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會很明媚 蒼穹會掛上幾朵白雲 那些隨風而去的懶羊 就讓它們啜飲山穀裡清澈的泉湧 那兒的紫羅蘭與薰衣草 她們夾在玫瑰和鬱金香裡搖曳 一支為天空而跳的舞蹈 我愛她們 我願留下來 我不能回來這裡 鐵灰色的一切 熔爐的煙霧啃噬著我的靈魂 然而 閉塞的 擁擠的房間才是殺死我的真兇 我願留在那兒 布滿花朵的山穀 我不會責怪紅山雀的掠過 我不會輕視醇風平滑地穿越 我不會忘卻每一株小草 我不會 我不會 如果可以 請將我葬在那布滿花的山穀 不用一座碑 不用一個地點 讓我被遺忘在叢中 同花兒一起舞蹈 這是特雷維索集市中的一首歌,歌手是一位似乎與威廉姆斯年齡相仿的中年男人,蒼白的臉是白色粉末抹出來的,嘴唇被胭脂染成廉價的玫瑰色,但是他的歌喉動聽,攝取了集市上無聊之人的心。這讓威廉姆斯想起赫爾墨斯。 他該戴副麵具的。 一位某家店裡的小夥計踮著腳從人群外觀看這場演出,同時有些鄙夷地說出這類話來。但他也不願離開這歌聲。威廉姆斯駐足在此處,欣賞這份旅途中不可多得的奇遇。 這時他才想起自己被困在修道院與學院多時,早已記不起與市井共情的感覺,隻有少數同安東尼奧或其他友人閑誘的時候才回讓他:不再隱遁,然而那時他的眼睛是麵向自己,他在這市集像是一杯水上的油液,隻能是旁觀者。其實經院裡的生活對於他來說,也不見得有許多感受,終身陷在空想與經書裡,他記不起聖維塔萊教堂的聖壇上有幾位聖徒,他記不起博洛尼亞學堂柱廊究竟有幾根立柱。過往皆成塵埃隨風散去。在知識上,威廉姆斯自認為不一定高如這位歌手。 請把我葬在那布滿花的山穀。 波蘭馬跟在威廉姆斯身後,時不時有人會撫摸它棕紅,絲絨般的臀部,並附帶一句。 這是匹好馬,先生。 那位歌手用歌聲換來不少硬幣,威廉姆斯也獻出了他的旅費。 你是要前往聖地嗎,先生? 歌手說話時的嗓音依舊迷人。東方香料濃烈的氣味縈繞他四周。 是的,先生。 王國似乎已經式微了。 也許吧,先生。 你想去喝一杯嗎? 這真是匹好馬,先生。 我是一名修士,先生,酒會讓惡魔輕易入住我們的心靈。 哦,好的,但我想你還是應該去試試。 歌手將手搭在威廉姆斯肩上。 我還得繼續我的旅途,先生,就不多奉陪了。 說罷,威廉姆斯動了動右腳準備離去,卻又將身體向歌手偏來。 你的詩歌很悅耳動人,先生,你很有才能。 哈哈哈。 歌手大笑了幾聲,又一次吸引了四周的注意。 我能獲悉您的姓名嗎? 威廉姆斯·朗斯通,告辭了,先生。 威廉姆斯邁開步子,離開了集市。 從海岸望去,裡奧多島的輪廓隱隱伏在澄亮的亞得裡亞海之上,繁多的船隻在這此間高舉著旗幟。天近黃昏,蔚藍與橙紅交接,無雲的天界是一盞塞裡斯瓷器,世界則處在這漸變之釉外圍。威廉姆斯扶著那匹波蘭馬立於海岸上,海鹽浮在空氣中撫觸著他的麵龐。他的左側是向大海延伸出的碼頭,水手與工人在其上忙碌不絕,還有支粗魯的歌謠在這之間行止。 威廉姆斯的沉默被包裹在聲浪裡,無動於衷。 先生,您是打算前往裡奧多島嗎? 是的。 現在時間有點晚了,行船不太方便,您還是明天再來吧。 是威尼斯又實行宵禁了嗎? 是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來也殘忍,上一周的一個晚上,總督被曝屍廣場自那時起大會就開啟了宵禁,你永遠猜不到身邊的人中是否藏了個嗜血的魔鬼,無意冒犯,先生。 沒事,這世道不太平啊。 確實是這樣,失陪了。 那應當是一位舵長,他沒有注意到威廉姆斯披風下的十字讓他稍感欣慰。 再見,朋友。 這天晚上,威廉姆斯下定決心寫下給安東尼奧的第一封信: 親愛的朋友, 我在特雷維索為你寫下這份信。很抱歉,過了這麼久我才寫下這封信,這幾天我的內心是掙紮的,躊躇在友人與未知之間。我必須得承認,我在同主教的對話中撒了一個無恥的謊言。我無比清楚,我這次前往聖地,隻為了一件事,就是贖罪,我不知道在這段旅途中,主會為我帶來什麼,無論是什麼我都會接受下來。我的心靈無時不在戰栗,每當夜晚,那些魔鬼都急不可耐的想引我入倒懸的煉獄之中,他們剝奪了我的夢境,我每天都蘇醒於朦朧與恐懼中,我會突然感覺自己變成了盲人,眼前的一切都變成我的幻覺。我在特雷維索見到了紫水晶般浪頭的大理石泡沫,驕傲的精靈將炫目的珊瑚拋向琥珀製成的天幕。恕我無法用文字將這份貫穿我心靈的美麗直抒與你,我想說的是,我怕這將是上帝賜予我的最後一塊蜜糖。 我已度過波河,我在那裡見到北上的烏鴉,它們將在冬季到達波羅的海和北海,而我明天要走上同它們截然相反的旅途。 願你安好。 有罪的威廉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