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在廣州貢院前的榜單內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播開來。有沒有上榜，考生完全知道。上榜的人穿上舉人能夠穿的青衫來到衙門領取自己的舉人身份的證明。再有就是參加鹿鳴宴。 　　鹿鳴宴在鄉試放榜後四日舉行，跟瓊林宴、簪花宴和會武宴並稱為科舉四宴瓊李院在試驗中有特殊的意義，參加完這場宴會之後，就代表著眾舉人步入官場了。 　　林家兄弟跟著粵西的一幫新科舉子前來，這些粵西舉子穿著嶄新的青衫，安步當車，一邊行走，一邊拿著自己的文章相互討論。也有些人炫耀自己這些天到哪裡去遊覽名勝古跡。 　　等眾人來到了衙門門口的時候，已經聚攏了不少馬車。很多舉人的地位驟然拔高，都選擇乘坐馬車前來。 　　來到的舉人相互拱手道賀，然後取出請帖，在大門前大家將邀請函遞上，便舉步走進了這座頗有氣勢的衙門中。 　　隻是，知道真相的人對這個衙門更多的是同情。大明嘉慶之後，由於巡撫和兩廣總督變成常設職位。故而，作為廣東名義上最高的行政機構，布政使司卻尷尬了，處於有職無權的狀態。 　　但不管如何，衙門的地位還是擺在這裡，故而廣東歷屆鹿鳴宴還是在這裡舉行。 　　當新進舉人走到衙門的中院，裡麵已經擺了很多整齊的桌椅，而上麵亦直如此。讓一些舉人心裡一緊，擔心又回到了考場現在又要舉行一場考試。 　　這裡的座位有講究，柳昊然作為本屆相試的解元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中間的位置。待到新科95名舉人到齊後，旁邊便奏響了樂曲。引臺為首的內簾官一同出現，還有布政使司的幾位官員，其中一位正是那日在天香樓鬥對子出現的廣東布政使司左參政。 　　宴會一開始便是由主考顧燁麵向他眾多的門生弟子開始講話。 　　“煌煌中華，青史傳家，子曰貢賦，詩書大雅，學詩學賦唯我中華。華夏尚學之風氣，出我士林，盛於我士林，士林眾生或在廟堂之高憂其民，或在廟堂之遠憂其君。今日士林之幸。迎得爾等，爾等之幸，入吾士林，惟願爾等再接再厲，不墜我士林之名望，為國為民鞠躬盡瘁……” 　　主考顧燁講話完畢之後。待來觀禮的眾官員落座，儀式便開始了，主要是吟唱鹿鳴和跳魁星舞。 　　悠悠鹿鳴，食野之萍。悠悠鹿鳴，食野之鬆。悠悠鹿鳴，食野之芹。 　　隨著管弦響起，主考顧大人搖頭晃腦地大聲朗誦，而眾舉子紛紛應和，活像回到了學堂上麵的主考是老師，而他們都是學生。 　　其實，縣試、府試和院士主考官都算得上考生的恩師，但鄉試中舉後的恩師卻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一位主考官將他們帶進官場。故而他們中有了牽扯，甚至會在官場中形成一個小圈子，這就是大明官場有名的師生製度。依靠這種製度，文官逐漸把持了大明的官場。 　　當然，這次有一些特殊，他們的恩師並不是來自北京的高官，而是出自南京養老院，所以恐怕沒有能力關照他們。 　　在朗誦完鹿鳴之後，大家離席走到了中間的空地中，在鼓聲的伴奏下，一起跳著魁星舞。 　　魁星到畫堂，提筆做文章，生下麒麟子，德重狀元郎。中三元及第，點富貴雙全。 　　在跳魁星舞的時候，嘴巴仍然沒有停，而是唱了起來。在這個時代，除了文曲星君外，讀書人還推崇魁星。這是一位主宰著文章興衰的神靈。 　　禮畢後，酒席才算是正式開始。大家給同考官敬酒後，又給主考官敬酒。值得一提的是。副主考官蘇唯生以身份不適為由，並沒有出現在這場鹿鳴宴會中。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什麼約束了。大家要吃便吃，要喝就喝，菜肴不僅豐盛，而且很是考究，自然少不得主菜鹿肉。 　　能夠中得舉人的，都不會是蠢人。如今，他們已經算得上半個官場中人。 　　在這場宴會上，不論是結交同科，還是在上官麵前刷臉，但絕不能光顧吃喝。顧大人是在南京養老不假，但是實實在在的翰林院，翰林，誰都不確定他會不會突然間被重新啟用。 　　正是如此，已是有不少舉人想給顧大人留個好印象。隻是主考大人今天的情緒不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這場宴席算是給這些已經算是半隻腳踏入官場的。舉人們舉辦的一場交際活動。 　　當然鹿鳴宴是文學盛宴。自然少不了文字唱合。在座的眾人在歡宴之時也都做些助興的文字遊戲，比如對聯什麼的，能寫好八股文的。這些都不是問題，所以不知道在誰的倡議下。這些舉子就開始寫詩詞了。並且把寫好的詩詞送給在座的諸位大人品鑒。 　　諸位大人，選出較好的詩詞讓人高聲宣讀。 　　“階前老老蒼蒼竹，卻喜長年衍萬竿。最是虛心留勁節，久經風雨不知寒。” 　　一名廣州府的舉人郭資本的詩也傳了上去，而且還得到了首桌大佬的肯定，這讓他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放眼望去，隻見末席林夕仍舊隻字未寫，不免覺的此天賜良機。 　　於是，他向其他串桌交流的舉子一樣，端起一杯酒慢悠悠的來到了林夕他們那一桌，跟在末座的諸位舉人，寒暄一番，交流詩詞一番，共飲了一杯。 　　郭舉人看著那舉著筷子不停的在瞄著桌上的那些美味佳肴不停的在吃的林夕一眼眼中的輕蔑之色一閃而逝。 　　然後，他好像突然發現林夕麵前那空空如也的一張白紙，做作的驚訝出聲：“林賢弟年紀輕輕便中舉。可見是胸中有錦繡文章，是神童啊，怎麼此刻卻尚未動筆啊？” 　　這名叫做的這一聲驚訝，吸引了臨近幾桌的舉人們，大家都寫好詩詞了，雖然不是都得到了首座大佬的肯定，但也都不差。此刻聽說有人還沒有寫出來，不由好奇的轉頭來看。 　　當聽到沒有動筆的是末座的末席林夕，於是引起了眾人的興趣。 　　林夕中舉的歲數可與楊閣老相比的少年天才可是此刻卻是隻字未寫？ 　　眾人本來都已經喝的有些微醺，發現如此好玩兒的事情。都被郭資本吸引注意！然後大家不免有些自己的想法。尤其看見林夕此時的模樣，是好口腹之欲，沒有寫詩的時間，還是徒有虛名？ 　　“林賢弟可是出生於南海衛一定平時多見山石竹林所作好詩太多挑花了眼了，無法選一首優秀的竹詩敬獻給諸位大人品鑒嗎？” 　　郭資本本來也不是這樣尖酸刻薄的，但是由於今天酒喝多了。加上剛剛中舉心態有些張狂。 　　他又裝作替林夕說話似的，不經意間將林夕出自軍衛的底細抖落了出來。 　　而此時的林家的幾個人都在朝場中與同科中舉的舉人在交談，根本不在林夕的身邊。而且由於林夕歲數比較小，和這些人沒有共同語言，所以他正坐在桌子上吃著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林夕也無心寫上幾首詩來博得考官的贊賞，因為他本身就沒有繼續往上考的心思。可以說，林夕的科舉之路到這裡便走到了盡頭。 　　可是，郭舉人的這句話卻引來了其他人對他的注意然後眾人看向林夕的目光就微微有些異樣了。 　　古代非常重視門第，重視出身，古代的根正苗紅的說的就是出身。你是農家子弟，他是書香門第，在外人看來肯定是更看重書香門第。 　　在他們眼中，書香門第的人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們可以培養出更優秀的子弟。至於那些豪門子弟，更是可以接觸更好的教育。所謂的鯉魚跳龍門，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尤其在大明的現在的這個時代是文人唾棄武夫的時候。所以軍衛出身舉人雖然在進士名額中不在少數。但是，由於大明的文貴武賤的傳統使得。這些出身於地方的舉人非常看不起軍衛的舉人。他們總認為軍衛的這些武夫就是靠著朝廷給的特殊的照顧才能夠脫穎而出的。 　　如果放到公平的考場上。那麼這些軍衛出身的舉人，不是他們的對手，把這些舉人鄙視為粗鄙的武夫。 　　尤其是如今看到林夕居然一字未寫。便認為林夕就是那種背了很多篇文章，碰巧他背誦的文章在這次鄉試中都有涉及而踩了狗屎運中舉的那種考生。 　　所以當眾人知道林夕出自軍衛時，除了部分同樣出自軍衛的舉人之外。其餘的大多數人還是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林夕，因為在衛所中考出來的大概就分兩種人。一種是世襲軍官的子弟，另外一種就是靠自己刻苦攻讀而考出來的普通的軍兵的子弟。 　　因為自從大明朱洪武規定每所軍衛都有衛學。而南海這邊的衛所比較富裕參加衛學的普通子弟比較多。而這些人知道讀書是自己唯一脫離軍戶身份的唯一道路，十分的刻苦所以讀出來的人也不少。 　　而世襲衛所軍官的那些子弟身上，有一種和富家子弟一樣的風骨讓人一眼就能夠看出來。 　　而林夕恰恰是其中的異類，因為他從小生活在道觀，後來又生活在有技術的商賈之家。根本沒有那些從小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的所謂的那種風采。而是一身市井人家的習慣和寒門士子比較相像。加上他把自己帶來的衣服都分給了那些道觀的佃戶。今天參加宴會穿著這一身。還是他那個小四嫂，把他四哥以前的衣服給他稍微改了一下所以看上去有些不太合身。 　　普通的軍衛的舉人大多沒有錢財，父兄雖然在朝廷中有人，但是和文官絲毫不搭界。而且朝廷中的那些文官，對這些衛所考出來的舉人和進士都有打壓。 　　加上林夕此時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發給他的紙上空空如也，未著一字，再聯想一下他這次中舉是最後一名，不得不讓眾人有些懷疑。 　　鄉試時，數萬生員奔赴考場。多少出自書香門第的生員都名落孫山。這位正好在孫山之位的少年天才來說，運氣應該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吧。 　　今天是鹿鳴宴，大明的重才之宴。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中舉了，揚名吐氣了，光明的前途已經到了腳下了，新進舉人們躊躇滿誌、興高采烈。 　　宴會食材奢靡精致，據說其中有一道叫“蜜漬鱁鮧”的菜，耗時達上百日之久；宴會上用的羊肉是極品，一隻羊隻取羊腿上最精華的半斤肉而已，宴席冷熱菜品、甜點、湯膳達五十八道之多，看著滿桌的奢靡佳肴，聽著耳邊喜慶的鹿鳴樂本來是令人十分歡樂的。 　　其實林夕今天這副做派也有些不想出風頭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的歲數太小。即使是最後一名，也是十分惹眼的存在。如果自己再寫出一些驚人的詩詞難免會成為眾矢之的。 　　林夕繼續按照自己之前的策略沖著眾人說：“新進舉人中，小弟最是不肖，諸位珠玉在前，小弟自慚形穢了就不再獻醜了。” 　　林夕微微勾起唇角，向著郭資本拱了拱手委婉的推拒著。 　　你還挺擅長轉移話題的。不過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我怎麼會讓你得逞呢。郭舉人心中如是想道。 　　其實說白了，他就是看林夕歲數比較小，穿著也不像有錢人家的孩子所以今天想讓他出個醜。 　　“林賢弟，切莫謙虛，若你十三歲中舉都說自慚形穢的話，我等豈不是要尋棵歪脖樹，自掛東南枝了。” 　　郭資本伸手點了點眾人和自己，搖著頭笑道。 　　“就是，就是，林賢弟還是出手賦詩一首，讓我們看看林賢弟的文采。”郭舉人的話引的好事者附和道。 　　“林賢弟，切莫推辭了，山野多鬆竹，賢弟定早有佳句，若是腹中好詩太多不好選，不如寫來讓我等一同幫你選選看。” 　　郭舉人再一次催促道，眼神裡滿是挪揄。 　　這一下那是讓寫一首了，至少得寫好幾首的架勢。雖然眾人喝的有些酒意，但像郭舉人這樣咄咄逼人了，確實有些欺人太甚。 　　本來為難一下這個小舉人，是眾人喜聞樂見的，畢竟是文人相輕嗎。 　　畢竟每人擅長的都不一樣。也許林夕就是那種讀書讀的好加上一點小運氣中舉的。再加上林夕歲數小，對詩詞的涉獵一定不如眾人就是寫不出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次的鹿鳴宴，是按照名次分配席位的，林夕等最後十名舉人坐在了最邊緣的一桌上。 　　郭資本在林夕前麵一桌，盡管相鄰，但是卻是往裡進了一個檔次，此刻看著胃口好的不得了的林夕，便認為林夕家境貧寒，沒吃過這些好東西。所以看見了佳肴便停不住筷子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寫詩所以他才會拿林夕耍笑。 　　“林賢弟，雖是榜尾又何必介懷。你十三歲便中了舉人，除了大名鼎鼎的楊閣老又有何人能比得了你。” 　　“就是，現在整個廣州城都知道咱大明又出了一位十三歲的舉人。找書苑 www.ｚhaoshｕyuan.coｍ ” 　　與林夕同一桌的榜末的舉人也感覺到現場情況，有些同仇敵愾之心。麵對那些擠兌林夕的舉人連忙出言對他進行寬慰。 　　“就是，你與我等不同，我等是暮秋之蟬，你如此年少如初升之朝陽，日後肯定大有可為。不必為一時的名次高低而灰心喪氣。” 　　在郭資本的帶頭下，好事的人也多了，起哄聲也多了。畢竟武無第二，文無第一。這裡都是新進中舉的舉人，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傲氣，尤其看到林夕這個13歲便中舉的新進舉人。大多數人的心中都是有些不服氣的。 　　林夕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郭資本，看著他挑釁又淡淡輕蔑的笑容，為什麼總有人看自己不順眼，嫉妒嗎？雖然說不招人都是庸才。但是自己的運氣也太差了一些。怎麼每到一個地方，都有人和自己過不去？ 　　如果放在平時也就一笑了之。可是林夕之參加院試遇到了張容獻逼迫魏雲。自己中了舉人居然有人當場擠兌自己。忽然有一種打臉的沖動。不好意思誰讓你上趕著過來呢，寫詩，自己還真沒怕過誰，畢竟明後期到清朝到近現代那麼多的詩詞歌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自己的作品”。 　　林夕看著郭資本腹誹道：還真當我寫不出啊，我分分鐘能寫出幾十首詠竹、詠鬆、詠梅的詩，你信不信？ 　　林夕看著那裡，站在那裡，不停擠兌自己的郭資本。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端起了旁邊的酒杯，喝下杯裡的米酒。 　　然後林夕站起來平視著郭舉人說道。“不知道郭師兄讓我寫一些什麼題目的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