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緩緩的打開,休憩的人們從打盹中紛紛醒來,他們慌忙起身,顧不得拍打身上的塵土,便向城門湧去。 “他娘的,都乖乖給老子排隊!” 守門的兩個士兵不耐煩的舉起槍托,砸向沖在前麵的兩個年輕人,槍托棒硬,那兩個人頭破血流。他們也不敢言語,乖乖的縮了回去。 人們不敢吭聲,唯恐惹惱了這兩個兵老爺,紛紛順從的排著隊,接受這兩個士兵的檢查。 他們檢查的頗為仔細,扯開了人們的口袋,翻出裡麵的銀元,揣進自己兜裡。還扯開一個女人的衣襟,伸手在裡麵胡亂的摸了幾把。 那女人嚇的渾身顫抖,使勁的繃著嘴唇流著眼淚,不敢躲閃。 接受完檢查的人們匆匆進城,慌張的往裡跑,仿佛在躲避吃人的妖怪。 輪到葉樓和左青蓮了,一個叼著煙卷的士兵的眼神在左青蓮的臉上和胸脯上來回的遊移。 他一歪頭,把煙頭吐在地上,用腳抿了一下。 咧開嘴嘿嘿地笑著,露出焦黃的門牙。 “哎呦,是新娘子呀……小模樣長得不錯嘛。” 左青蓮還穿著紅色的嫁衣,昨晚在山洞裡,葉樓撕了他的裙擺遮羞。裡麵隻剩一層薄紗,白皙的雙腿若隱若現,立刻勾住了這個當兵的眼神。 他咽了口唾沫,把槍背在身後,雙手在麵前搓了幾下,伸向左青蓮的臉頰。 “你看這天冷的,把這小娘子的臉凍得煞白,來,哥哥給你捂捂……” 左青蓮不耐煩的歪頭躲開,嗔怒的說道: “你要乾什麼!” 那個當兵的一臉淫賤,得寸進尺,見沒摸到見的臉,反手向他的腿上摸去。 “你這是嫌棄哥哥的手涼呀?那你給哥哥捂捂……嘿嘿嘿……” 左青蓮被激怒,抬手就是一個耳光,結結實實的打在那士兵的臉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周圍接受檢查的人們紛紛扭頭,朝這邊看了一眼,又慌張的轉回身去,默不作聲的低下頭。 “哎呀,你敢打老子,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腦袋別在褲腰帶裡扛槍打仗,保你們這群人的平安,摸你兩把怎麼了?就算睡了你也是你應該的!” 說著,他收起笑臉,伸手去抓左青蓮的胳膊。葉樓不能再看著不管,把左青蓮拽到他的身後,擋住了麵前這個張牙舞爪的士兵。 “敢壞老子的好事?我看你是活膩了!” 那士兵徹底被激怒,摘下肩頭的長槍,嘩啦的一聲推上子彈,頂住了葉樓的胸口。 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旁邊排隊接受檢查的人驚得紛紛散開,有人抱著腦袋,蹲在了城墻根下,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正此時,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聲響,隨著一陣煙塵,一匹高頭大馬停在了城門前。 馬上坐著一個身穿草黃色呢子軍裝的軍官,斜挎著武裝帶,腰上牛皮的槍套裡,別著一把盒子槍。 他身形魁梧,臉上生著連鬢絡腮的胡子,鼻子上卡著一副黑色的眼鏡。 “啪!” 他抬手一馬鞭,抽在那個士兵的腕子上,立刻打出了一條紅色的血印。 當兵的手一抖,長槍掉在地上。他不敢彎腰去撿,連忙挺直身子敬了個軍禮。 “媽的,老子給你的槍是讓你用來欺負老百姓的?” 那軍官沉聲罵道。 “唐副官,小的下次不敢了!” 當兵的趕緊求饒,唐副官哼了一聲,不再搭理他,催馬向前,一溜煙的跑進了城裡。 見他走了很遠,消失在視線之中,那個當兵的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長槍。 他抬頭瞪了一眼葉樓和左青蓮,罵到: “媽的,真的晦氣,你們兩個掃把星。解開袋子,老子要檢查!” 說著,他端起長槍,用刺刀把驢背上的袋子挑了下來,用力的摔在地上。 袋子被劃破,裡麵剩下的幾個白麵饅頭滾了出來,粘了一層泥土。 他狠狠的用力踩了幾腳,又用腳揉搓了幾下。 “饅頭裡沒藏違禁品,你們滾進去吧!” 另一個士兵沖葉樓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走。 葉樓伸手摟住左青蓮的腰,把他抱上驢背,自己也跳了上去,看了一眼地上被踩扁的那臟兮兮的饅頭,無奈的拍了一下驢屁股。 驢子根本不懂剛才的險惡,仍舊悠閑的邁著步子,馱著葉樓和左青蓮,疙疙瘩瘩的向前,走進了白馬城。 經過了一番折騰,太陽早已升起老高。白馬城的街道上行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 兩旁的商鋪,早已摘下門板,開門做生意。 有幾處早點的攤子,把桌子就擺在路邊,一層一層的籠屜摞得一人多高,騰騰的冒著白色的蒸汽。 回想起剛才僅剩的幾個饅頭被那個兵痞踩爛,葉樓不由得十分心痛。他索性從驢背上跳了下來,讓左青蓮一個人騎著,他牽著韁繩,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我們要去哪?” 左青蓮問道,葉樓並未回答,其實他哪有什麼目的?他隻想找個安靜的角落,平平淡淡的過日子,隻要安全就好,隻要不死就行,他隻想小心的熬過這六十年,所以在哪落腳,又有什麼差別? 他仰頭問左青蓮: “你的娘家在哪?” 左青蓮慢慢的瞇起眼睛,把手搭在額頭上遮住耀眼的陽光,望向東南的方向。 “不知道,應該很遠吧。我隻記得劉福生趕著毛驢車,從我家出發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了四九村。” 三天三夜…… 雖然對於葉樓所經歷的這一千七百多年來說,三天三夜隻是九牛一毛,滄海一粟。 可如今他們沒有了吃的,恐怕也是寸步難行了。 “你口袋裡有錢嗎?” 葉樓問道。 左青蓮搖了搖頭,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兩人信驢由韁,一直向前,走了好一陣,身邊的繁華漸漸散去,此處已是城北了,兩旁的商戶奚落,前麵的城門殘破,城墻東倒西歪,到處都是豁口,提著鼻子聞聞,隱約的還能聞到硝煙的味道,看來,這裡曾經經過一場鏖戰,那些豁口想必是被炮彈打的。 靠近城墻,有一處破廟,門板和窗子都已經不見了,裡麵的佛像漆麵斑駁,上落了一層厚厚的塵土。 再走就出城了,城外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荒野,他們隻好就此停下。 兩人對望了一眼,同時決定就在這處破廟暫時存身,至於怎麼活下去,再想辦法。 他們把毛驢拴在廟門口的木樁,先對著佛像拜了幾拜。 “你可能沒我的年紀大,不過我也得拜你,畢竟要借你的地方住下。” 葉樓小聲的自言自語,左青蓮歪頭看了看他,並未吭聲。 兩人繞過佛像,穿過後門,才發現後麵居然有一處小院子。 院子不大,中間有口井,旁邊長了一棵老梨樹。梨樹的年頭久了,樹皮粗糙皸裂。 後麵有兩間房,好在門窗還是齊全的,裡麵除了一鋪火炕和幾床被褥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想必之前是有和尚住的,戰亂之中,都已逃走了。 看來,這裡還是不錯的住處。 葉樓在屋子裡找到了水桶和一根繩子,在井裡打了一桶水,用手捧著飲了一口,冰涼甘甜。 既然要住下,就要收拾一番,兩人挽起袖子,打掃了起來,一直忙活到了太陽落下西邊的城頭,點燃了天邊的雲彩,整個院子被夕陽的餘暉造成照成一片通紅的時候,總算把這裡收拾乾凈了。 可新的問題又來了,兩人身無分文,饅頭也沒了,都已饑腸轆轆,該吃些什麼呢。 翻遍了整個院子,也沒有一丁點的吃食。 天就要黑了,在這陌生的地方,兩人舉目無親,無處投奔,這裡地方偏僻,討飯都沒處討,也隻好忍上一宿,等明日天亮再想辦法。 葉樓重新打了一桶水,在屋子裡找出兩個杯子洗凈,兩人便盤腿坐在炕上,把水桶放在中間。 那兩床被子很臟,落了厚厚的灰塵,白天的時候,左青蓮扯下被麵漿洗乾凈,掛在院子裡曬了。 此時還未乾,兩個人隻好裹著棉絮外露的被裡,就那樣對坐著,東拉西扯的聊天。 太陽終於落山了,月亮慢慢的爬上了天空,城裡的月亮果然跟四九村的不同,光亮都是金黃色的。 月光將院子裡那棵老梨樹和窗欞的影子映在他們的中間,落在水桶上。 葉樓舀了一杯水,仰頭喝了一口。 左青蓮抬頭看了看他,說: “你不是法師嗎,你不是有道法嗎?變點錢出來,要麼變點吃的出來?” 葉樓又喝了一口,覺得有些胃脹,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搖搖頭說: “道法怎麼可能變吃的?變了吃的也不是真的,也不能頂餓。再說了,我剛剛復活沒多久,我的道法還沒有恢復,得多吃東西才行,可現在又沒東西吃,沒東西吃就用不了道法,哎……” 這事兒進入了死循環,葉樓頗感無奈。 回想起這一千多年,他死而復生也有幾十上百次了,可總覺得這次相比之前,才是最窘迫的。 他不由得懷念起前生,他和綺妙正式結婚之前便已悄悄的住在一起,綺妙是個賢惠的女子,做的一手好飯菜。 無論是怎樣的食材,都能在她的手中變出花來。 可如今,葉樓隻剩下這一桶涼水了。 “要不然,明天把驢子賣了吧,換點錢先把肚子填飽,然後我去城裡找點零工作。我會針線活,可以幫人漿洗衣服,有這雙手在,總餓不了肚子。” 左青蓮也喝了一口水,扭頭望向窗外,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困意襲來,他們裹著被子歪在炕上,中間隔著水桶,就這樣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兩人早已餓得饑腸轆轆,到門外牽著那頭老驢,朝白馬城的中心走去,邊走邊打聽,來到了城東的牲畜市場。 前段時間,打了一陣子仗,這些住在城裡的平頭百姓,並不知道是誰打誰,也不知道是因為啥誰打誰,在他們的眼中,這樣的戰爭沒有正義和邪惡,最終白馬城姓誰,都與他們無關。他們都照常過日子,照常看見當兵的就哆裡哆嗦。 牲畜市場,多數都是做驢馬生意的商販。都精的好像沒毛的猴子。這兩人並沒有經驗,又不會吆喝,更看不出誰才是真正的買主。 於是隻好找了一處角落,蹲在地上,手裡牽著驢的韁繩,守株待兔的坐等買家上門。 倒是有兩個商販湊過來,掰開驢嘴看了看牙口,撇著嘴說這驢太老了,腰也塌了,肚子又大,襠又寬,既不能下地乾活,又不能配種生駒,就算是賣給驢肉店殺了吃肉,也會塞牙,所以不值幾個錢。 他們本打算低價賣了,哪怕少換點錢,先度過眼前的困難,填飽肚子再說。 可左青蓮聽說這驢拉去隻能殺肉,還有一些不忍心,隻好就這樣拖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看著太陽飄到天空的正中。 兩人實在熬不住了,此時來了一個年輕人,看上去也隻有二十七八歲。 穿著青布的衣服,頭上戴著一頂氈帽,褲腳高高的挽起,露出一雙千層底的布鞋,鞋上沾滿了泥土,像是剛從田間回來。 他抱著肩膀,雙手吞進袖子裡,圍著那頭老驢轉了兩圈。 “大哥大嫂,這驢怎麼賣?” 終於來了買主,兩人頓時打起了精神,還沒等葉樓開口要價,左青蓮搶先問道: “我的驢年紀大,牙口又不好,腰也塌了,襠又寬,下不了地乾不了重活,你先說買了我的回去乾啥?會不會殺了賣肉?” 那人聽了,眼圈頓時紅了,蹲在地上提著兩個袖子揉眼睛。 “我家有頭老驢,是我爹生前養的,去年我爹病故,那頭老驢也七天沒吃沒喝,自己把自己餓死了。看見你的驢子和我那頭老驢長得很像,心裡難過,想買回去留個念想。可我手裡,就剩下五塊銀元了……” 左青蓮的眼圈也跟著紅了,把韁繩交到那人的手裡,說: “這驢你牽回去吧,給我三塊銀元就行。” 那人一臉驚愕,摸出三塊銀元,塞進左青蓮的手裡,彎腰沖他鞠了幾躬,一個勁的說他是心善的大好人,然後牽著驢子就走。 左青蓮仍舊沉浸在剛才的感動中不能自拔,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說: “好孝順的人呀,好可憐。” 話音未落,就見那人把韁繩交到了一個商販的手裡,歡喜的從男人手中接過了十幾塊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