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裁縫就站在他的麵前,瞪大眼睛盯著他,他的眼睛充血,通紅通紅的。 嘴巴緊繃,牙齒咬的咯吱作響,臉上的肌肉抽搐扭曲,汗水從額頭上嘩嘩的流淌,順著臉頰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 “操,姓陳的,你他媽的想造反?” 趙營長大聲的怒罵,努力的掙了一下,想把手腕從陳裁縫的手裡掙脫出來。 可發現陳裁縫的這隻手,仿佛是堅硬的老虎鉗,一下入了死扣,任憑他用足了吃奶的力氣,也無法掙脫。 他惱羞成怒,伸手從腰裡摸出手槍,直接頂在陳裁縫的頭上。 “鬆開,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 趙營長大聲吼叫,那張胡子拉碴的臉漲的通紅。可眼前的陳裁縫仍舊死死的抓著他的手腕,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那張看似沒有表情的臉上,透出絲絲殺氣。 馮氏聽到了後麵的動靜,知道有些不對勁,慌裡慌張的跑了過來,看到趙營長動了槍,嚇的哎呀尖叫一聲,癱坐在地上。 “哎呀,我的老天爺啊,趙營長,趙大人饒命吧。不看僧麵看佛麵,看在我們一家給大帥做過不少衣服的麵子上,手下留情吧,是我家這個窩囊廢不懂事,不懂事啊……” 左青蓮早已嚇的魂不附體,被趙營長寬大的身軀擋在狹小的屋子裡無法逃脫,隻能雙手扯著衣襟抱在胸前,瑟瑟發抖。 “天殺的,你倒是把手鬆開啊,抓疼了趙營長該著你吃槍子兒。趙營長看上那丫頭是她的福分,你裝什麼大尾巴狼。” 馮氏爬起來,伸手去抓陳裁縫的手。可陳裁縫仍舊不鬆手,反倒抓的更緊了。他的五根手指緊緊的扣著趙營長的腕子,幾乎要摳進他的皮肉裡。 “哎呀,哎呀……疼疼疼……” 趙營長的手腕哢哢作響,仿佛是骨頭被捏斷了。他被迫雙膝彎曲,跪在了陳裁縫的麵前。 陳裁縫仍舊麵色冰冷,一聲不吭,慢慢的轉過身,一步步的往外走。他的力氣很大,輕而易舉的將五大三粗的趙營長拖動起來。 趙營長原本跪著,被拽的趴在了地上,出門的時候,肥胖的肚皮被門檻磨破,疼的他哎呀呀的叫喚。 馮氏嚇傻了,陳裁縫向來懦弱,在家裡大氣都不敢喘,她說東不敢向西。有時候做錯了事情,惹惱了馮氏,她還會動手打他的耳光,他甚至都不敢躲閃,更別說還手了。 可眼前的陳裁縫,好像變了一個人。拖著五大三粗的趙營長,仿佛是拎著一隻小雞子。 趙營長的手裡還握著盒子槍,他也一點都不害怕,根本沒把這個不可一世的兵痞放在眼裡。 陳裁縫把趙營長拽出那間狹窄的屋子,直接拖去了後院。忽然一陣狂風吹來,卷起一團塵土,吹的門窗搖晃,裁縫鋪門外高桿上掛著的招牌嘩嘩作響。 咣當一聲,通往後院的門被風吹的猛的關上,馮氏呆呆的癱坐在地上,傻傻的望著關閉的屋門,嘴巴半張,說不出話。 左青蓮仍舊蜷縮在那間小屋子的角落,渾身顫抖。 “砰……” 忽然,後院傳來一聲槍響。聲音很大,震得窗上的玻璃嘩嘩作響。 馮氏和左青蓮都被嚇的猛的哆嗦了一下,仿佛一下從剛才的呆愣中醒來。 “啊……天殺的啊……死人啦……” 馮氏突然哭嚎了一聲,跟頭把式的往後院爬。左青蓮也瞬間猛醒,快步的跑出屋子,逃出了前門。 一聲槍響過後,後院便立刻安靜了下來,再沒發出任何的聲音。 馮氏掙紮著爬到後門前,用力將門打開…… 他看到陳裁縫直挺挺的站在院子中間的那棵老杏樹下,身上乾乾凈凈,沒看到血,也沒看到被槍擊中的彈孔。 後院不大,就他自己一個人,趙營長不見了。院子裡一切如舊,沒有任何打鬥和掙紮的痕跡,仿佛趙營長從未出現過。 馮氏呆愣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陳裁縫緩緩的轉過身,慢慢的從她的身邊走過,走進屋子裡,回到自己的房間,仰麵躺在床上,倒頭就睡,很快,便打起了呼嚕。 …… 左青蓮離開裁縫鋪,一口氣跑出去很遠,這才緩過神來,扶著街邊的一棵柳樹,慢慢的坐在樹下的石頭上。 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她委屈的流下了眼淚。剛剛找到一份能吃飽飯的活計,沒想到會遭遇這樣的事情。這到底是什麼世道,普通人隻想活著,咋就這麼難。 她越想越難過,把頭埋在雙膝間嗚嗚的哭了一陣子。可不管怎麼委屈,日子總要過下去。 她起身,茫然的往北走,隻能再回到之前住的破廟裡暫時安身了,除此之外,也沒了別的去處。 上午忙著乾活,早飯隻對付了一碗稀粥,午飯還沒來得及吃,肚子已經餓的咕咕叫了。可摸摸口袋,身無分文。 不由得想起昨晚,葉樓帶回來的那一食盒酒肉,四盤菜都隻吃了一半,葉樓說,是留著他當晚夜宵的。可現在想想,左青蓮才明白,那一半或許是給她留的。 想到這些,她的心頭一動,一股酸澀卻又溫熱的感覺從胸口升起。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水汽,轉身鉆進一條胡同,朝他們落腳的破廟走去。 剛走到廟門前,就聞到院子裡飄出一股烤肉的味道。左青蓮許久沒有吃過肉了,上一次最接近有肉的食物,還是那晚葉樓用食盒拎回來的。 她心裡暗喜,倒不是因為聞到了肉香,是他猜想,這應該是葉樓回來了。 她快步的走過去,伸手推開廟門。廟門吱呀呀的打開,乾燥的灰塵飄落下來,左青蓮沒來得及掩住口鼻,被嗆的打了兩個噴嚏。 穿過廟門,看到後院裡煙霧繚繞,原來是院子中間的一棵老杏樹下,點著一堆篝火。 杏樹的一根枝丫上,拴著一根繩子,下麵吊著一扇排骨。被火烤的焦黃,滋滋冒油,剛才的香味,應該就是烤排骨飄出來的。 篝火的旁邊,擺著一把長條的木凳,坐著一個人,果然是葉樓。他手裡抓著一根排骨,正一口一口的啃食,他吃的很香,嘴巴上沾滿了油漬。 “葉……法師……” 經歷了剛才的驚恐,終於見到了熟人,左青蓮有些激動。畢竟在這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便是眼前這個與她“萍水相逢”的男人。 她本能的想喊他的名字,但想想覺得這樣會有些尷尬,便改口喊了一句“法師”。 自從找到裁縫鋪的活,到現在遭受驚嚇跑出來,其實也不過兩天的時光。馮氏是個刁鉆的人,整天的活計安排的很滿,忙起來的時候腦子是空的,可現在見到了葉樓,一股莫名的情緒一下子湧了出來。 思念?不至於,萍水相逢而已。 感恩?互相救過命,扯平了,彼此沒什麼虧欠。 那到底是什麼?左青蓮沒讀過幾年書,無力找出合適的詞句描述。 感覺什麼都對不上,卻什麼都有點。 好像有什麼東西塞在胸口,有些沉悶,有些酸澀,也有些激動。 葉樓扭頭看見了她,咧嘴對她笑了笑。卻沒說話,隻是用手拍了拍凳子的一邊,示意她過來坐下。 左青蓮坐了過去,接過葉樓遞過的一根排骨,放在鼻子前聞了聞,很香。 “這什麼肉,不像是豬的……” 左青蓮一臉狐疑,又在鼻子麵前聞了聞。 排骨的味道實在是太香了,香到誘人,不過也正是因此,左青蓮斷定這不是豬肉。 葉樓並未回答她,隻是沖她笑了笑,那笑容有點陌生,跟左青蓮印象中的不太一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不是去捉妖了麼?捉到了?這是人家賞你的?” 左青蓮問道,咬了一口排骨。 嚼了一口,才發覺這排骨雖然聞著有奇香,可吃起來,味道卻有點酸澀,肉質發柴,口感不好。 但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能吃得上肉是很多人不敢想的。剛才的緊張情緒在見到葉樓之後迅速消散,隨之而來的安全感讓她徹底的放鬆下來。 葉樓沒回答她,隻是對她一笑。嘴巴抿成一條縫。兩端彎曲向上,這微笑看起來,有點刻意。 “咋不說話?啞巴了?” 左青蓮覺得葉樓的笑有點敷衍,便沉下臉,假裝嗔怒的問道。 葉樓還是沒吭聲,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啊?真啞巴了?是不是捉妖的時候傷到了?” 左青蓮有些擔憂,伸手去揭他的衣領,打算看看脖子上,是不是有傷。 葉樓一扭頭躲開,仍舊沖她抿嘴一笑。這笑容跟剛才的兩次一模一樣,好似那張臉上帶了一張麵具。 “切,你還害羞?你忘了咱們第一次見麵,你是光著的?你還扯了我的裙擺遮羞呢?” 左青蓮說著,又啃了一塊排骨。 太陽落山的時候,篝火熄了,排骨沒吃完,還有一半被繩子吊在樹上。 左青蓮有些疲憊,便燒了一鍋熱水,又拎了一桶涼水,把葉樓趕到屋子外麵,關上房門,拉緊門栓,嘩嘩的洗澡。 隔著迷蒙的蒸汽,透過屋門的縫隙,左青蓮看到葉樓雙手下垂,背對著屋門,直挺挺的站著,那樣子,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