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怕啥麼,真是地,不是你這車,知道。她放肆的笑著,滿臉不屑,要我看就是二。臥虎藏龍的市場比起我的世界,就是現實裡最近的完整江湖。光天化日,這女的一身匪氣,從勢上我就比不了。市場裡麵的人都闖練多年,愣是把荒地變成現在這樣的熱鬧所在,看來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拆遷恐怕難度很大。 啥事你說。她對應著摔碎的汾酒,還有濕冷,李青山,言語中的刻薄惹人討厭。接下來的事情要是弄不住,這兒離派出所也就二百米,再怎麼說咱也算警察家屬。不悅是明顯的,她不傻,這就有些不自然了:是這,那天那人給了一千,賣車的免費給我換了一塊板子,沒花錢,這錢就沒用。 哦。她這麼說,也過於意外了。 她拿出手機:我把錢轉給你行不行,你再給你他,今兒剛好遇上。 你不是不會用手機轉錢麼?咹?錢不是我的,我不能收,我跟他不熟。 嫑見怪,生人,不能不小心,不該拿的錢也不敢拿,不是自己的錢,花不下去。 那他也把你東西?壞了。 你這人咋這難說話。她倒先不耐煩了,眉毛有些立起來。 師傅,你不要急,我跟那人確實不熟,錢我收了不合適,那是這,你加他微信,你倆商量。 行,你掃我我掃你? 執拗必須堅韌——不是我的錢我不要,要不沒完,就這。不說佩服她,至少覺得她身上的那種勁兒不好描述,大概就是硬,猛。如果跟人廝打的話,估計這個勢會起到主要作用。 張連誌?“青山不老”?張師,不好意思哦,那天是倆老鄉怕我吃虧,現在怪慫多。 沒事,他算是我親戚,遠親,你倆說,我這還有事。 啥時候需要啥你過來,我在賣雜貨那一片,西北角。 行。 正午的陽光正好,沒有風,出汗了。不過這事兒是出汗的原因,不是羊雜湯。她叫“批發零售7排12號”。 往小區去,她發語音來:給他他咋不收啊! 可能忙著,你們商量。我有些不耐煩。她的刁鉆,那種骨子裡的潑辣還是挺有壓迫感的。想起來那天要不給她那一千,結果很難想象。今天不收這一千,李青山也完不了。算了不管了。 我給李青山發了個語音,講了30多秒,覺得說清楚了。沒幾步就到姐夫的飯館門口。確實是鎖著,白天更清楚,玻璃門上寫著:臊子麵餃子涼菜小炒 門兩邊的玻璃裡,躉著啤酒、油、可樂雪碧盒子,整齊的曬著太陽。我看的時候,隔壁店裡也在曬太陽的老漢搭言:小夥兒,咋吃?老漢不在,今兒到咱這兒來,一樣美美兒地。 哦,不了,我尋人。 咋?也是要錢?他沉下臉,無緣無故的,感覺被冒犯的撂臉兒了。 不是不是,熟人,我不要錢。這話從何說起呢,要錢?我像?李青山沒有回我微信,結合眼前這狀況,顯然更古怪了。 昨天就來了一個,錘子,就那點錢呢,老漢能欠他錢?他跟姐夫一定很熟悉,而且關係一定不錯,我上前敬上一根煙。 你是?他接過煙,夾在耳朵邊,自顧自抽自己燃了一半的那根兒。 親戚,路過,順便看一下。 哦,就說麼,這幾年還沒見過誰在這兒搗蛋。他的白圍裙差不多已經是花的了,坐在凳子上更像是個油漆匠。 他弄啥去了你知道不? 哎呀,可說呢,不知道麼,過去走一兩天他把鑰匙就給我,那一天看著沒來我還奇怪呢。看來兩家關係不錯,我這姐夫的一定是個靠譜的人,無疑。兩家都是飯館,客人就那麼多,能處成這樣,可以了。眼前這位一看就又是個不吃虧的人,氣質類似“批發零售布料7排12號”。連續遇上,肯定不是好事成雙。人家社會上的人,總有些隨時可以劍拔弩張的沖勁兒,隨時能擊發能量並收放自如吧。經的事情、見的人多了,就總是處於防禦戰備狀態,可以隨時生氣,而不會氣著自己。我就不行,如果生氣以後,緩過來很慢,總覺得想通而且得有個理由。 既然是親戚,我為什麼跟他打聽姐夫呢?欲言又止,沒什麼必要繼續下去就準備走,老漢拿出手機,點指我等一下。 他沒接,不知咋了,家裡也沒人,你要是聯係上了給他說,貨錢先給了,再有啥帳提前說。話裡都是嗔怪,能聽出也都是記掛。 我又遞上一支煙:哎,多虧你了師傅。 說啥呢,跟他都多少年了,給你炒麵?弄這他老李就比不過咱咧。 不了不了,剛吃過。 這時,幾個人打量著老漢的店麵,他起立的身法相當驚人。走的時候跟他打招呼他也沒理會,尬得人悻悻。 我姐家這是怎麼了呢。一段時間,假想她是不是艱難或者優越,之類之類,很多可能。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這些預設,而且一直在多餘的自我拆解著。我能一直跟著父親,然後看著父親從容離開,她沒有。我是不是替她感受那種想當然的恓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當然的,一定也是多餘的。此時的狀況,無法不無所適從。茫然。 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啊,到底。 從格爾木來的那天,城裡天已經黑了。這座還殘存幾段城墻的城,黑沉沉壓入視野,曠野消失後那種不適,讓人想睡覺。想起那幾個一個院子裡的同學,覺得很孤單。他們還在有沙的風裡追逐打鬧吧,欺負不了我了。遠處的鐘樓,近處灰凸凸的平房,街上被我視作倉惶的人們,烏鴉聒噪,城垣那道線黑成鋸齒。 那天晚飯吃的是羊雜湯,我爸用鍋端回來,小心翼翼走在需要重新接納他的城裡。 屋子裡除了床鋪,都亂七八糟。媽把我們的合影擦乾凈,沒地方擱。爸擰開一瓶酒,給自己倒上,頓了一下,又給媽倒了一杯。燈泡很小,特別昏黃,除了桌上的那鍋羊雜湯和燒餅,我們的身體遮蔽著光線溢向房間的角落。聞不到沙土味兒,羊雜顯得非常膻。記不得那天都說了什麼,應該是喝完了那瓶酒。爸的呼嚕聲比在格爾木時還要大,我在陌生的房子裡睡不踏實,漸漸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兒。 那時我姐是不是就在城裡了,她知不知道我們回來了。我們也許很多次擦肩而過,不認識的人滿街都是。多年以後的那個雪夜,我們離的那麼近,偌大的城裡就是走不到跟前。 下意識的進了小區,又到六樓,左右都敲了敲,沒人。李青山還沒回微信,不由人的一陣焦躁浮上來,未知開始成為負擔後,想揮之不去,就是難為自己。對此時的處境,定義不出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