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千實在是太餓了,頭暈眼花。 他使勁的喝了一大碗水,便立刻平躺在炕上,四肢伸開閉目養神。他要減少活動,降低能量的消耗,因為他要熬到左青蓮回來。 水是昨天傍晚從院子裡的水井裡打上來的。在屋子裡放了一天一宿,溫突突的,滑過喉嚨的時候,黏膩膩。閉上眼睛的白三千,仿佛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水被身體吸收,滲入每一個細胞。 他有點後悔,覺得喝水的時候想的不夠周全,喝水就要撒尿,就意味著自己要爬起來走到外麵的茅房去再走回來。這樣消耗的體力比一碗水補充的要多很多,簡直是飲鴆止渴。 他開始擔心左青蓮,擔心她會不會迷路,會不會遇上牲畜集市上那幾個混混,擔心她會不會被那些有錢的人嘲笑。 他又擔心左青蓮會不會回來。兩人萍水相逢,無親無故,相互之間都有救命之恩,也算扯平了。所以她討到了食物,留著一個人獨享,不回來也是合情合理的啊。畢竟沒誰有義務為誰負責。 “她會回來的吧,她是個善良的人,都願意輕信那個騙子講的故事,所以不會拋下我不管的吧。我們好歹也算是熟人……” 白三千在胡思亂想中混混睡去,醒來的時候已是天黑。 他聞到一股清香的味道,用盡全部的力量睜開眼睛,看到左青蓮蹲在他的麵前,手裡捧著一碗小米粥,還是熱的,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左青蓮還是回來了,而且還弄到了吃的,白三千有些激動。 他已經沒力氣爬起來了,左青蓮便找了一個湯勺,一口一口的喂他。每一口都仔細的吹涼,這不禁讓白三千想起了在四九村左青蓮的家裡,他用湯勺喂他玉米糊的場景,不由得鼻子一酸,眼圈紅了。 吃了大半碗,白三千的心裡有了底,人也有了力氣。他坐起身,自己捧著碗吃了剩下的一半。 “哎,真不好意思,我一個大男人,要女人去討飯。” 白三千把碗裡的每一粒米都舔乾凈。 “沒事,現在我養活你,等你體力恢復了,你再出去賺錢換吃的養我就好了。” 左青蓮轉身下地,蹲在墻角洗碗。 兩人又是好一陣的沉默,外麵的天就黑了。左青蓮在外屋的廚房裡燒了一大鍋開水,對白三千說: “你出去一會,我想洗個澡,身上臟死了。” 白三千哦了一聲,轉身出去,左青蓮關上了房門,拉上了門栓。 白三千雙手囤進袖子裡,蹲在屋簷下,無聊的仰起頭,望著半明半暗的天空。 月亮比昨天的略大一些,月光也就更明亮一些。院子裡的一切都被月光同化,失去白天裡的色彩。他眼前的世界,便在這種同化下變得異常安靜。 算算重生已經三天了,距離他要去的六十年後,是個永遠不會回頭的減法。需要等待的日子,總會越來越少,這讓白三千頗感欣慰。 身後的屋子裡發出嘩嘩的水聲,左青蓮開始洗澡了。白三千自詡是個君子,並且他心裡已經有了綺妙,可不知為何,還是不由自主的在心裡幻想屋子裡的場景,左青蓮的脖頸雪白,還有那藍色的貼身肚兜。 這樣的幻想稍縱即逝,可白三千還是感到明顯的內疚。 “你……還在麼?” 屋子裡左青蓮說道。 “我在。” “哦,那你別走,我有點害怕。” “恩,不走,我就蹲在屋簷下,不走,也不往屋子裡看。” 白三千因為剛才那一秒鐘不該有的幻想而感到心虛,下意識的強調了一下。 “我一個寡婦家家,是個掃把星,其實也沒啥可看的,你是個神仙,活了成百上千年,啥樣的女人都見過了吧。” 左青蓮說道。聲音比白天裡的輕柔了些許。 “沒……我……哪有……” 白三千覺得臉上有些燥熱,說起話來支支吾吾。 “咯咯,逗你玩呢,你緊張啥……” 左青蓮咯咯的笑了,聲音很好聽。 兩人再次沉默,有一陣子之後,左青蓮說: “你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你活了這麼多年,故事一定很多。” 白三千沉思一陣,說: “那好,我就給你講講我有次復活的故事。” 外麵的溫度漸漸的降低了,初春的夜晚還是會很涼。白三千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水汽。 “有一次我重生在了一個樹林裡。睜開眼睛之前,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那味道很復雜,說是酸腐,可又不像。那味道賊的很,一直往我的鼻孔裡鉆,我下意識的使勁吸了一口,便覺得暈暈乎乎,四肢無力,就連饑餓的感覺都暫時消失了,十分神奇。” “睜開眼睛,看到旁邊躺著一個邋裡邋遢的乞丐,頭發很長,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裸露的皮膚黝黑,原來是厚厚的一層油泥,看樣子已經積累了多年。他睡的正香,呼嚕打的山響,我費了好半天的力氣才把他搖晃醒。” “他神秘兮兮的扒開旁邊的一個樹洞,用卷曲的葉子在裡麵舀出了些渾濁的液體,醒來之前那股味道就是從這樹洞裡飄出來的。他說看你渾身光溜溜的,連件衣服都沒有,比我還慘,你喝口這個,喝完暈暈乎乎能睡一天,就不餓了。” “我覺得神奇,便與那人一起喝了些。這東西味道並不好,又酸又辣。可的確如那人說的,很快開始頭暈,四肢無力,腦子的一切被放大,所有的思緒都飄在空中,像是被吹大的氣球。喝完之後,我們就仰麵躺在草叢裡,在等著昏睡著之前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那人告訴我說他叫劉伶,是個乞丐,這樹洞裡裝是他討回來的飯菜,一次吃不完就藏在裡麵。結果天氣太熱,就腐敗了,還滲出了這渾濁的湯汁。” “他餓極了,強忍著喝了一口,想著這玩意要是有毒,死了也就算了,反正是個要飯的,日子過的實在困苦,死了也是解脫。可沒想到這玩意如此神奇,喝一頓能昏睡兩天,便可以兩天不吃飯。後來我的腦子開始變得昏昏沉沉的了,臨睡著之前,我斷斷續續的說:劉伶老兄,我幫你給這東西取個名字,不如就叫酒吧……” 白三千認真的講著這個故事,屋子裡的水聲已經停止,他聽到左青蓮在仔細的穿衣服。 “胡扯,你凈逗我,我知道這是劉伶造酒的傳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說書先生講過。怎麼到你嘴裡,酒這個名字成了你給取的了。” 左青蓮說。白三千無言以對。 他無法向左青蓮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並且沒有一丁點誇張的成分。他也沒法分辨,否則左青蓮一定會問他為何會想到用“酒”這個字為劉伶釀造的那東西命名,還不是因為先知道那東西就叫“酒”,如此下去,這問題必然會被堵在類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無解的死胡同裡去。 門開了,左青蓮已經穿戴整齊,身上散發著溫潤的味道。頭發用毛巾包裹著,有幾縷從毛巾的縫隙鉆了出來,濕漉漉的,貼在她的臉頰上。 她手裡拎著水桶,裡麵是洗澡用過的溫水,這是要拎到外麵倒掉。 白三千站起身,去接水桶,說: “這個太重,我來吧……” 左青蓮躲開,說: “女人洗澡的水,咋好意思讓男人倒,我自己來吧……” 白三千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便隻好停手躲開,看著左青蓮邁著三寸金蓮,提著沉重的水桶,搖搖晃晃的走到院子裡的大梨樹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吃力的將水倒掉。 “啊……” 忽然,左青蓮驚呼一聲,扔下水桶扭頭就跑,躲到白三千的身後,緊緊抓住他的一隻胳膊,慌張的伸手指著大梨樹的方向,哆嗦著說: “鬼……有鬼……” 白三千也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把左青蓮護在身後,順手抓起了那把靠在一旁墻上的掃帚。 梨樹的樹乾粗壯,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從樹後慢慢的走了出來。 借著月光看去,那是一條狗,身上的毛雪白雪白的,但那雙眼睛,卻爍爍的閃著暗紅色的光,尤其在這暗淡的夜晚,尤為明顯,難怪左青蓮誤認為是有鬼。 那條狗低下頭,兩條前爪彎曲,跪在地上,嘴裡嗚嗚的鳴叫的,那聲音有些淒厲,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白三千認出來了,這是白天在牲畜市場他和左青蓮被獨眼龍欺負,就是這條狗打開了籠門,沖出來一口咬中了獨眼龍,所以他們才有機會趁亂跑了。 看他的眼神和狀態,應該是因為咬了獨眼龍而遭受了毒打,受了傷,看他的姿勢像是在跪拜,所以應該是在向白三千求救。 白三千的心一下軟了,扔掉手裡的掃帚,不忘護著身後的左青蓮,試探著靠近那條狗。 忽然,一股溫熱的氣息忽然從小腹升起,迅速的再身體中彌散,白三千忽然感覺渾身輕巧,雙目有光。可當他再次抬頭,朝那條狗看去,不由的驚出一身冷汗…… 那條狗的身體,在白三千的目光中變得半透明,白三千看到,這副狗的皮囊裡麵,居然裝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