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中。 　　譚既白站在5、6兩層之間的樓梯平臺上，與緊地貼在5樓天花板上的人形怪物對視，二者水平高度差不多，都一動不動，好似兩座對視的雕像。 　　譚既白看著怪物，發現對方沒有絲毫完整皮膚，全身滿是青紫色的血肉絲絲縷縷地翻卷、垂下，但無血液滴落，恍若一層體表覆蓋的無數粗大紅毛，森白的骨茬從肋部、大腿等處刺出，偶爾有碎屑從上麵飄落，不知是灰塵還是別的什麼。 　　感覺有點像是8016跳舞的那個詭異男人？體格……瞧著倒是差不多，如果是，說明那波爆炸沒達到目的，沒炸死，不，不對，嚴禁說，對方早死了，最多是沒再死一次，炸死活人容易，炸死死人更難……那兩位憲兵犧牲了嗎？為什麼突然感覺那麼難過呢？妹妹好像在叫自己？什麼妹妹？停下……不對，不像是自己自然產生的情緒，對了，輻射，從男人身上發出的輻射，自己在遭受所謂的精神輻射嗎？應該是的，耳麥從剛剛就一直亂音，也大概是輻射乾擾，等等，等等，為什麼想那麼多，不像是我，這是在……緊張……不行，停下。 　　“嘶嘶嘶嘶” 　　耳邊雜亂的電流音中，譚既白穩住心神後，盯著怪物，探索性地向前邁了一步。 　　怪物沒有任何動作。 　　譚既白又走了兩步。 　　怪物依舊靜止。 　　也許，對自己沒興趣……譚既白不再猶豫，收回視線後就直往前走，準備硬著頭皮離開，結果剛要下平臺第一個階梯，餘光就瞥見那怪物跳下天花板，手腳並用，沿著樓梯猛沖向而上！ 　　來不及轉身，隻顧雙手攥緊匕首，胡亂、全力向前一刺，巨大的沖擊自胸前傳來，感覺飛了起來，後背又狠狠砸在墻壁上，強烈疼痛、意識模糊一齊襲來。 　　…… 　　再度恢復清醒後時，譚既白看到了奇怪一幕： 　　樓梯平臺上，人形怪物的胸口插著一柄匕首，不斷繞著自己爬來爬去，有時四肢匍匐在地，身體抖動一番，有時不斷抵頭叩拜，額頭一陣陣磕在地麵，嘴裡低沉又快速地念出一些奇怪音節，自己雖聽不清具體內容，卻不明所以地體會到了一種極盡宏大、古奧莊嚴之感。 　　是什麼經文嗎？在拜誰？拜我？還是拜神？我成了他拜神的祭品？瘋子，真是瘋子，不可理喻，殺又不殺，走也堵著，是死是活得給個痛快……譚既白也生氣了，不顧劇痛，生生扶著墻角站起身，就要往怪物身邊離開。 　　才走了一步，剛才還跪著的怪物驟然而動，單手掐住譚既白喉嚨，再緩緩站起身，嘴裡依舊低語不停。 　　被提到半空的譚既白，因窒息而痛苦掙紮，身體晃動之際，左手摸到了兜裡，一下抽出郭組給的那柄手槍，抬手瞄準怪物，就要扣動扳機，但食指怎麼也不聽使喚，似乎失去了控製…… 　　“齉龘齉齾爩麤龗灪龖厵纞虋齉龘齉齾爩麤龗灪龖厵纞虋……” 　　就在這時，不知是否缺氧產生幻聽、幻視，譚既白隻覺一瞬間似乎有無數的女人、男人圍繞祭壇中的自己嘶聲吟唱著什麼，那吟唱似來自亙古，來自深淵，來自荒古，來自冥獄……浩浩蕩蕩、層層疊疊，威壓得自己喘不上氣。 　　幻像停下時，他以為剛剛喘不上氣是因為被掐著，但沒料到自己此時竟然懂了怪物的低語。 　　原來，對方此刻在唱誦： 　　“我們這幫不幸的崇拜者，拿不幸來當變化的動力與材質時，我們都沉浸在一種早已寫定的命運特有的透澈中，在一次災難的晨曦間，一座豐饒的地獄裡……而一旦我們以為自己已經耗盡了不幸，害怕起自己能幸存下來，那存在也就失去了光澤，不再能變化。我們都怕重新適應希望……怕背叛我們的不幸，背叛我們自己……” 　　譚既白想起來了，《荒誕之書》！ 　　連同著，埋藏在潛意識極深處的、無比恐怖的一連串記憶也如火山爆發般，瞬間噴湧而至頭腦中。 　　別！ 　　別！ 　　別想起來！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 　　…… 　　…… 　　“哥，開槍吧。” 　　雙手被綁在背後的四妹，跪在三步之外喊著。 　　會的，我會的，我肯定會開槍的，不要催我，為什麼你們都催我？好像不信我開得了槍似的。 　　我的手槍穩穩地對準她額頭，在心裡無聲應答。 　　“……8，7，6，5……” 　　旁邊荒誕教團教徒的聲音還在繼續，餘光中，那名教徒手裡的霰彈槍對準五弟胸口，倒數的每一個數字，都猶如死神掠過我頭頂而產生的一次陰影。 　　“一路走好，哥很快就來陪你。”朝四妹淒慘地一笑，我扣動扳機，卻發現食指突然失去了控製，更準確地說，是我的意誌到達不了、指揮不了食指。 　　“……3……” 　　“開槍啊常順！” 　　開什麼玩笑！時間來不及了！四妹你別催！我也想但手……手它不聽我使喚，食指沒用換中指，換了中指換無名，中指、無名動不了，大、小拇指也沒用，找書苑 wｗｗ.zhaｏshuyuａn.com 我驚恐地看著四妹，又轉頭看看五弟，看看六弟，又看看四妹，看五弟，看六弟，四妹五弟六弟四妹……嘴巴張開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又發不出聲音。 　　“開槍啊……”妹妹帶著哭腔吼道。 　　“……2……” 　　…… 　　…… 　　砰！ 　　巨大一聲槍響，子彈擊中了人形怪物的右肩。 　　扣動扳機的譚既白也睜開了眼，世界陡然破碎成無數紛紛揚揚、流轉不停的文字，文字再聚合成各種各樣的輪廓。 　　自己身前也立著一個人形輪廓，輪廓軀乾主要由大量的“輻”“射”“源”三種白色文字組成，除了這三種文字外，唯一不同的文字在人形頭頂，那裡停留著殷紅的“要”“害”二字，殷紅如血。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他抬起槍口，八顆“子”“彈”二字組成的輪廓走著完全一模一樣的路徑，連續擊中“要”“害”二字的輪廓，後者開始有了裂痕。 　　嗷嗷嗷嗷—— 　　傳來瀕死野獸才有的低沉而淒厲的嘶鳴。 　　喉嚨的壓力頓然一鬆，譚既白跌在地麵上，還沒呼吸一口空氣，又見“輻”“射”“源”人形輪廓砸來。 　　他想也不想就地一滾。 　　接著左上臂傳來劇痛，硬忍著，竟站了起來，低頭一看，那倒地的人形輪廓一動不動，沒再起來，而旁邊地麵上還有一條由“左”“臂”二字組成的手臂輪廓。 　　呼—— 　　一口新鮮的空氣終於吸入肺中，譚既白眼前一黑，意識徹底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