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常(1 / 1)

如之奈何 路濘 3610 字 2024-03-17

自從爸走了以後,我媽沒有沉湎在別人想象的難過裡。至少我沒見過。她沒朋友,所以跟別人不往來。那種絮叨往往是很聒噪的,我家從來都是這樣的。   當年我爸下葬的時候,我媽娘家的親戚就來了我大舅——他兄弟。看看我媽的樣子,他張不開嘴勸——人好好的,不需要安慰。他當著我的麵哭:哥就這麼燒了,現在城裡人可憐。我那天倒被他勸酒,他覺得他知道我應該很難過。那就喝,硬著頭皮,但不知道怎麼拒絕。所以我常常隻知道原則這個詞匯,自己並沒什麼原則,常常就被感染了,跟著別人的感覺。但我沒有哭,爸走得好好的,就像他平日裡那樣,就是住到山上去了吧。   我沒見過爸媽高聲說話,似乎他們的詞匯量也很有限,互相傳達信息的方式簡練直接,默契而平靜。搬到樓上以後,他們平日裡更少跟誰來往,幾乎對所有事都不在意成了忽視一般。時光在他們的身上掠過時,實際上已經知道終點,所以運行流暢,一點阻滯感也沒有。我不知道怎麼理解這樣的他們時,就不覺得要去跟誰去說這種感覺。少年以後意識到這些時,覺得自己的意識有些多餘。跟陸美英也開不了口,她更習慣於對這些細節的自動認同——或者是剔除,因此這日子過得毫無對立。   相比較的話,她娘家更“正常”,是喜怒哀樂都有的那種正常。   而我的父母說不上開朗,幾乎不表達感受,我也不能確定那就是沮喪。   坐下之前,媽已經把吃的放好了——小米粥,煮雞蛋,兩個饃,一碟辣椒。冬天,不能說每天的早餐都是這一套,但確實想不出那些個別出現的其他。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對此的膩味。在我家冬天的早餐桌上,想想不吃這些倒有些不踏實。   新炒的辣子?這豆子跟昨天味道不一樣了。我有些沒話找話,顯然是對昨夜晚歸的不安。   新炒的,回來晚了,一屋酒味,有娃呢。媽的話像是在責怪,但聽著感覺很遙遠。   哦……我及時的收住話頭。睡了一覺以後,已經沒有把昨天繼續下去的必要了。不知道媽知道昨天我所經歷的事該怎麼想,她肯定像任何事發生時那樣,沒有什麼舉動和言語?就那樣吧,那我就更沒有必要再提起這些了。世界上跟我有關的一個係統的接口在我這裡,我鏈接的這個係統和我所在的係統必須有物理回饋嗎?肯定會,不會是在今天了。昨天已經過去了。   那酒不錯,這會兒一點事兒都沒有。我扭頭看看廚房櫃子裡,也有個跟昨夜喝得那瓶一樣的版本,就又想:這瓶是為什麼喝?跟誰喝的呢?   要再過一整天我才會去上班,這會兒,該去把車開回來——還在市場邊上停著,也不知道交警貼罰單了沒有。雪落得再大,也還鎮不住地氣,枝頭殘留的雪一路撲簌著落下來,地上還凍不住,就像泥漿一樣被攪得爛汙。人們走著免不了去踩,踩的人越多就越臟,與昨夜的素凈天壤之別。   外麵比昨天冷得多,打車很費勁,到市場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這樣的天氣和路況,可能警力分配變化了吧,沒有罰單。大市場像平常一樣嘈雜,地麵上的汙濁讓這種亂看起來很煩人。   啟動引擎,把暖氣開著。我從車裡拿出一塊舊毛巾,把積雪慢慢掃落。地上的泥濘裡還有殘雪,腳踩上去就又是黑色的了。進出市場的人像昨天一樣多,裡麵的蒸汽向上繚繞,讓巨大的玻璃鋼頂棚下麵產生霧狀的結構,潮濕冷冽的空氣包裹著市場,讓那裡的生態自給自足在氤氳裡。   拾掇完,坐在車裡,暖和讓人舒展,身體像是被滋潤了。開車可以路過姐夫的飯館,也可以不路過,兩條路都不繞。我對昨晚怎麼回去的不想追究,喝高了的第二天,一般都還是有些後怕的。姐夫的店像是鎖著,這裡被貼罰單的概率高很多,我就沒有停下。今天,就不上樓去了。不過還是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這麼些年,我路過了這裡多少次啊,走路,騎車騎摩托,開車。我丈人更是很喜歡這一帶,有些逛出感情的勁兒了。算了,今天就不上樓了。   回家路上,昨天才正式過去了,前天到現在的唯一變化,就是微信裡多加了一個“青山不老”。我還不習慣這樣顯得重大的變化,我們的生活是那樣波瀾不驚,比如在我媽那裡,變化和不變化是一回事,怎麼都是過怎麼都行。那麼就認識不認識都行吧,反正已經認識了。   回到家,媽除了在廚房,就是在自己的屋子裡,閉著門。我等著去接孩子,然後吃飯,像我在家的幾乎每一天。   是應該他給我發個微信問問呢,還是我跟他說一聲,感謝他送我回來。不過我是他舅啊,盡管我不會把這個輩分當回事,甚至覺得好笑,他看著倒不會恥笑、不屑這個關係。要是感謝他的話,要麼回請他一下,可現在都快吃晚飯了,有點勉強的意思。算了,就這樣吧。如果得閑的話,許多可以忽略的細節就被斤斤計較,在意識裡放大,膨脹成異樣的顧慮。回溯一下,那不過是我的無聊。   我家三代人有各自的區域,都不大。晚飯之後,媽的門關上以後,大概率是明天淩晨第一個起來時才會打開。爸在的時候他們會散步,風雨無阻。現在她已經完全放棄了這個習慣,電視、收音機聲音都很小,也不開燈,就到了明天。   孩子有寫不完的作業,她從幼兒園時期的純粹遊戲狀態,一下子變得很忙碌,有些焦躁,而她似乎會是個要強的人,總是會把那些任務完成好,然後給陸美英檢查。那時,一般就必須睡覺了。   我把包放在門口,媽明早會給裡麵放上我在單位一整天的吃食。機場食堂離我們站裡很遠,冬天拿回去也就涼了,再說做的也確實湊合一般都自己帶飯。對麵的表指到9點的時候,正常困了。躺下,看看手機上那些與我無關的事情,會很快睡著了。   點開李青山的朋友圈,最近的一條已經是幾個月之前的了。他轉發了一篇文章:我已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再往下拉,又往前了一個月,轉發優惠券——五折加油卡……再往前,是高處的一片山坡,不知怎麼覺得這麼眼熟;一條河……他特別愛拍風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歪斜得不講究。我有些睜不開眼了。   昨天晚上誰送你回來的?一般情況下陸美英不會問我這個,一定是她感到了某種不明確的異樣。孩子已經熄燈睡覺,她坐在桌前一邊關掉電腦,一邊拿起很多種往臉上抹的東西的其中一瓶。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媽,去我那個姐的小區了。   這回見到了?所以又狠狠喝了一頓?   沒有。   她停下回頭看看我,臉上敷了一張麵膜,等著我解釋的更具體一些。魚缸裡的水草青翠,魚又換了一撥,確實像是熱帶的海底。麵膜是慘白的,兩相呼應,協調得很。   她家沒人,隔壁也是她家,先見了她兒子,嗨嗨,你看咱還有這麼個外甥,跟我歲數差不多。昨天的經歷,講出來時也平淡無奇。   人好就好,有個姐多好,像我也沒個姊妹的,不知道媽咋想,你先別說,怕她……媽不會的,她不會說什麼,她就沒生過氣,哪天還是看看你姐去,我也去,先不帶娃了。   是啊,這等於看了一半兒了,得空了再去一趟,不帶娃,太正式了人家還得忙活,感覺我那個姐夫是個講究人。   迷迷瞪瞪以後,反而睡不著了,也不知為什麼,魚缸的泵那點聲音像是入了心,被放大成回避不了的乾擾。再沉沉睡去,我夢見了一條河,曠曠的河堤上樹像是新栽的,雖然綠,但荒涼。那和“青山不老”裡那條河,是同一條河。陸美英就在邊上,我還是夢見了她。我們曾經去過溫風和煦時的河堤。不過城裡誰沒去遛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