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上山殺羊(1 / 1)

如之奈何 路濘 6046 字 2024-03-17

不能一個捋完了再下一個,那更遙遙無期,必須齊頭並進,才不會一個個斷了的聯係絆住。小馬最初是從派出所借調的,這會兒已經正式成為刑警,局裡把一間閑屋子給他們,誰也不知道小馬他弟在裡麵乾什麼。老彭大約知道偵辦方向,細節也不問,主要負責誰問了嚴厲的批評誰:啥事都管,自己那點事弄好了沒有?過不了多久,他就要以副隊長的待遇退休了,早年的想象終於成為現實,而人卻已經沒了這個心勁兒。老彭現在想的,是小鄭這樣貶著不是辦法。臨時負責個案子,啥也不說,反而是他總去找局領導。他認為這事情明擺著,能者多勞,大家都明白,對小鄭如果不公平那隊伍不好帶,工作沒法做。   副局長看著老彭。作為晚輩,他年輕時沒少笑話這個以偷奸耍滑賣嘴著稱的老前輩。人如果服誰,就會被那個人照耀,就像小鄭的私事公辦,看著似乎無可厚非,但可稱忍辱負重。不知道的人以為這人是弄砸了,人不就活個名聲麼?小鄭不是,他把老陸偶然的一瞬間作為起點成就自己的涅槃,成為一眾裡最出色的警察。副局長也不好意思擠兌老彭,老漢一片好心的誠懇,怎麼能冷了。他隻好說這是鄭國棟本人提出來的,不信你問他去,但還是提醒不要影響辦案。   毬地,當官地都是這……勢子,全是虛詞哦。老彭常就這樣倚老賣老,副局長反倒被老彭擠兌了。水不開就不能沏茶,這個時候細節的疏漏,很可能一點不當反應,就又站在明處了,隻能含含糊糊把他轟走。老彭接著又到小鄭那裡絮叨,小鄭每次都讓他安心,先辦案子再說。   老彭的熱心腸,還會向瘸了的老陸說。我丈人就是不理解這位置的變化,也不想弄清楚,他也認為先把事兒乾了比什麼都要緊,還滿懷期待的讓老彭趕緊退休:都科級了,可以了,趕緊,辦了手續以後出去,看誰敢動咱?   嗨嗨,你就這點好,嘴硬。老彭笑得很開心,沖我說:你丈人這人,神來一筆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哦。我們晚輩不提的往事,他們從不忌諱,順的逆的都可以玩笑,不會因此掛相臉紅。也是,隻有心結會如鯁在喉,有啥不能說的就說明於在心裡了。   我一看見他一瘸一拐,不知怎麼總想到人這一輩子的命運,怎麼走也是走到那山上,一去不回。我爸,我姐,我姐的兒子,老萬,萬花筒……老漢也把自己的墓地都選好了。過了奈何橋的那座城,人們繼續過日子。不過還是現世這樣的日子好,隻要安寧就好。現在是每隔四天上兩天班,更覺鬆快些,盼著波瀾不驚的現在和以後。有什麼天底下的意外,我們這幾口人別出事,離開越遠越好,聽都多餘。   不過理想化的背後往往是現實的事與願違,不能變通,躲避不及。一段時間以來,小鄭到我丈人家來的次數開始穩定,隻要他去,我基本都在。陸美英希望娘家天天都熱鬧,我媽的順其自然從來都是確切的,所以各得其所。就快入冬了,羊肉可以好好吃幾頓的時候,我們在家就沒少研究。是我丈人覺得,要是自己買羊更好:又便宜又乾凈,市麵上這些好的壞的看著可以,你看咱這一燉一種味道的,沒個準兒。美食家跛足而行的忙活,這點兒意見必須馬上就辦。   開車上山之前都打聽好了,一直到頂上就有專門欄羊的,等這個季節城裡的飯店肉鋪去訂,現殺現結賬。盤山而上的時候,滿山秋葉,落英繽紛,我們都覺得應該帶著老漢來看看,火鍋最簡單了,也最熱烈,來個現殺現吃豈不更好。車快開到歸山墓園的時候,小鄭慢了下來:哥,還早著呢,我想進去看一下行不?   走麼,我爸也在這兒呢,我也去,走。說著我們就把車停到門口,一點變化也沒有,滿地都是落葉。小鄭想了想:咱就不燒紙了吧?   不燒,又不是遇上啥日子,你看你的,我去尋個掃帚給掃一下就行了。   我去吧,這老漢還打過交道。小鄭敲了敲門,還是那個老漢,手裡捂著茶缸子,山上冷,門房已經生上火了:你尋誰?   老者,還認識我不?   哎呀,記不得了,師傅有啥事?   嗬嗬,都忘了哦,沒事,想借個掃帚上去給老人掃一下。   哦,這不是啥日子麼,行這兒有,你拿去,一會兒給拿回來哦。   小鄭敬了老漢一支煙,拿著掃帚就出門了。這老漢又跟了出來:哎呀,你看我這記性啊,公安局領導麼。小鄭笑著,跟我往上走。不過他一直看著我們,也不知要看點什麼。上山時我回頭看了一眼,他還在大門口往這邊張望。   每個通道裡都是五色的葉子,無人踩踏,地上斑駁而又不亂。我自顧自的來到我爸的墓前,一點點掃了,歸在一堆。看了看,又把旁邊的葉子也掃乾凈,就像上墳時也把祭品留些給他們一樣——這是那一界的鄰居們,要注意維護鄰裡關係。鄰居的的鄰居我就不管了,要不這麼長一溜兒都掃了的話,耽誤去殺羊。   小鄭在石階上站著往遠處看,時不時的上上下下,拿出手機拍來拍去的。我往上看看,高處是我姐的墓,既然來了,也掃掃吧,就拎著掃帚橫著到石階,繼續往上走,從那個通道往裡走。一樣的落葉遍地,柏樹還是綠得幽暗,山裡濕氣重,吹過來的風陰冷拿人。最近我已經記不得我姐相片上的樣子,墓碑長得一樣,名字的區別也就沒什麼意義。望著她的名字,遙遠的切近裡隻有陌生,山風間,我們無法呼應。一點也沒察覺到,小鄭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通道口上,慢慢往過走。他時不時回頭看看,再看看路過的一個個墓碑,漫不經心到了我跟前。   哥,這就你姐?   是,來了就看一下,跟我爸這麼近,在城裡幾十年的也不遠,就不認識。小鄭很莊重的三鞠躬,我把兩側的墓前也掃了掃:就不還禮了哦,擱以前,應該把這葉子燒了,化成灰,雨就沖走了。   咋選到這兒,還是這一排,唉。他看著我姐的墓碑,仔仔細細的像是很不理解了三個躬。剛掃完葉子又落下來了,零零落落的柏樹上也都是。小鄭轉過身去,往下麵張望著,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我們慢慢下去,小鄭時不時的回頭,還有些流連的意思。到了門口,我把掃帚還給老漢時,他就站在門口,不知是看著我們下來,還是一直在那裡。又給敬了一根煙,我們開車繼續上山。後視鏡裡,老漢一直在看著我們,許是平日裡這兒就他自己,也孤單。   很快就找到了羊欄,放羊的就等著人上門。確實都是黑嘴的老品種山羊,城裡肉鋪要賣的話至少要貴三分之一,不過在這兒要把羊皮留下,肉就還能便宜。他替我們挑頭羯羊,個頭不小,脾氣也大。我沒看他怎麼殺,小鄭一直在他那裡,顯得很有興趣。看著它怎麼死,再吃它的肉,我覺得有些膈應。為了吃的踏實而不去理會它的死亡,細想起來的確是自欺欺人。師傅確實利索,就一會兒功夫一隻羊就成了各個部位的一大袋肉。我們不跟他講價錢,所以雙方都覺得很愉快。他拿出手機:掃我,再要殺羊,我不在這兒就在家,往前幾裡就是我王家坡。   哦,好,翻過山頭還是長泰區管不?小鄭搭言。   不是了,我村屬於興壽縣。他收起手機,拿起那張羊皮,掛在荊笆上。   山道上空寂無人,剛到後晌路上就暗了下來。樹影婆娑,光線斑駁耀眼,那袋羊肉的氣味彌漫開來。車又回到墓園門口,誰知那老漢還站在那裡,難不成一直站在那裡嗎?稍微開過,小鄭就讓我停下:老漢是不是有啥事呢?哥你等一下,我去一下。說著他開門往回走過去。   這不能問。萬花筒死到這裡,無人不曉。不過看門的老漢確實是啊,活人死到墓園裡,可比死人拉來埋了嚇人多了。這荒山野嶺的,一個人在這地方呆著,想想都不敢。   小鄭拉門上來:沒事,我以為他怎麼了,看著一個人怪恓惶的。   就是,晚上比這會兒還瘮。說著我們繼續下山,想著要不了多久就能點上碳鍋,開始涮肉。我轉念裡就沒了墓園,沒了滿地落葉,沒了我想象中羊的斃命,都成了肉作為食物的期待。據說羊死的時候不會叫,而且是跪著的。那人呢,比如死在墳前的萬花筒……時間拉平了一切事物,既往越是流逝,憶及也許還能清晰,但誰知道當時的真實狀況,我姐的臉就是照片上的那種模糊最清晰,而我跟著我爸這麼多年,麵容倒真模糊了。看著照片,會覺得好像照片是錯的,真實是不是真的存在過,這樣的思量,傷神。   自從萬花筒命案後,小鄭的思慮重重是明顯的。至少我們都能感覺到。我丈人覺得萬花筒不該死,認為自己腿好了就還能有機會弄清楚,不過我們都把這些看成是他安慰所有人的話。隻要是個人都不該死,萬花筒和他之間的糾紛裡,本沒有安排死亡這種極端的結局。可是一個比他小的多的人死了,弄得他那種不解,成了連問都不問的回避。他對我說過,以後有啥糾紛了,自己解決,到了公安局就越鬧越大,最後就這結果。我隻能說他想多了,蹬鼻子上臉的事兒萬花筒這樣的人最拿手,虧了是你,一般路上人不知他欺負了多少。人死固然可惜,可要說萬花筒,我覺得他的結局是注定的。陸美英也不同意我說的,也不同意我丈人說的,她勸架這麼多年了,說還是息事寧人最難,因為要人心悅誠服,就得讓人自己想開,最難。萬花筒要不是混混兒,小店在丁字路口紮著,從哪兒論不是個好人家?他就是想不通,而且從他爸那裡繼承了這種想不通。誰知道這父子哪有什麼血緣啊。   有沒有小鄭的,這些事也提的越來越少了,更多當下的好還照應不完呢。這一大袋羊肉,我丈人先選好今天要涮的,然後把一塊兒給我丈母娘:給秀琴送去。我丈母娘擂了他一拳,拎著出去了——我就知道是給那個跟他說笑最頻密的阿姨。老漢開始切肉,案前屏氣凝神的頗有儀式感;小鄭下樓去點炭火盆;我開始泄芝麻醬,一點點的攪合,不時繼續加水;已經問過我媽了,她跟雲今天在家吃,做好了酸湯麵,明天會給雲包餃子。雲喜歡羊肉胡蘿卜餡兒。陸美英正在打電話:跟他好好說嘛,是消防隊讓他把那些紙殼子趕緊處理了的,那麼大歲數了,給好好說,不敢嚷……一切按部就班,天慢慢暗下來了,人們大約也是這樣,在燈光下不管吃著什麼,今天即將過去了。   小鄭安放好銅鍋,排布桌椅,把酒打開並倒上。然後站在一個插座邊上給手機充電,他特別愛微信,嗖嗖的聲音中間是叮叮的來信提醒。我丈人已經切了兩盤,擺得整整齊齊,手法絕不輸於館子裡的師傅。我在想是不是該給他買一把日本的那種壽司刀,從操作角度上切起來應該更容易控製。   哥,最近單位咋樣?小鄭問我。   跟原先一樣,航班又快減了,不過減不減我也不去現場。   小馬還老念叨沒坐過飛機呢。   哪個小馬?不是說看病走了麼?   他老二,認識你。   嗨,認識,客氣地很個小夥兒,他是要出門?   不是,閑話說起來,你倆見的少。小鄭看著手機,還在發微信。等我們坐定開始吃的時候,他撂下手機,先舉起杯來。那天的肉當然好,所以我丈人對自己的手藝相當滿意,吃得非常愜意。清水銅鍋,羊尾油一滾,整盤往裡下,什麼是上腦,哪個又是磨襠,我是吃不了那麼精細。整鍋沸騰,隻有燒酒的冰涼才能佐使,不得不左右開弓,又不能把豆腐和白菜冷落。麵條就不吃了,每個人都冒汗,屋子裡開始燥熱起來。小鄭罕見的有些多了,沒什麼特殊,但我知道他是多了,拍我肩膀的時候力氣不小,暈暈乎乎的,話我們也不大聽得懂了。   陸叔,你好了最高興了,啥事都沒有了,今兒高興,就覺得跟啥都過去了一樣,做了個夢一樣,你看死狗攔不住哦,真死了,有報應呢,人都有個死,有的就尋死還不好好死,你說咋辦呢你說,唉,這人這命啊誰安排的這是……說著說著就準備走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還沒吃完呢。   我們勸他醒醒再走的時候,有人敲門。是小馬,他熱情的跟我握手,我丈人讓他坐下一起吃,小馬也沒客氣,掄開了幾下吃得直誇:陸叔,你這肉啊,比外頭賣的強得多。   你爸地肉,趕緊吃你爸地肉去。我丈人故意逗他,又把肉夾到他碗裡。倒酒,他不喝。小鄭眼神有些僵,看著小馬,他隻是專注的吃,問要不下點麵:這湯美得很麼,   吃飯還是得小夥子哦,沒事來麼,叫你爸也來,看著你吃飯我還能多吃點兒。我丈人端著一盤他搟的菠菜麵出來,翠綠可人,羊肉湯煮出來的滋味可想而知。小馬要不來的話,光是肉我們都吃飽了。平常胃口很好的小鄭,今天吃喝都不在狀態。有小馬。今天吃的乾乾凈凈,這個狀況最滿意的是老兩口。熱鬧就得這樣,意猶未盡散去才好。收拾完,我們幾個下樓,陸美英和小馬去發動車。小鄭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哥,這吃吃喝喝多好,世上還是那麼多想不通的人,你說為啥呢?一想起來我就熬煎。   晚上涼,感覺羊肉在腸胃裡凝了,有些吃頂了的意思。我想風再一吹,小鄭有些上頭啊。平常他喝多少也不這樣絮叨,至少不會無緣無故的感慨。我覺得他是有些失落了,剛當隊長一晚上就擼了。還不如不當啊,起落的傷人,偏又是小鄭這麼有心氣兒的漢子。   小鄭這今天心裡是有啥事了。陸美英開著車,肯定的說。我暈乎乎的也就那麼一聽,不斷想著那個故意回避了的屠宰場麵。據說,羊死的時候不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