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寅虎 愁雲慘淡,陰憂無晴。 仗是打完了,可接下來該如何收場?禍事啊禍事! 南樾方麵的割地賠款還好,畢竟他們還對這個虛名的小皇帝多少有點忌憚,聖旨一下便退兵了。可那北真族人就麻煩了,之前商定好的雲燕之地,現在已經滿足不了這些豺狼的胃口。依著朝廷軍戰敗,他們獅子開口,索要了我朝境內更多的土地。 若應承,朝廷至此便再無險可守,京城就一馬平川的暴露在他們的鐵蹄之下。不應承,那些蠻族到現在都沒有退兵至關外,整日裡在邊境周圍耀武揚威,縱馬狩獵的。以現在朝廷的軍力,完全不能與之抗衡。 而更可惡的是,朝廷還要每年向他們上繳歲銀。這著實是辱我太甚,等於是要向北真蠻族稱臣納貢了。 各種不平等的國書條約紛至遝來,厚厚一摞擺在我的眼前。茫然無措又心力交瘁,身體也隨之一落千丈,隻能與巳蛇商議對策。 “看吧,都是你乾的好事!這下該如何是好!”望著坐在我床前的巳蛇,我沒有一絲好氣的罵道。 “阿爹先別動氣,我且問問您,已過耳順之年了吧?” “廢話,你不記得我,我也記得你的生辰。你都已經不惑之年了,更何況我呢?” “那爹這一生過得逍遙灑脫嗎?或者說還算誌得意滿否?” 我躺在床上,突然被這麼問道,腦海中開始浮現出無數過往的畫麵來:“那是自然,想我從區區一個普地縣的縣令,到如今內閣首輔,堂堂‘梁王’,古來能有幾人?” “那不就結了,不知還有何憂慮可言?” “可如今朝廷衰敗,竟要向蠻夷低頭稱臣,於心何忍?若不是你設計陷害白戊,我們怎會落得如此境地!”說著一團怒火湧上心頭。 “非也非也!白戊也好,北真也好,那都是當下必然的結果,非我個人的意誌能夠轉移的。” “已然如此,你還在巧舌如簧!” “我以私人恩怨設計殺害白戊,古有飛將軍因政鬥枉死。隻是過程不同,而結局如出一轍,這便是命。這是整個朝廷以及時代更迭的命運,任他是白戊黑戊還是藍戊,究竟如此,而絕非你我父子可以左右。古來聖賢何其多,誰人曾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 一時間竟然被他說的我無法接話,隻得另辟蹊徑:“我恐時日無多,你膝下也無子嗣,叫為父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我才問阿爹您此生過得如何,既然過得很是如意,那便是了,何管有無子嗣?” 我已經雲裡霧裡:“這又怎的說?” “您此生是龍騰虎躍,萬人之上,所以我才可以雞犬升天。那您想過沒有,萬一您就是個販夫走卒,如同當年普地縣的趙戌狗一般,我和那趙子鼠能有什麼兩樣?人為刀俎他為魚肉也。” 這麼多年了,我從未聽巳蛇說過如此嚴肅正經的話,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如今朝廷大勢已然如此,我們無需去做逆天改命的事情,就要去享得人間富貴權力,管他什麼因果輪回。沒有子嗣後代,反而是件輕鬆的好事情,不用擔心我百年之後他的處境遭遇,也不用擔憂我李家後代被殺頭,遺臭萬年。” 一種強烈的不安之感襲來,總覺得他會做出什麼更加瘋癲的事情來,雖然病榻上的我也沒什麼用了:“你意欲何為?” 他異常冷靜的說道:“吾意已決。” 他有一點說的很對,若無對子嗣的牽掛,死亦何懼! 李巳蛇 家父李寅虎,仙逝。訃告天下。 對於如今的我來說,生死早已變得沒那麼重要了。我爹死了,我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先別說我喪盡天良,豬狗不如。 隻是我不明白,世人為何都要在親友離世時哭天喊地,悲傷欲絕呢?為何死就一定等同於悲傷?你怎知他不是離開了邋遢人間,解脫了所有困苦,去往了更好的世界呢? 然而每當世人見到嬰兒呱呱墜地,就歡呼雀躍敲鑼打鼓,我也不是很明白何喜之有?為何生就一定等同於歡喜?你怎知他的出生命運就會平安順遂?因為你畢生想追求的便是如此。可若不巧,大抵投生於乖戾衰難之家,一生無有所指,或雞鳴狗盜或病痛纏身,抑或終其潦倒平庸一生,樂從何來? 當人不知悲為誰悲,喜從何喜,何其哀哉!若無法茍同那自當瀟灑,生便來生,死便去死,更應該無謂顧忌。既然為人,不都是一場夢境遊樂而已嗎? 當然有子嗣還是有用處的。葬禮是以最高的規格舉辦的,連小皇帝都要披麻戴孝,為我爹守靈。再想想那無後的九千歲,生前何其雍容華貴,死後何其慘不忍睹。我完全能預見到那也是我的結局,但是沒關係,活著的時候過了癮就好。 眼下雖然外患不斷,可南樾方應該算是穩定住了,暫時也不會有出兵的借口。我將錢乙任命為內閣副首輔,兼禮部尚書,他的長子錢己任戶部侍郎。朝廷內閣依舊還是我的天下,目前就剩下那幫最讓人頭疼的北真野蠻族了。 該低頭還是得低頭,割讓點邊境土地,賠償點歲銀而已。都先應承下來,姿態先擺好,而後一樁樁一件件的慢慢來。要講究戰術,不能一口喂飽這些未進化的蠻人,否則得來的太過容易,隻會變本加厲。 經過漫長的談判拉扯,最終與北真蠻族立下了盟約:土地方麵,除了雲燕地區外,於邊境處再附加一省之地,但所有百姓勞力必須遷回我朝。可開展自由貿易,雙方不設軍隊,不設出入限製。 歲銀方麵,我朝每年向北真納銀八十萬兩。其中二十萬兩,以高價的形式折算購買北真的牛羊馬匹;又二十萬兩,以低價的形式折算我朝的綢緞米糧與其他生活用品;剩下四十萬兩,真金白銀於年末一筆繳清。 這也是目前能談下來的最好結果了,隻要能維持住南北兩邊的態勢,我就還能過上幾年神仙日子,去想那麼多國仇家恨乾嘛。既然活著,就要好好的活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一切既已安好和順,我便要著手準備正事了。 錢乙 樁樁件件,罄竹難書。 頹垣敗壁,京城裡處處是戰後落魄的景象。內憂外患,黎明百姓先不談,連朝廷的大廈感覺都已經搖搖欲墜,不知還能撐住幾日。 我的手上又沾了血,這次還不是普通人的血,罪孽之深無法贖清。而今又一樁“生意”落在了我頭上,不用沾血,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日的早朝時間定在了巳時,那是因為現任”梁王”李巳蛇說這個時辰與他相和默契。 還有一個時辰之久,而我早已在正殿外候著。此時正值三九寒冬,清晨的殿外冷風呼嘯殺入骨髓,除了結冰的凍裂聲,萬籟俱寂,似乎準備好了不給任何人一線生機。 而今日的早朝隻有一個主題:禪位。 我渾身的骨頭都已被凍的清脆,唯獨捧著“禪位詔書”的雙手竟然還冒著虛汗。從擬寫詔書到禪位的一切禮儀章程,全權由我這個禮部尚書親自操辦。當然為了防止有變,五萬禁軍我也早已安排好,駐守在了京城的各個角落。 巳時到,上朝。 隻見那小皇帝睡眼惺忪的坐在龍椅上打著瞌睡,旁邊的太後也是一臉失神憔悴。這時梁王李巳蛇來了,劍履上殿更無參拜,立於階下。 群臣畢恭畢敬的迎接了主角的到來,於是我展開手中的詔書大聲道:“皇帝有旨,百官跪!”而後眾人紛紛跪拜,唯獨李巳蛇鶴立雞群。 “朕,在位僅一載瞬息,便遭天下蕩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罪皆於朕,有傷先帝之明。故仰瞻天文,俯察民心,朝廷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李氏。有前首輔李寅虎,既樹神武之績,今王李巳蛇功震寰宇光耀山河,是歷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堯舜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梁王李巳蛇,望萬勿推辭。” 百官自然心知肚明,匍匐在地高呼:“皇上聖明,天下之福!”而龍椅上的小皇帝顯然不明白這是在乾什麼,隻有太後啞然無聲欲哭無淚。就算之前的地位再高貴,此刻也隻是案板上的肉,任由他人宰割。 李巳蛇甚至連基本的“三辭三讓”禮儀流程也懶得走了,直接跪拜在地領旨謝恩。這時太後領著小皇帝來到階下,對著新帝跪了下來。 李巳蛇站起身對著所有人高呼:“今,天授皇命於我,孤不敢推諉。即日起定國號為‘大梁’,改元‘隆興’,封退帝為‘歸命侯’,永享富貴!”他緩緩的走向龍椅,穩穩當當的坐在了上麵。隨之而來的便是山呼海嘯的吾皇萬歲! 皇位算是順風順水的交接完了,而我整個錢家也永遠被他李巳蛇拿捏在了手掌中,永世不可能逃脫了。 回想當年,若不是那一封陰陽信,而全力支持大哥與其抗爭的話,我錢家應該還不會淪落成弒君篡位的鷹犬。雖然我如今迅速升為首輔,長子錢己也入內閣兼任戶部尚書。可在世人眼中,我們比之前的九千歲太監還要卑鄙無恥,罪無可恕。 多想回到普地縣,繼續當個小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