做些準備和安排一下,比如下迷藥之類的。” 劉勇連忙解釋說道。 劉勇遲疑了下,湊近張延耳邊低聲說道:“陳二哥說了,如果是這幫人乾的,就不會壞了嫂子的清白,他們要賣大錢的。” 趙延點點頭,他倒能推測出這個,如果是張家派人拐騙玉兒,那就是為了換取自己的富貴權勢,自然要完完整整的送到上麵去。 “那裡有多少人?” “那夥人靠的是拐騙為生的。並不是靠強搶,應該隻有一兩個看守的那些花丫。他們隻對外地人動手給的孝敬也十分到位所以本地人都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猜測,歸根到底還是要看到真人,趙延知道自己在賭博,但眼下沒有別的方向可以去找,隻有順著知道的線索追下去了。 眼前這十來個人,跟自己的出身都一樣都是借了南海衛的光安置在這周圍的難民。不過最近的日子都不太好過,他們決定一起去。通過自己的引薦,投奔自己的世交。 本來商量好了,在這裡聚齊之後一起去投軍。但是張延開始是不想去的,直到出現了張家的公子看上自己媳婦兒的事情,所以他決定跟他們一起去。 可是沒有想到,自己投的那一家客棧的背後的靠山就是張家。 他從夥伴們知道這件事情之後,趕快回到一家客棧,卻發現玉兒已經不在了,掌櫃說是玉兒出去逛街了。 張延知道掌櫃是在欺騙自己。他就順著話說要出去找玉兒,便扭頭離開了客棧。然後找到了自己的夥伴,進行四處查看。 張家在這裡的人緣果然不太好,隻是掃問了幾個人,就有人跟他們說了看見張家從客棧裡抬出一頂轎子,抬到了廟場街街尾的娘娘廟去了。 天已經有點黑了,東邊已經能看到星光,張延他們把自己帶來的甲胄披在了身上,在甲胄的外麵套上了一件長袍,然後走出了藏身地點向娘娘廟的方向步行而去。 不過,他們的甲胄都不是大明的製式鎧甲,而是被統稱為南蠻甲的一種從國外來的鎧甲。比如張延就有一個跟坎肩兒一樣的胸甲是,它由兩片厚鐵片敲成的上麵溜著銀需要每天用油擦拭。 娘娘廟已經出現在張延眼前,城東這片區域居住的都是中等人家,臨高衛和臨高左衛不少有家業的軍將都在這裡有宅院。像張延他們這樣披著鎧甲外罩長袍四處走動的軍戶子弟,在這一片是很常見的。 廟場街單個宅院看起來還算齊整,但站在街道上看過去就覺得散亂,每家的院墻家門各自不同,尤其是每戶人家前麵的那像獅子狗一樣的獅子雕像更是擺的東倒西歪不像樣子。 如果不是這娘娘廟院子裡豎著一根旗桿,看起來就和正常人家的大宅院沒什麼區別,大門緊閉,墻壁也很完整,院子裡還有燈光,一看就知道有人居住。 廟門外有兩個人一直盯著,一個就在娘娘廟門外,看著像過路的行人,可倚著墻左顧右盼根本不挪動,還有一個是個小攤販,無精打采的坐在竹筐後麵,整條街上就這麼一個小販,看著紮眼的很。 趙延他們一乾人在路口那邊停住,這裡街上也有人走動,都是奇怪的看過來,因為他們的臉都比較陌生,不是居住在這一帶的軍戶子弟。 “那家肉店到底在那裡?勇子,你小子是不是帶錯路了?”趙延突然抬高聲音說道。 大家都是一愣,隨即看到趙延轉過來壓低聲音說道:“那門口有兩個放哨的,快跟著我的話說。” 這時劉勇也反應過來,高聲的答道。“張大哥,你說你愛吃現煮的羊肉?就是在這一帶有一個專門出售羊肉的人家是現煮的。不過他們家沒有店麵都是到門口買完拿回家去吃的。就在前麵不遠的地方,我隻說這裡有好吃的羊肉,我可沒說賣肉的是店麵!” 那兩個望過來的暗哨聽到這句話,便把腦袋轉過去,繼續發呆。因為在這四周的房子裡,確實有不少人家在做著這樣的小買賣。因為他們原來都是有實權的軍官。但是由於衛所的日漸馳廢。有很多人家日子過得十分艱難便在自己的院子裡做一些肉食或者特色的物品出售用來貼補家用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陳勇對付靠墻那個,我擒拿那個小販,劉勇跟著我,你們兩個去堵住他們的嘴,明白嗎?”趙延沉聲說完,看看同伴,被他點到名字的人都慎重點頭。 趙延深吸一口氣說道:“既然已經快到了,那就加緊走兩步,到時候我請大家吃個痛快。” 一乾人嘻嘻哈哈的沿著街道走過來,走路的眾人也散開向娘娘廟外麵的兩個暗哨靠攏。當趙延走到了小販跟前,天色偏黑,遠遠的已經看不清楚,那守著竹筐的攤販這才看清趙延的模樣,趙延也看清了他的樣子,趙延臉色驟冷,這攤販的樣子他記得,就是早晨見過的那個店小二。 那攤販的雙眼瞪大,他也認出了趙延,張嘴就要叫喊,電光火石之間,趙延雙手一翻,重重的打在這攤販的脖頸上,這攤販雙眼泛白,直接倒在了地上。 靠墻那個放哨的本來有點走神,突然發現對麵的同伴被打倒,剛要反應,隻覺得眼前一閃,一把解手刀抵在了咽喉處,頓時什麼話都喊不出了,他被刀刃抵在喉結處,這暗哨遍體生寒,不自主的向後靠,而且他清楚的感覺到咽喉上那刀刃在微微顫動,這更讓他怕的要命。 看著眼前這幾個人,小的十四五歲年紀,大的大概有十八九歲可個子比成人還要高壯,臉上稚氣未消還帶著點興奮但手上拿著寒光閃閃的兵刃。 這暗哨剛要張嘴求饒,就被身邊的人牢牢捂住,下意識的要掙紮,卻根本掙不開。 趙延拿著斧子戳了戳那攤販,看到沒有任何反應,確定是真昏了, 趙延走到那暗哨麵前,對他說:“有沒有在城北一家客棧那邊抓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她大概這麼高。” 隨手一比劃,那暗哨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趙延感覺心裡一鬆,找到了。 “我有話要問你,你要敢喊,就宰了你,明白你就點點頭。” 趙延又開口說道。那暗哨拚命點頭, 趙延還沒開口,就聽到“吱呀”一聲響,那娘娘廟的院門被從裡麵拉開,一個人探頭出來說道:“送飯的……” 話沒說完,看到門邊的情景,立刻愣住,被趙延他們逼住的那名暗哨看到自己人,立刻扯著嗓子大喊:“救命!” 暗哨旁邊的陳勇手持著解手刀往上一撩,頓時在那名暗哨的脖子上開了一個口子。血從那口子中湧了出來噴了陳勇一身。然後,劉勇拽住那個暗哨的屍體向大門方向推了過去。 “不好”探頭那人根本不管同伴,當即就喊了出來轉身就要關門。 趙延一幫人都圍在這邊,根本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突發情形,最外麵的趙延總算反應不慢,拿著手中的斧頭就砸了過去,本來斧刃向下,趙延揮動的時候連忙翻了下,變成了斧背去砸那探頭人,他手忙腳亂的向後閃躲,居然躲了過去,但也沒法關大門了。眾人跟著趙延便一擁而入,在最後的劉勇把偽裝成小販的夥計和那名暗哨的屍體也拖入了院內,並把大門也關上。 院子外麵叫罵聲和騷動聲都傳了進去,趙延大急,這次根本安排的不周全,一幫人全都聚在一堆,抓了別人的暗哨,卻還是驚動了院子裡的拐子。那人慌不迭的撒手,轉身朝著裡麵跑進去。 趙延一夥人掏出了隨身準備的武器一擁而入,沖入了院子當中。 娘娘廟裡麵是一間不大的正堂,兩側偏房看不見什麼香火,已經被改造成了住戶的樣子。 趙延他們還沒鎮定下來的時候,正對著的堂屋大門打開,六名大漢沖了出來,後麵還有三四個人在門口張望。 那六名大漢其中兩個人身材不高,身穿褐色短襟,手持鐵尺,其餘四個身高力壯,身穿黑衣棉袍,黑布包頭,手上拿著短刀斧頭。 這幾個大漢一沖出來也嚇了一跳,他們看到院子裡有十幾個全副武裝的人,而且有四個拿著長兵器,還有穿著甲胄的,剛要縮頭,發現這闖進來的人好像很驚慌,氣勢不足,再仔細看,發現這十幾個人年紀都不大,十四五歲到十八九的半大孩子,盡管長得高壯,可滿臉都是恐慌神色。 氣勢此消彼長,這六個漢子立刻囂張起來,一個身材最健壯的大笑了兩聲說道:“那裡來的小崽子,你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裡可沒人給你們喂奶。要是想逛窯子,這裡也不對外營業。” 這話一說,其餘五個跟著哄然大笑,連堂屋門裡都有個兩個人大著膽子走出來。 “嘖嘖,那個拿斧子的小子不錯,唇紅齒白,細皮嫩肉的……,那個你們把他拿下來,我奉送十兩銀子。”身後一個看著像文士的中年人嘿嘿笑著說道。 那個最先發話的大漢“哦”了一聲,粗聲說道:“不要你的銀子,這樣的好貨色我們那邊也有人喜歡。” “就是,就是,不比那小姑娘差,沒準更叫人喜歡呢!”有人用惡心的語氣接口說道,又是哄笑一片絲毫沒有把他們沖進來這些人當成對手,而是仿佛看見了一群肥羊。 張延自然知道對方在說誰,他氣得滿臉通紅,本來還算穩定的身形開始劇烈的顫抖,手中的兵器也在晃動。 “鎮定,鎮定!”趙延心底的聲音越來越大,對方說這麼難聽,一來是輕敵耀武揚威,二來就是為了讓己方心浮氣躁。 趙延盡管緊張,卻要壓下同伴們的情緒。因為他多年狩獵的生涯讓他知道,麵對猛獸的時候是不能慌張的。如果一旦慌張就會出現傷亡的情況。 “都他娘的聽好,我對付那個最壯的,陳勇對付他右邊第一個,王靖對付左邊第一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石滿和石香對付右邊第二個,劉勇和大雷對付右邊第三個,小峰對付左邊第二個。”趙延幾乎是吼出這番話。 這些話喊出,院子裡猛地安靜下來,趙延清楚的感覺到朋友們鎮靜下來 趙延向前走了一步,其他人也跟著向前一步,他們向前,對麵的六名大漢情不自禁的後退。退了半步立刻反應過來,挺住了身子,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而從屋子裡出來的那個中年人,後退幾步,被身後的門檻絆倒,直接摔了回去,被身後的人慌忙扶住。 “我知道玉兒在你們這裡,把人放了,我可以當從沒來過!”趙延手中的斧子前指,咬牙切齒說道。 一提到玉兒的名字,院子裡的人臉色都變了,那六名大漢彼此交換眼神,身後跌倒那位更是失聲喊道:“你們怎麼知道?你們怎麼找過來的?那個玉兒是公子看上了沒想到你們還挺機靈知道事情不妙,居然還跑了。公子還專門畫了她的工筆畫放到所有的客棧中通緝你們。我們到客棧中沒有抓到你,沒想到你還自己送到門上來了。你們知趣就放下武器,乖乖的退走,我們也可以當你們沒來過。” 為首的那大漢比了幾個手勢,臉上沒了笑容,冷聲說道:“你們把兵器丟下,身上的錢財留下,我可以讓你們活著離開,不想死的話你們就……” 話音未落,那大漢已經邁步沖上,揮刀就砍,其他幾個人幾乎是同時發動,沖殺而來! 本來趙延還要針鋒相對,卻沒想對方根本就不是要談,而是借機沖殺,他們的反應已經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