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這樣想過。 　　怪力亂神， 　　子不語， 　　子不語。 　　顏路卻不惱，“總之你一個人，總是小心了好。” 　　“誰說我是一個人？” 　　張良淡淡的笑，抬起手，兩指尖，夾著一根白色的羽毛。 　　屋簷上，稀薄的煙靄浮過。 　　天明的眼淚還未完全忍回去，眼眶依舊濕潤。 　　這時， 　　“請問......” 　　天明江開兩人俱是被身後冷不丁的一聲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身後是一位長發紛飛，玄色衣袂的女子。 　　“打擾了，請問看到過一個身著夜行服的......人麼？” 　　女子笑瞇瞇的，兩眼彎彎，柔聲細語。 　　她，莫不是指的石蘭姑娘？ 　　難道她也是陰陽家的人？ 　　江開不禁皺眉，想著當下的對策。天明見江開不開口，也不敢亂答應。 　　“沒看到？”女子見他們都不說話，自言自語了一句，略一思忖，轉身就走。 　　江開見她要走，恐她去尋石蘭姑娘麻煩，下意識去抓她的左手手腕。 　　“等一下！” 　　那時她已經轉過身去了，江開在她身後突然伸手抓她的手，她竟也迅速反應過來，右手一翻，便抓住了江開的手腕。 　　這個女人，這個恐怖的力氣，江開咬牙，竟讓他堂堂江開也覺得有些吃不消。 　　“喂！你這個怪女人！你做什麼！”天明看她抓住江開的手腕，便馬上沖上去。 　　她卻空著左手不用，改用腳，往他身上輕輕踢去，看似不曾怎麼用力，天明卻飛出了幾尺遠。 　　“天明！”江開心下一急，脫口而出。 　　這時，遠遠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萱姐姐，住手。” 　　蜃樓，果真是巧奪天工。 　　隻身一人的張良嘴角揚著饒有興趣的笑容於蜃樓的回廊中不緊不慢的邁著步子。 　　所謂樓，已經堪稱是一座海上的城市。 　　一座座樓閣臺榭鱗次櫛比，整然有序。 　　而蜃樓內部則更是妙不可言。 　　回廊中均是封閉的，隻是每隔一段距離開了一個可以支起的窗子。即使現在是正午時分，外麵一派陽光明媚的融融景象，回廊內部卻是燦若星河，仿若子夜的夜空盡悉濃聚在窄窄的一段回廊中。 　　子明，子羽果真混上了蜃樓了？ 　　還有那個可疑的女子石蘭？ 　　一想起混在童男童女中的天明看到自己光明正大的跟著李斯被迎上蜃樓的時候，那副在麵紗下依舊可以察覺到的驚訝的表情。 　　他不禁會心一笑。 　　為了他在巨子麵前提到過的月兒，他和江開一定會來的。 　　隻是那個石蘭，究竟為何要女扮男裝？又是何目的？ 　　張良不禁皺了皺眉。 　　罷了，想那子明也該急夠了，也該去會會他了。 　　他正負手信步，不想眼前卻有個人卻突然從房梁上倒掛下來。 　　“啊？是張良先生啊。” 　　說完，她輕巧的翻身落地。 　　“萱姑娘？”張良心下一緊，她為何也在蜃樓，莫非她真的是羅網的刺客？張良不動聲色，卻問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石萱點點頭。 　　她披著一件玄色鬥篷，很大，基本把她的整個身體都藏在了鬥篷之下。 　　但是玄色的鬥篷，如夜空般漆黑的頭發中，那條發繩紅得異常奪目。 　　“天明，那天登蜃樓的時候，嚷嚷了半天讓你去幫他找月兒。” 　　她似乎也覺得有趣，勾起淺淺的笑。 　　“哦，是麼？”張良明知故問，帶著些許頑皮的笑。“那萱姑娘你在這是為了？” 　　“幫他們放風，”石萱指了指回廊的盡頭，“他們好像在商議什麼大事。”末了，頓了一下，“你以後叫我石萱好了，單一個萱字，我不喜歡。” 　　說完，便徑直在前方帶路。 　　張良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輕蹙眉頭。 　　他依然清楚的記得，她說過。 　　萱，忘憂，是個好名字。 　　單一個萱字，我不喜歡。 　　張良從自己的角度看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石萱的嘴角早已是笑意全無。 　　果然，依舊十分古怪。 　　“石萱姑娘，你沒事吧？” 　　張良試探的問道。 　　“嗯？石萱有些不解的應了一聲，不知他所謂何事，隻是腳步卻無半分的遲疑，依舊不急不緩的向前。 　　“那瓶毒藥。”張良給了她一點提示，事實上他覺得普通人應該對喝毒藥這種事記得比誰都清楚。 　　“沒事，”石萱略略回頭，看見了張良滿臉的難以置信，於是一邊不放慢腳步的帶路，一邊補了一句，“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怎麼可能。”張良不解的搖搖頭。 　　“怎麼不可能。”一抹淡月般的笑容浮現在她的嘴角，“要是這種程度我就死了，那我豈不是……..” 　　石萱像是意識到什麼，打住了，不再接著說下去。 　　但這句話的含義張良已然非常明白。 　　“難道你是醫者？”張良抱著一絲希望問道。 　　石萱輕輕搖頭。 　　兩人的速度很配合，中間總是不遠不近的幾部之遙。 　　“那麼，”張良臉色一正，眉頭輕鎖，停下腳步，“你是羅網刺客？” 　　這一刻，他承認自己的問法的確直接的愚蠢無比。 　　一般說來都該旁敲側擊，以其在對方回答中找到可以成為答案的蛛絲馬跡。 　　但他竟然問得這麼直接，仿佛在問一個殺人兇手，“你是殺人兇手麼？” 　　他難道還會老老實實回答你？ 　　那這個世界不知會少了多少恩怨情仇，那該變得怎樣的無趣？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信她，毫無理由的，信她，信她的答案，毫無理由的為這份信任犯一次傻。 　　“不是，”石萱回答得乾脆，興許是沒有意識到張良的頓足，依舊在前麵走得氣定神閑。 　　他微微一笑，比以往任何一次笑都微不可察，然後步伐輕快的大步跟上，隨意的再問了一問。 　　“那麼，你到底是什麼？” 　　可這回是石萱停下來了，張良也不得不跟著她停下來，有著些許的疑惑。 　　他以為這個問題她也會回答得一樣利落。 　　他向她看過去，此時的角度，隻能看到她精致的鼻和不帶笑意的嘴，眼睛剛好被她的額發給遮住了。 　　讓人看不清，看不清她。 　　“到了。” 　　她低低的吐出這兩個字。 　　江開明顯察覺了他不甚善意的笑，雖知情況對他們極端不利，開口依舊冷靜，“你究竟想乾什麼。” 　　“別緊張，我可是幫你們的。” 　　“你能那麼好心？”麟兒毫不在意的甚至有些不屑的說道。 　　“你又是為何幫張良？難道你就何曾有什麼好心？”星魂毫不客氣的回到，“你們也不過相互利用罷了。” 　　“這麼說，你也是了，不知星魂大人又想利用誰呢。”雖是一介女流，黑麒麟卻也顯得不卑不亢，甚至還有些挑釁的味道。 　　她於這紛亂的世道中活到現在，自然不會是那些嬌花軟柳之輩可以相提並論的。反而，她甚至比尋常男子，眼裡還透出一股陰狠決絕來。 　　“我與你們不同。”星魂眼神一沉，便是透出幾分戾氣，卻又勾著唇角，讓人越發覺得莫名的古怪與懼意。“我隻對有趣的東西感興趣，現在有東西比姬如更有趣，理由，就是這麼簡單。” 　　這倒是一番真話，在他看來，這個世界簡直滿滿都是無聊透頂這四個字。 　　無聊的人類，螻蟻般卑微骯臟的生物。 　　茍活於世，愚蠢到甚至不知人生都不過是是浮華一場，諒你再大的成就，再多的財富，諒你再高的位子，到了最後，哼，不都是一抔黃土麼？ 　　偏偏那麼多人都在其中醉生夢死，對著過眼雲煙的名利趨之若鶩。 　　偏偏又個個自命不凡。 　　真是， 　　自甘墮落。 　　現在這樣的亂世，也不過是一群愚蠢的人各自為著自己所謂的執念的產物。 　　愚蠢的世界，愚蠢的人，還有比這更無聊透頂的事麼？ 　　如果不為自己找點有趣的事，找點有趣的人，那他豈不是早悶死了？ 　　這樣想著，不覺一聲冷哼。 　　江開在一旁看得真切，皺眉道，“你要如何幫？” 　　“對了，差點忘了正事，”星魂走到麟兒麵前，“你變成姬如的樣子。” 　　“對啊，”天明高興得一拍腦門，“月兒，”天明高興得拉著月兒的手，“你就不用回去。”眼裡滿是笑，卻又撇撇嘴，“三師公也真是的，怎麼不早點想到這個辦法。” 　　一旁的江開和星魂都不禁皺了皺眉，但星魂顯然沒有江開那般的好脾氣，冷哼道，“你道是你三師公蠢還是還是月神蠢？沒有我的帶領，誰帶她回去？沒有我的對她施點法術，你以為月神會看不出這個姬如是假的麼？我看真正蠢的人是你吧。” 　　天明聽了這番話，卻隻是有些尷尬的摸著後腦勺笑了笑，不再言語什麼。 　　為了月兒，受點嘲諷又算是什麼呢。 　　這樣想著，忽覺輕輕手被人握住，回頭，迎上月兒清盈的眼眸。 　　他也輕輕握住。 　　他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星魂在一旁看著，不置可否的勾勒出一絲笑。 　　“喂喂！”麟兒顯得有些很不耐煩的樣子，“白鳳讓我聽張良的話我已經很窩火了，憑什麼要聽你這小鬼的話？” 　　不想，星魂這時卻突然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手中已是殺機暗起。 　　一隻冰冰涼涼的手卻這時按住了他的手，“麒麟姑娘，這一切都是張良先生的意思。” 　　旁人，就是那些感覺不到不對勁的人一看到石萱的手，也明白了星魂剛剛的意圖，神色都有不禁一變。 　　在他眼裡，人命都算是什麼？ 　　星魂卻順著了石萱的意思把手放下，回頭，“哦？怎麼說。” 　　“我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去找你，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可是，張良不可能了解陰陽術。”星魂皺眉，可惡，我還蠻期待他知道自己也會有出紕漏的時候的表情呢，應該很有趣。 　　“但我知道。”石萱看了看石蘭，石蘭徑直把頭轉過去。 　　“這麼說，你是在幫他？”星魂眼底中的有什麼一閃而過，“真是稀奇。” 　　“有什麼比你這個百年無一的天才少年更稀奇的。”石萱淡淡，回應他一句。 　　星魂勾著界限不明的笑，“你原來知道我啊，真是，”笑意愈發的濃烈，讓人辨不出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我的無上光榮。” 　　“石萱姑娘。” 　　應聲回頭，正映上他的笑。 　　唇角依舊噙著平日常見的略帶一絲笑謔的表情，那樣隨意灑脫，卻又溫暖得讓人不禁為之一動。 　　房頂上淡煙蒙蒙，軟月融融，為一切得輪廓都刻畫得柔和起來。 　　“子房，何事指教？” 　　這倒是把他問倒了。 　　她問何事指教，好像有事該是理所應當的。 　　或者說，沒事，他們就該離得遠遠的，不相往來。 　　於她，朋友，隻不過可以信賴， 　　不可倚靠麼。 　　“隻是，來向石萱姑娘道謝罷了。”張良撿了個地方挨著她坐下。 　　“不過小事一樁，”石萱望著前方的海麵，眼神沒有焦點，但卻顯得很專注。 　　“不必掛懷。” 　　月明如水， 　　張良看著她的側臉在月光越發顯得清冷寧靜。 　　那樣的眼神，好像看著另一個世間。 　　明明是親近相對的眼前人，他的心裡卻陡然生出佳人何屬的惆悵。 　　似乎注意到他注視自己的目光，石萱低頭，有些頭發遮住了她的臉，開口，“不知月神找子房所謂何事？” 　　張良心知她是有些掩飾，興許是羞澀吧。 　　真是，張良會心一笑，答道，“月神希望我能幫他們找到長生不老藥。” 　　“長生不老藥？”石萱似起了興致，“如何找？” 　　“滄海月明，明珠有淚，她說藥就藏在這八個字裡。” 　　“滄海月明，明珠有淚。”石萱細細掂量這幾個字，卻是自顧自的輕輕搖頭。 　　張良看在眼裡，卻也不是很明曉她的意思，也道出自己的疑惑，“依星魂的脾氣，不知石萱姑娘如何讓他答應幫我們的？” 　　邊說他邊不動聲色的觀察她，可她的臉色卻絲毫未變。 　　他不禁皺眉，試探道：“你是不是答應了他什麼事情？” 　　她看著張良有些著急的臉，笑笑，卻不否認，反道，“你既然把他交給我，就應該相信我。”石萱卻又似想起了什麼，頓住了，不再說下去。 　　對了， 　　為什麼？ 　　“你，為什麼會如此相信我呢？”石萱黯然低頭，你，是否也和其他人一樣呢。 　　既然知道他相信她，怎麼就不明白。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 　　關不關心， 　　又是另一回事啊。 　　果然，張良略帶笑意，卻有點苦澀的味道，“我自己也不明白。” 　　的確，很奇怪啊，或許可以說她和石蘭目前看來的確是友非敵。 　　但即使如此，他能夠確定的也僅限於此了，甚至連她們登上蜃樓的目的他都不清楚。 　　但又總覺得，不可能是為了什麼所謂的長生不老藥。 　　甚至，他覺得這次蜃樓出行的目的讓他覺得啼笑皆非。 　　這麼想著，張良默然不語，心下一沉，或許所謂長生不老藥隻是幌子，他們其實另有目的。 　　石萱見他不語，自己也不再開口，隻是望著前方月光下平靜的海。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在房頂上坐著，礙著不過一尺的距離。 　　夜風漸起，拂發而過。 　　不知是不是他們太近了，還是石萱的頭發太長了，幾縷長發由風帶起，拂過張良的麵龐。 　　發梢細細軟軟的，不時伴著清風拂過臉上，酥酥麻麻的，有點像輕吻似的，蜻蜓點水，漣漪暗起。 　　漫天的水光月色，頃刻都化作了白純的蒹葭，伴著靜靜的風搖曳生姿。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 　　其實，橫亙其間的，溯洄從之，溯遊從之也無法穿渡的，並不是什麼河吧。 　　“告辭。” 　　在張良在沉默的時候，石萱卻站起來，兀自道。 　　怎麼回事？ 　　又有誰來了麼？ 　　張良還沒反應過來，石萱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是不是有點不公平啊，張良又是一絲苦笑，憑什麼每次她總是想消失就消失啊。 　　“喂喂，怎麼？！把人家嚇跑了？！”不知何時到來的麟兒笑得也帶出了戲謔的神情。 　　張良淺笑，“‘月兒’姑娘，你怎麼跑出來了。” 　　不出所料，麟兒皺起了眉，邊走邊指著鼻子罵起來，“我不出來透透氣，你難道想悶死我不成？！還有，下次你要是再…….” 　　不想她腳底一滑，竟站不穩，眼看就要滑下房頂去。 　　還是張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心了。”眉心是滿滿的笑。 　　“誰要你拉！”麟兒卻似惱了，一把想掙出手來。不想看似文弱的張良竟把她的手抓的牢牢實實的。 　　“好好，”張良卻依舊笑，回答得漫不經心的，讓她先坐穩了，這才鬆手，饒有興趣的問道，“下次再什麼？” 　　“要是再讓別人對我指手畫腳的，我就…..”麟兒麵露狠狀。 　　“你就宰了我，是也不是？”張良好似壓抑多時的笑意再也無法掩飾，竟失聲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麟兒怒氣沖沖的說道，。 　　“好好，”張良勉強止住笑，略一施禮，“子房再也不敢了，還望麒麟姑娘恕罪。” 　　麟兒倒被弄得卻又不知如何反駁，便道，“我說，你們不會選個不會摔倒的地方談情說愛麼？！” 　　“啊？”張良不禁一怔，找書苑 www.ｚｈaoshuyuan.com略略低頭，“誰在談情說愛。” 　　“子房，”張良被這聲稱呼著實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眼前竟是石萱，麵含羞澀，“你難道討厭我麼。” 　　張良卻驀然臉色一沉，語氣裡麵已經有了薄薄的怒氣，“麒麟姑娘，請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馬上，眼前的石萱就變成了麟兒，像是沒有料到他的發火，她有些尷尬的看著他。 　　張良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失態，不由轉移話題掩飾道，“其實，麒麟姑娘的變身確是十分神奇的。” 　　“哪有，”麟兒卻變回了一副很惱火的樣子，“到哪都會被當成怪物，有什麼好的，久了，也許有一天，我連自己究竟長什麼樣子，”麟兒輕輕嘆氣，“也記不得了吧。” 　　看著麟兒說話，張良眼前卻浮現出了初見時，石萱的身影。 　　她眼神裡那種無法掩飾，無法解讀，無法抹滅的東西。. 　　兩人在這一刻身影重合在一起，盤根錯節，竟讓他無法辨識。 　　“張良大人？”似乎意識到他的走神，麟兒朝他開口道。 　　“沒什麼。”張良輕輕搖頭。 　　剛剛，那一剎那，他明明仿佛窺到什麼，卻又窺不破。 　　“我沒有喜歡她，”張良自顧自的說道。 　　麟兒不知他為何如此突兀的說這個，他的樣子仿佛不在和她說話，倒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不會喜歡上任何人，自從墨兒死的那天起，” 　　張良仍自顧自說道， 　　“我早已失去了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