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無法(1 / 1)

“你確實是多慮了。”李斯皺眉道,“我與韓非並非同盟關係。我敬師弟之才,卻無法認同他對韓國的執念。本想與他聯手為大秦效力,可惜被他屢次拒之門外。他猝死獄中,李某也十分痛心。”   “那麼,李大人實在用不上在下了。”蒙麵人太息道,“可惜,流沙從此成了一群無主的豺狼,除了落草為寇之外,著實不知何去何從啊。”   李斯聽他說得情真意切,不免心中一動。“韓非是你們曾經的主人?”   “不錯。”   “既然你們無所謂國家之別,又何妨效力大秦,為帝國出力呢?”   蒙麵人笑道:“流沙是見不得光的。若按大秦律法,隻怕人人都該受五刑而死。不過,若是將來李大人有何吩咐,依然可以來找我。念著故主的情分,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你究竟是何人?”   “在下的名字是,莊周。”   楚考烈王二十二年遷都之後,在淮水南岸建了一座城,與壽郢隔水相望,拱衛京畿。此城北有連綿不斷的山丘,人稱北山,傳聞趙國名將廉頗晚年卒於楚國.   便是埋骨於此;城西有大湖,而東南兩側修有護城濠。如今從楚國國都逃亡出來的宗室大臣,以及蘄一戰之後的殘兵敗卒,都聚集於這座小城之中。   每日清晨,昌平君——當今的楚王,都會登上城樓,遠眺舊都。他的登基著實倉促,沐浴、齋戒、祭祀宗廟等禮儀皆一概廢除,隻是草草戴上了一頂天平冠,配上王劍,接受群臣的朝拜;隨即便披上戰甲,匆匆趕赴城東大營。   上點將臺鼓舞將士。如此的草率並未有損他人君的威儀。作為一名“秦人”,一名質子,一個一年前方才被宗室接納的外來者,他在危難之際沉著堅定的表現,埋輪縛馬的決絕,反而為他贏得了文武百官的忠誠和敬重。   疲敝的將士視他為最高的統帥,恓惶的國人視他為唯一的君主。即便他們都很清楚——這般君臣齊心的局麵,實在無法持續太久。   前一夜方才風雨交加,春雷滾滾。翌日楚王登上城樓時,空中仍漂浮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氣。他用手掌撫上濕漉漉的女墻,忽然目光一冷,大發雷霆。   “上坎下震是為‘屯’卦,天地初定,萬物始生。”   是夜。楚王離開了城內的“王帳”,沒有帶任何侍從,隻身前往大營尋找將軍江開議事。他們先是討論了秦軍開始攻城之後的諸般對策;雖然君臣二人都對實力懸殊心知肚明,卻也做好了孤注一擲的準備。國事議畢之後,楚王突然詢問起項氏一族的家事來。   “項將軍,聽說項老將軍有個八歲的孫兒,也在城中?”   “不錯,正是梁長兄的孩兒。”   “寡人有一道密旨,隻給項將軍一人。”楚王壓低聲音道。“你領精兵五十人,帶著那孩子,再從宮中挑選幾名年紀相仿的孩子,速速離開此處——去百越——不,去吳中,那裡民風剽悍,人皆尚武,又距離鹹陽遙遠,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恕末將不能從命!”江開驚道,“國難當頭,梁怎能棄大王而去?倘若秦軍破城——倘若真到了無可挽回的那日,項氏子弟必定以身殉國,絕不獨存!!”   “你錯了。”楚王搖了搖頭。   “將軍熟讀兵法典故,難道忘了十年生育、十年教訓,三千越甲可吞吳之典故?我國疆土千裡,物產豐饒,此地的氣候、水土、風俗、人情,從來與中原諸國不同。秦人自以為攻破郢都即是吞滅了楚國,然而楚人性情剛烈,百折不撓,宛如這城墻的磚縫之間藏匿的種子,隻需一場及時雨便可再次萌生。到了時機成熟的時候,將有何人復我疆土,還我河山呢?絕非我等朝不保夕之人,而是更年輕的族中子弟——他們宛如雛鳥,假以時日,必能生為鬼車,一鳴驚人。”   江開無法反駁楚王鏗鏘有力的說辭,隻能虎目噙淚,緩緩點頭。   “這裡還有一隻錦囊,望將軍出城之後再打開;讀完其中密信後,立即銷毀。”楚王說著,從懷中取出了錦囊和一件信物——一塊刻著九頭鳥的荊山玉。“若我所料不錯,那個人留下的流沙,也絕不是容易被斬盡殺絕的。”   “末將……領命。”   楚考烈王二十二年遷都之後,在淮水南岸建了一座城,與壽郢隔水相望,拱衛京畿。此城北有連綿不斷的山丘,人稱北山,傳聞趙國名將廉頗晚年卒於楚國。   便是埋骨於此;城西有大湖,而東南兩側修有護城濠。如今從楚國國都逃亡出來的宗室大臣,以及蘄一戰之後的殘兵敗卒,都聚集於這座小城之中。   每日清晨,昌平君——當今的楚王,都會登上城樓,遠眺舊都。他的登基著實倉促,沐浴、齋戒、祭祀宗廟等禮儀皆一概廢除,隻是草草戴上了一頂天平冠,配上王劍,接受群臣的朝拜;隨即便披上戰甲,匆匆趕赴城東大營。   上點將臺鼓舞將士。如此的草率並未有損他人君的威儀。作為一名“秦人”,一名質子,一個一年前方才被宗室接納的外來者,他在危難之際沉著堅定的表現,埋輪縛馬的決絕,反而為他贏得了文武百官的忠誠和敬重。   疲敝的將士視他為最高的統帥,恓惶的國人視他為唯一的君主。即便他們都很清楚——這般君臣齊心的局麵,實在無法持續太久。   前一夜方才風雨交加,春雷滾滾。翌日楚王登上城樓時,空中仍漂浮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氣。他用手掌撫上濕漉漉的女墻,忽然目光一冷,大發雷霆。   “寡人有一道密旨,隻給項將軍一人。”楚王壓低聲音道。“你領精兵五十人,帶著那孩子,再從宮中挑選幾名年紀相仿的孩子,速速離開此處——去百越——不,去吳中,那裡民風剽悍,人皆尚武,又距離鹹陽遙遠,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恕末將不能從命!”江開驚道,“國難當頭,梁怎能棄大王而去?倘若秦軍破城——倘若真到了無可挽回的那日,項氏子弟必定以身殉國,絕不獨存!!”   “你錯了。”楚王搖了搖頭。   “將軍熟讀兵法典故,難道忘了十年生育、十年教訓,三千越甲可吞吳之典故?我國疆土千裡,物產豐饒,此地的氣候、水土、風俗、人情,從來與中原諸國不同。秦人自以為攻破郢都即是吞滅了楚國,然而楚人性情剛烈,百折不撓,宛如這城墻的磚縫之間藏匿的種子,隻需一場及時雨便可再次萌生。到了時機成熟的時候,將有何人復我疆土,還我河山呢?絕非我等朝不保夕之人,而是更年輕的族中子弟——他們宛如雛鳥,假以時日,必能生為鬼車,一鳴驚人。”   江開無法反駁楚王鏗鏘有力的說辭,隻能虎目噙淚,緩緩點頭。   “這裡還有一隻錦囊,望將軍出城之後再打開;讀完其中密信後,立即銷毀。”楚王說著,從懷中取出了錦囊和一件信物——一塊刻著九頭鳥的荊山玉。“若我所料不錯,那個人留下的流沙,也絕不是容易被斬盡殺絕的。”   “末將……領命。”   秦王政二十四年,秦將王翦、蒙武大破楚軍,殺楚將項燕,俘虜楚王負芻;次年,秦軍掃平楚國各地,平定了江南地方,甚至降服吳越,設會稽郡。   滅楚之戰終於大獲全勝,唯一的遺憾是,昌平君被擁立為楚王後,死於亂軍之中,屍骨不全。沒有人能帶回他的首級,盡管秦王已經為此許諾了隆重的爵位和賞賜。   同年在中原以北,秦將王賁領軍攻克遼東,隨後揮師西去,盡得代地。原本茍延殘喘的燕王喜,代王嘉,俱做了秦王的階下囚。   二十六年,王賁從燕國故地揮師南下,還做著“東西二帝”大夢的齊王及相國後勝大驚失色,居然不做任何抵抗,舉國歸降。秦人未損一兵一卒,便將東海之濱最富饒的大國一口吞下。   至此,無論是帝國的版圖,還是秦王的權柄,都已成無可置疑之事。   華夏九州歷經八百多年的分裂後,終於重歸於一。在鹹陽,許多有識之士都在稱頌如此曠古爍今的功績,認為堪比上古時候的大同治世已經來臨。當然在陰陽家看來,此乃五德推演必然的結果。秦以水德代周之火德,正是鄒子所預言過的天道。   既是“天命所歸”,秦王便自然而然地接納了國師的看法,改正朔,數以六為尊,衣服旄旌皆尚黑,事皆決於法,以合“五德”之數。   “君王”二字已不再能滿足至高無上的秦王陛下。他為自己冠上了一個德隆三皇、功蓋五帝的稱號:皇帝。皇帝自稱為“始”,而今後將傳於二世、三世、乃至萬世以為尊。   皇帝初並天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丞相王綰等人曾請立諸子為王,管理齊、燕、楚等邊遠之地,但在廷尉李斯的力爭之下,始皇堅決否定了群臣的提議。   “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寥寥數語,足以振聾發聵;此話一出,朝堂上再無分封之議。   於是天下共分三十六郡;西起隴西,東至遼東,北抵匈奴,南臨百越。從郡守到縣令均由朝廷直接委任。而在原先的六國版圖內,令墮城郭,決提防。   夷險阻;收天下之兵,鑄十二銅人。為除暴亂,遷十二萬戶入鹹陽。次年,皇帝又下令統一七國的文字、貨幣、度、量、衡,使車同軌、書同文。如此前所未有之舉,非但在六國故地,甚至在關中之地都激起了一片喧嘩質疑之聲,但皇帝的決意使這些法令堅決地推行了下去。   此時帝國最強大的軍隊已被一分為二——一支駐紮在上郡、九原,監督民夫修葺長城,抵禦北方蠻族的入侵;一支深入嶺南,不斷征服百越的部落,將這些偏遠瘴癘之地納入大秦的國土。留守在鹹陽及各座重要城池的守軍數目不算多。   但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足以應付各式各樣的叛亂。盡管如此,隱藏在水麵之下的潛流,始終讓皇帝不能安枕。小規模的暴動、暗殺等等,在六國故地層出不窮。   根據羅網的回報,有不少六國的宗室貴族逃脫了滅國之禍,或流亡於匈奴、或藏匿於百越,以圖再起;某些過於膽大包天的刺客甚至敢於混入鹹陽,意圖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