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倌剛答應入夥，張二就壓低了嗓門急叫： 　　“蔣門神！”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個喘著粗氣的漢子正在門外捅鑰匙眼，待那漢子進門，幾個囚犯都是一副溫良恭儉的模樣。 　　這個“蔣門神”，正是今日當值的獄卒。 　　他兩頰微醺，提了一把褲子，向小頭金厲聲喝道： 　　“你！” 　　小頭金頓覺不妙，一定給這酒鬼在門外聽去了剛才的計劃。 　　“我問你.....”獄卒走到鐵欄外，小聲問道：“曹大人，剛才來過？” 　　小頭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蔣門神是借口解手喝酒去了，怕被上司抓個現行，於是立馬賠笑道：“典獄大人哪裡有時間來看我這幾個小角色......” 　　“哼，這倒也是。你幾個今天走了大運......”蔣門神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和一盒印朱，“待會押許多犯人過來，你幾個要把位置騰了。” 　　三人還在雲裡霧裡，蔣門神就把紙和印朱遞給了小頭金，“在具結上按個印，趕緊滾。” 　　拿過來一看，那紙上寫著什麼“已痛改前非，洗心革麵....”一類的話。 　　被關在拘鎖監裡即便刑滿出獄，也免不了要給獄卒一筆解枷銀，現在蔣門神分文不取，確實是走了大運。 　　小頭金急不可耐地按了具結，教張二也把指印按了，就都興沖沖地出了牢門。 　　得了自由身，小頭金一刻也沒閑著，到郊外野林的一顆鬆樹旁挖出了自己偷來的一錠官銀，剪了些碎銀，買下一挑外地貨郎的擔子，然後帶著兩個同夥到大蔡縣踩點。 　　那檾下陵園三麵環山，憑椅而坐，山中來水，玉帶穿衣，正是個風水極佳之處。 　　大蔡石像大多都是嵌放在石座上，單座往往重達數百斤，至少要三到四個壯漢合力才能抬走。隻有玉像較輕，稍微大一點的也不過一二百斤，三人足矣。 　　小頭金拿錢讓張二到縣城買一把斧子，以備不時之需。張二弄來了了一柄頗為鋒利的小斧，斧柄上刻著“如石”二字，他得意洋洋，說是在縣城裡的一個匠人家中“拿”來的。 　　比起來處，小頭金更在意給張二拿去買斧子的錢不見了蹤影。 　　張二支支吾吾地搪塞了一陣，隻道是弄丟了。 　　小頭金估摸著張二隻是找了個借口不想還，一想也沒多少，無奈地擺手：“算了，就當是花錢買了把斧子。錢你拿去自個用也行，總比白丟了好。” 　　一聽說是自己私吞，張二反倒急憨憨地招了：“沒私吞！我送人了！” 　　“送人？誰？” 　　“俺瞅著路上有兩個小娃娃討食，怪造孽的。” 　　小頭金先是怔了一下，隨後恨鐵不成鋼地罵道： 　　“他奶奶的，你小子想當散財童子，老子可不是財神爺！” 　　正抬手要打那瓜頭，卻聽見路邊傳來一陣車軲轆聲。 　　王老倌駛著一輛牛車悠悠地停在了路邊。 　　忙活了一整天，不知不覺太陽已經鉆到西邊樹葉底下去了。 　　東拚西湊地備齊了家夥什，三人在陵園後麵的山上貓著，等待著入夜。 　　...... 　　陵園的夜晚瘮得慌。 　　那些石像給月光一照，個個都像要活過來似的。也許正因如此，陵園附近一到黃昏，連一個趕路的人影都見不著，天上隻有幾隻老鴉在各個枝頭竄來竄去，叫人焦躁。 　　“金，這四周咋這麼安靜......”張二不安地抱著一把鐵鍬，手心攥得咯咯響。 　　王老倌看到張二這幅快丟了魂的樣子，譏笑道： 　　“張二，你這模樣，去那陵園一躺，小鬼都要怕得喊娘！” 　　“王哥....鬼還分老小嗎？” 　　“嗬，不僅分老小，還分公母！女鬼就喜歡你這種莽漢，小火慢燉！” 　　王老倌正捉弄著張二取樂，小頭金卻猛地縮回向外張望的腦袋，急道： 　　“噓！小點聲！有人來了！” 　　於是兩人也噤了聲，跟著小頭金把腦袋往外探。 　　隻見一對男女在乍陰乍陽的月蔭下穿過小道，走到大路上來。 　　那男的又親又摟，一股猴急的樣子，那女的也半推半就，嬌嗔不止：“別急，瞧你這德行......哈哈，好癢！” 　　“他奶奶的！哪來的野鴛鴦，敢到這裡來快活？”小頭金心下嘀咕，卻也不敢妄動。 　　月光暗了些，看不清那一對男女的模樣，那兩個打情罵俏，往北邊的樹林子去了。 　　等生人走遠，貓在山頭的這三個蒙了麵，各拿了工具一溜煙滑下山包，王老倌去趕藏在附近樹林裡的牛車，金、張二人則向著陵園直去。 　　從外麵看怎麼也隻有十來畝見方的陵園，裡麵卻跟座城似的曲折迷亂。外側的墓碑年代久遠，陰刻碑文大都因風化而模糊不清，碑前的石像也大都被盜走，隻留下一樁樁斷裂的石座。 　　越往裡走，碑上的字就越清晰，漸漸地出現了一兩座零星的保存完好的石像。 　　“這些石頭疙瘩也忒醜了些....”張二不禁嘀咕了一句。 　　“你曉得個屁，漂亮的早就被弄走了，”小頭金本來還有一句“是金子都會花光”都到了嗓子眼，找書苑 www.zhaoshuyｕan.coｍ 但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讓他把話又哽住了。 　　是一座石鹿。 　　石鹿頗遭風雨，麵目已經模糊，但低頭舐水的神態卻依然栩栩如生。在石鹿的背脊處有一片裸露的疤痕，似有什麼東西被連皮帶肉地撕下。 　　隻看了一眼，小頭金便拉著張二跪拜。 　　“金爺，這是？”張二一頭霧水。 　　“孟神！這你都不認得？” 　　聽到孟神，張二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個騎鹿老頭的形象。 　　孟神正是樂土的唯一神，也被人恭為“老天爺”或者“孟天”。 　　“哦！就是手裡拿著一個飯碗的那個老頭？” 　　“什麼飯碗？老天爺手裡托著的那個淺口盤喚作‘覽世鏡’，老天爺就是通過那盤子上的水鏡管著咱們的禍福呢！給老子放尊敬點，聽到沒？” 　　“是，是是.....”張二連忙點頭。 　　在這頭石鹿上原本應馱著一尊孟神，不幸已被人盜走。細看，石鹿上新刻著一排字： 　　徑葉隻緣北風掃，遲桂空消紅塵埋。不耐人間皆貪癡，神去鹿空蔓青苔。 　　看過這首，小頭金口裡念念有詞地祈求孟神保佑： 　　“老天爺，不是小的幾個貪，要是勤勤懇懇做莊稼也能發財，小的決計不做這些營生。老天爺若是有靈，就保佑小的做完這活，從此金盆洗手，當個好人。” 　　祈罷，小頭金領著張二對著石鹿叩首三下。那石鹿領受了叩拜，霎時林風微嘯，芽葉紛飛，似有哀鳴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