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手止住話題，隻跟守衛們道聲辛苦，交代雜役以後也按時送藥，那雜役默默點頭，江開看他這個年紀還在軍中服役，且又跛又啞，到底生了些惻隱之心，再沒說什麼，就又往蓋聶帳子走去了。 　　範增這幾日一直在外忙碌，江開卻因此得了空隙，閃身藏入陰影中，略微施展輕功，駕輕就熟地摸進帳子。 　　蓋聶正坐在榻上，看見江開又來了，明顯一愣，但馬上恢復平靜，問道： 　　“少帥深夜來訪可有事？” 　　江開聽他話語中又故意拉開距離，心裡隱隱不快，卻也不發，隻走到蓋聶麵前，目光如炬，問道： 　　“先生是從何處知道石散的？可喝了那些藥？” 　　帳子裡一燈如豆，光線昏黃，江開的身影被拉長印在帳身上，蓋聶隻坐著不動，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就像一幅亙古的壁畫般。 　　蓋聶似乎早猜到江開會問他一般，良久，才道：“我曾在嬴政身邊任第一侍衛，在宮中聽聞過這石散，藥被我察覺有問題後就再沒喝過。” 　　江開聽蓋聶沒喝那藥，心裡一鬆，其實他已隱約猜到蓋聶會從何得知，隻是剛才心裡那一股急躁催促他必須來找蓋聶對質，此時聽蓋聶這樣說，卻又覺自己委實逼人太緊，微微凝眉，竟不知怎麼接下去。 　　這麼急著來找蓋聶，又想要他告訴自己些什麼呢？江開覺得自己的舉動在蓋聶看來一定幼稚無比，何況之前男人已表明過不願他插手此事，自己卻還信誓旦旦的放話要繼續查下去，這時又來找蓋聶問，難道不算輸了嗎？ 　　江開捏著拳頭，忽然很不甘心，越想越覺得自己近來有關蓋聶的行動都欠思慮，著實該好好反省下。 　　然轉念一想，再來一次，他恐怕還是要來找蓋聶追問，隻怪這男人像個悶葫蘆，什麼都不說，害江開心中的鬱憤積攢過多，再不發泄就恐成疾了。 　　正這尷尬的當口，帳子外麵忽然響起了一陣草木的窸窣聲，江開耳朵一動，猶疑有人，蓋聶卻已然拉住了他的手臂，神色凜然，用力一帶，就將江開拉坐到榻上，緊緊地貼住蓋聶的後腰。 　　江開一驚，卻沒料想蓋聶竟會拉自己，隻覺得那手的力氣雖不小，卻還是有些微涼，然不及細想，他的唇角就撞到了蓋聶的後耳，耳廓冰涼一片，那觸感讓江開打了一個激靈。 　　蓋聶暗下眼神，壓低聲音道“別說話”，利落地將江開的手臂環在自己腰上，江開愣了神，感受到蓋聶用手牽引著他的雙臂環上自己的腰，身子都僵直了。 　　胸膛貼著男人的後背，鼻腔內都是蓋聶發上淡淡的露水味，和著藥香，讓江開微醺，不得不強自提起精神看向別處，眼睛觸到帳身上，才發現蓋聶剛才側了下身子，現在映在帳子上的完全就是一個人坐著的影子。 　　江開環抱著懷中的男人，從這裡看去，那個影子，其實就是他自己的輪廓。 　　心中不由微妙，看蓋聶屏氣凝神，江開也微吸口氣，一動不動，又過了不知多久，那窸窣聲音忽然消失了，江開提起心來，如果那是範師傅的話，一會兒撩簾進來看見此時他與蓋聶的樣子，怕是有口也難辨了。 　　沒一會，那草木又一陣輕響，卻夾著一聲“喵~”，江開看蓋聶終於微微舒了口氣閉上眼睛，也跟著放下心來。 　　“少帥……”蓋聶低聲道，那震動貼著胸膛傳過來，讓江開腦中空蕩，“可否放開蓋某……” 　　江開一愣，才發現自己環在蓋聶腰上的手臂不知何時收的緊緊地，掌中還正包著蓋聶的手，趕快鬆開，麵上有些窘迫，也不敢看蓋聶。 　　“少帥，以後切勿再來蓋某的帳子了。”蓋聶回過身望向江開，神色黯然。 　　“為什麼？”江開聽他語氣懇切，竟有些慌張，也顧不得糾正蓋聶對自己的稱呼，問道。 　　“少帥軍務繁忙，若是有事，傳喚蓋某就行了，總屈尊進帳來找一個雜役，怕會讓人起疑……”蓋聶低聲道，眼睛盯著那忽明忽滅的燭火。 　　“這無妨，蓋先生是我項氏的恩人，親信們都是知曉的，其他人要怎麼想，我全不在意，先生若是聽了什麼閑言碎語，告知江開，江開定會私下懲治那些捕風捉影者。”江開也沒起身，就還坐在榻上，瞧著蓋聶神色。 　　蓋聶半晌不語，江開以為他今日的話又說完了，有些失落的起身要告辭，卻看見蓋聶緩緩轉過了身，望著江開，微微蹙眉，眼中一片秋水，隱見悲傷。 　　“江開，不要再和我扯上關係了……我會害了你的。” 　　江開站在原地，望進蓋聶的眼睛，聽了這話，卻如被雷擊中，動彈不得。 　　昭鈴臨走時的話就忽然闖進了腦海，那是小女孩蹙眉想了半天才復述出的月兒原話： 　　“離蓋聶遠些，他早晚會害了你的。” 　　軍營臨著太湖不遠，湖邊多有賣枇杷山梨的挑擔郎，江開騎馬到了湖邊，正感到有些口渴，就瞧見前麵有個挑著兩筐枇杷的漢子過來了。 　　“行路口渴了，想買你這枇杷，怎麼算？”江開也不下馬，邊問邊環視四周的矮山。 　　“軍爺要的話，就不要錢了，拿去吧！”農人倒也爽快，抓了一把果子與江開，江開一笑，問道“可曾看到有個少俠過路此處？” 　　“少俠？……哦，有有，是有，剛才有個小夥子騎馬從這條路過來著，快馬加鞭的，也不知道乾什麼去……”農人道。 　　“哦，謝了。”江開略一思量，也不再多言，將枇杷放進袋子，謝了農人就又打馬向前趕去。 　　昨夜別了蓋聶，江開心亂，睡的不實，醒得也就早，起身無事，索性到後麵去找天明。 　　“那小子昨天一回來臉色就不太好，問他也不說，悶在帳子裡一夜，今早卻是抓起外衣就跑了。”龍且睡眼惺忪，奇怪江開怎麼這麼早就過來，笑著扒上江開肩頭問，江開抿唇不答，紅發男子自討沒趣，隻得扭著眉毛又縮進被子，打個哈欠道“你們這都是鬧什麼別扭~” 　　天明的馬不見了，江開一思量，猜他定是獨自策馬散心去了。 　　昨夜蓋聶那一句，讓江開猜出十幾種意思來，卻都想不通，偏生天明這邊似乎也有事瞞著他，讓江開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傻瓜一樣被蒙在鼓裡，這滋味委實難受，江開一刻也不願再等，就披了件厚衣服，也騎馬循著蹄印追了出去，近了太湖到得此處，卻是再辨不清，因而問了農人。 　　蓋聶從來是緘口少言，若不願說，便是神仙也套不出話來，但天明卻是有話不倒心裡難受的主，是什麼讓他瞞了自己這麼久，江開咬牙緊了緊手中的韁繩，他直覺，此事也必與蓋聶有關。 　　策馬揚鞭，江開心道天明不會離開軍營，離開他的大叔太遠，應該就在附近了，於是也慢下速度，搜尋周圍的山坡。 　　果然，在遠處山腰的一塊大石上，江開看見了天明的披風。 　　“天明！”江開喊道。 　　天明坐在半山腰的大石上，一腿側曲著，眼望著茫茫煙水，手裡握著一個酒葫蘆。 　　“江開？”聽到聲音，天明回頭，看見江開已經施展輕功飛掠了上來。 　　“怎麼獨自在這裡喝悶酒？”江開一把奪過天明手中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卻微微蹙眉，“還是冷酒。” 　　“嗬，冷酒好啊，冷酒喝到胃裡是燒的。”天明笑道，也不看江開，繼續盯著那湖麵，順手撿起塊石頭，向湖中丟去。 　　江開看他手邊的碎石比旁處少了些許，知道天明已在此坐了不少時候，不由皺了下眉，將外氅披在他身上，也隨著天明的目光望去，清晨的湖麵凝著一層霧氣，迷失了湖邊的草木，一切都看不真切。 　　倒合此時心境，江開苦笑，看向獨坐的天明，全然沒有平時的跳脫飛揚，到底是什麼秘密，把他壓成這般樣子，江開心裡一疼，有些不忍。 　　“天明，你可當我是朋友？”江開蹙眉望著天明。 　　“不，我從不拿你當朋友的。”天明一笑，倒顯出些調皮，江開心裡隱痛，卻聽得他接著說“我一直拿你當大哥。”天明回身拍上江開的肩膀，似笑得很開懷。 　　“那你能不能告訴大哥，你這些年在外，都經歷了些什麼？”江開隻覺得那手心的溫度隔著衣服傳遞過來，又熱又癢，卻讓他心裡焦急。 　　“好……”天明笑笑，又仰頭喝下一口酒，才淡淡的道。 　　自從五年前從醫莊離開後，天明就開始獨自在江湖中闖蕩，因為怕被墨家的人找到，他就哪亂往哪跑，闖過賊窩，也入過土匪山寨，沒錢的時候就去偷雞摸狗，被人打罵倒也是常事了，直到有一天，遇到一個男人，那人交了他一套劍法，天明頓了一下道。 　　“那招完整的易水寒，就是他教給我的。” 　　“完整的易水寒？”江開問，回憶起天明那招似乎確與小高施展的略有不同。 　　“對，高漸離的那招不是完整的，他看過我爹的劍招，自己回憶改良了一番，勢確淩厲了，但勁道卻減了。” 　　“那個男人是？”江開想起在殷通府上天明用那殺招時的眼神，忽然覺得背後生寒。 　　“我不知道，他忽然就出現了，教完了我就又消失了……”天明似乎也在努力回想什麼，半晌才道“但，我總覺得他也許就是當年教我爹劍法的那個人。”天明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水寒，微微地瞇了下眼睛。 　　“後來呢？”江開隻覺這之中必有蹊蹺，卻也明白天明沒撒謊。 　　後來和江開想的差不多，天明武功精進，四處遊歷，磨練身手，打聽到蓋聶在少帥軍中以後就來找了江開。 　　“那你找月兒有什麼事情？”江開望著天明，天明卻忽然不語了，江開看他似乎又不想說，心裡氣悶，又道不能逼他，隻得陪天明一起沉默。 　　“江開，你……答應我，不要告訴大叔。”天明忽然看向江開，眼中滿是信任。 　　又來？江開卻被他說得一愣，月兒托他保守秘密，天明卻也來這招，江開苦笑，自己到什麼時候成了知心人了？點點頭，江開道，“放心吧，大哥我還不想食言而肥。”江開看天明微微點頭，又靜了一會，才道： 　　“大叔的武功，應是可以恢復的……” 　　-------------------------- 　　江開聽了這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ｎ.com 心裡咯噔一下，不確定自己的表情是否泄露了心事。 　　好在天明根本沒看他，依舊緊握著水寒看向遠處煙波浩渺的湖麵。 　　“我是一年前知道的……”天明嘆口氣，“一年前我無意中闖入了墨家的一個密所，遇到了月兒……”天明的語氣淡淡的，江開卻大概能想到這兩人久別重逢的畫麵。 　　“我從她處知道了大叔在你營中。”天明回頭江開，不知為何，那眼神依舊清澈明亮，江開卻被看得隱約心亂。 　　“然後呢？你怎麼知道蓋……你大叔的武功可以恢復？”江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好奇，心裡卻已犯了嘀咕，月兒為什麼單單要告訴自己呢，江開暗暗咬了下牙。 　　“她去給端木蓉上墳，我就告辭了，但是要走時，我又覺得自己也有必要去看看那個女人……”天明的神色黯了一下，江開想起當年天明一直怪女人怪女人的叫端木蓉，但也承認她是蓋聶的救命恩人，假如沒有端木蓉，就不會有現在的蓋聶。 　　“於是我就默默地跟著他們的馬車，也想跟去看看……”天明繼續輕聲道，卻一頓，“然後就聽到了……” 　　江開看天明暗暗捏住拳，大抵猜到，應是月兒上墳時候說起了這個秘密，正好被躲在暗處的天明聽到了。 　　“水寒在劍譜上排名第七，是徐老頭鑄造的，因性陰寒故名水寒，世人隻道此劍與淵虹相生相克的，卻不知道，還有一劍，與此劍同樣互克。”天明忽然看向江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