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續(1 / 1)

如之奈何 路濘 4038 字 2024-03-17

天還沒亮,我拿著包帶上門,開車去機場,會經過一條河,就是夢裡的那條河。不過那一段上有一座鐵橋,我已無數次的去了又回。這時,雪把堤岸和河麵覆蓋成一片,是金屬般的鋼藍色,太陽馬上就會出來,可以說這些實際上正在消失。   從停車的地方到辦公室並不近,中間要經過檢查站。他們查了我十幾年,每次還要查,但不會把包子掰開或者米飯攪合攪合那麼查。都笑嗬嗬的,叫張哥或者張師,一定會例行再誇一下帶來的飯,要麼就我的衣服。可能他們比我更敏感我的變化,那種職業的無聊感如果必須一本正經的話,我也很可能也會被用於調節氣氛,而且肯定是善意的。   他打開包,每次都是我才知道這24小時我會吃到什麼。三個飯盒裡,一個是米飯炒菜,那是午餐;另一個是饃、雞蛋和炒辣子,應該是馬上就要吃的;圓的那個是粥,到晚上打開的話是凝固的,倒過來就是蛋糕一樣了。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幾個組合之一。二十四小時裡,我就吃這麼多東西了。   照例,煙和打火機留下,他也總是會說:張哥我抽你一根啊,而從來也不抽。過安全門的時候,每次總會嘀嘀響,把皮帶解下來就不響了,有時還得把鞋脫了,還有我也不知道怎麼落在袋裡的硬幣,或者肯定是孩子放的小玩具。她想讓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跟著我上班,如同她跟我在一起。   背著包,內場的路上雪早就清乾凈了,跑道上也是。曠野上的風呼嘯著迎麵而來,我裹緊羽絨服,往右麵還得走很遠才能到達加油站。跑道上不分季節的一直那麼清朗,路邊的草地的積雪均勻的凍著,成為一層殼。春天我就可以看到融雪後的枯黃,在不知覺中返青,直到夏天聒噪的蟲鳴。這條路上從來沒人跟我打招呼,過往的車也從不會停下來拉我一段。不過幾乎就沒有。   確切講,我這個單位不屬於機場管,隻是上班要被機場的人安檢。所以除了門衛我誰也不認識。來我們站裡最多的是消防隊的領導,武警,總來,也不會跟我說什麼。冬天的航班沒其它季節多,所以我們那邊更顯得蕭條。幾個大油罐,幾臺車,一棟混凝土建築——耀眼的黃色塊麵和紅色線條。如果是雪天,在地平線上又會格外醒目。進辦公室之前是加油站的門衛,他一般也不抬頭:張哥來啦。   站長來了麼?   走咧,說來油叫你簽字。   行。   這裡不讓看電視,幾個屏幕上都是數字,不過有手機。我一邊吃一邊翻,李青山還是沒有發我一句兩句的。這人,再怎麼說我也是他舅——這會兒我倒真覺得我就是了,暗自生發出埋怨。不過看到他發了條朋友圈,照片上拍了些水果,寫著:這就是櫻桃,還後綴了一個皺著眉頭的表情。   那是我買的,肯定是。也不知道我姐知道是我買的不,吃了沒有。她至少會有些激動吧,不像我媽。她怎麼也不著急找我,或者讓她兒子找,怎麼也得傳句話吧,況且姐夫看著怎麼也不是勉強應付我的樣子……   是有什麼不方便呢?還是有什麼事兒?不被招呼的我,反而離不開這思路了。沒事兒時,我就這麼想下去了。   桌上的電話響了,提示今天那些活兒得開始乾。撂下手機,聽著,記著,有一堆表格需要填寫,然後還要把其他表格檢查一遍,這些項目大約需要到吃第二頓飯時弄完。   隔很久才會有航班降落的轟鳴,起飛時的聲音要小一些——飛機在視線裡轉彎,慢慢開始加速,去很遠的那一端才會爬升起來。其餘的時間就都是電腦風扇的聲音,別的人閑著或是去外場,沒人打擾。吃完下午的那一頓午餐以後,可以睡一覺。這樣十幾年來,我適應了這種安靜,把這個節律執行的很好,更多的人離開了,新來的人上班,我一直都在這裡,心甘情願,甚至為之慶幸。每一任站長都不會跟我說硬話,離開時也不會跟我告別。慢慢,我小張,成了張師,現在是張哥,到老張退休還有那麼些年。正常的話,我會在這裡一直到六十歲。注定的規劃,想起來倒讓人有種踏實的感覺。這並沒有什麼不可理解的,和同學偶爾一起吃飯,他們習慣不問我“最近怎麼樣”了。一直都一樣。如果說這樣有什麼不好的話,就是有時會覺得漫長。我不確定那是不是煩惱。冬天的晚上,那不是能讓人安眠的安靜,風吹過原野呼嘯出的單調,又靜成能聽見心跳。有時就夢到有一樣呼嘯風聲的曠野,更寒冷,天空和地麵之間沒有地平線,我在那時的意識裡害怕在那裡走失。   那可能是格爾木,不確定。   更早那幾年,還沒有攝像頭,深夜一定要去看看儲油區。裡麵被照得雪亮,空蕩蕩的就我一個人,倒不害怕,就是被吹透了,人特別弱,一片紙那麼薄。那條閉環的路現在也不用走了,屏幕上就有外麵的各個角落。我的身體記得那種應季而來的瑟縮,坐在溫暖房間的屏幕前,像是還在外麵程序般的走。   那條狗,是用身體在一個接一個的路燈下跳棋,總有空隙能夠讓身體和夜融為一體。某一刻的某些狀況,誰跟誰都像,跟誰就是誰那麼重合似的。   那些畫麵也被看舊了,屏幕上事物的邊緣都變得毛乎乎的。偶然一盞燈滅了,是驚喜,那種不同,提示我這裡和外麵的關係。哪怕放下剛熱過的粥,也會——也必須——去恢復那固定畫麵裡事物的可視性。除了飛機,別的什麼是燒不了航空煤油的,機場的鐵絲網以內它的存在才有意義,正因此,我才會每個月固定的那一天的那一會兒,收到工資。不用看電數字化了的工資條,我看不懂,也不用看,在某個階段錢數是毫無變化的。   這樣一成不變的工作,我不會因為別人認知的無聊而失望。就是那樣:六十歲那年退休,正常的話,古都路小學的張冬雲同學,那時也會在每個月固定的一天收到工資。安安穩穩,毫無意外,那不就很好麼。   是不是該跟李青山說點什麼呢?說什麼呢?風聲和心跳,還有電腦風扇持續的低頻,睡不著的時候,拿著書看一兩頁就困了。有智能手機以後,這也還是很好的催眠方式,手機會越看越睡不著,據說是屏幕影響著視覺神經以至於擊發了人體的某路神經的敏感,反而適得其反。我這幾年也是這樣,拿起手機還不自覺的放不下,還容易睡不著。   還是算了吧,等去看我姐的時候,就知道說什麼了。   現在清醒時倒覺得,他們雖然客氣,可能僅僅是客氣,並沒有算作熱情的親近感。也能理解,我跟我姐不是一個媽生的,也沒見過,他的丈夫那麼大歲數了,跟我也真一點也沒交集,更別說李青山了。甚至跟他歲數也接近,可他又算是我的外甥。這事兒來回想,車軲轆一樣,奔沉睡去了。   早上不到八點,天剛亮,收拾好床鋪,把表格匯總到櫃子裡,就可以走了。可以等跟我交接的人也可以不等,昨天我來的時候,交接班的人已經走了。不過王站長進來了。   簽了嗎?   簽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近,還是要給那幾個說說,填了,就是不清楚,這麼簡單個事兒,也不當個事兒。   對,多說,我看也覺得挺潦草。   你要說,不要覺得就我能說,我晚上不在,你們幾個要說,這有啥,又不扣錢,寫整齊不是應該的嘛。   行。   老張,你就愛待在這兒,我走了最好嫑來人,你上。   不敢,咱不行。   多說一句兄弟,老人走了,家裡就靠你,要不你想辦法回城裡算了,我就是嫌這一天跑地呀。   沒有沒有,能行,王哥你嫑操心。   他們個個兒不同,他和過去的幾個站長也沒什麼大區別。都不愛在這兒上班,一般第一天來就很多牢騷。而他必須到這裡來乾幾年,主要目的還是要再回城裡,為往上升一下,不升也得回。不過哪裡的領導就那麼幾個,得想辦法,得好好想。還有就是必須先好好在這裡上班,不能出任何事,不然爛包了。我相信老王總歸會回到城裡,他不走的話,下一個像老王,可能還挺著急來這兒的。不管下一個站長姓什麼,我們對話的方式大約應該是一樣的。   門衛把煙和打火機給我,我拿出一根遞給他。不是昨天的那一個了,有些麵生,靦腆,接過去:張師走呀?   發動車,打開暖氣,我站在旁邊抽了根煙,讓引擎好熱一會兒。李青山沒音兒。事情有根以後,自會長出些枝蔓,好像這也由不得人。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還是暗自想著他的動靜,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有些規律性事物的反常有了不適應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