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請講。” 盧陽搖著扇子,不緊不慢地等著我答話。 我沉吟了半晌沒有吭聲,他也並不惱,隻是搖著扇子看著我。 最終,我抿了抿唇,低聲道: “幼貞想請世子按照婚約娶我。” 像是聽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話,他不由得頓住了,挑著眉,說。 “不可能。” “為此,幼貞願以五年之期,萬兩黃金做報答。” “姑娘這怕不是要嫁與我,這是要賣給我。” “世子要這麼理解也是可以的。” “哦?那我又怎能確定姑娘所言屬實呢?” “畢竟,幼貞的命握在世子手中,小小臣女又如何能翻得出這五指山呢?” “況且,現下朝堂局勢漸趨混沌,聖人對節度使的罔替態度想必世子是知曉的,此將是否會對長安城裡的士族產生影響,也著實難以預料。若罔替破了,想來世子還是需要能做事的自己人的。” “所以,你是想嫁與我,做我的自己人?” “是,而且,幼貞的婚約乃聖人欽點。世子應了婚,既是國公府應了婚,而世子毀了婚,則是國公府辜負了對聖人的承諾。幼貞如何並不打緊,但此事牽涉頗深,還請世子多番思慮。” 盧陽聽著我不緊不慢地說著,臉色漸漸冷了下來,收起了之前的嬉鬧之色,他挑著眉問道: “你這是在威脅我?” “小女不敢。” 我低著頭,垂下眼去,不再看他,卻隻聽他輕笑了一聲,說: “都說齊府的大姑娘傷了腦子,不記得往事了,我看信息不準,這不是記得蠻清楚的嘛。” 我有些無奈,正欲回答,卻突然看到袖邊有幾點不知道在哪裡蹭上的泥土,趕緊隨手搓了搓,搓了半晌後才回過神來,慘笑了一聲,道: “我,我來一趟不容易,自然是要多做些準備的。” 盧陽撇著嘴,收了扇子,看著我,點著頭,咬著後槽牙,詳裝漫不經心地說: “你這番話,若是說與我父王聽了,怕是多半要成了。但可惜是說與我聽,我說不成。” 他頓了頓,習慣性的咬著扇柄,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繼續說: “實話告訴你,本世子不稀罕。錢財是身外物,罔替更是虛有之名,本世子不在意也不關心。其中因由,不想也不便與你這等俗人多說。何況我已心有所屬,有喜歡的姑娘了,我不能娶你。你或許喜歡做交易,但本世子不願做這個交易。” 看著盧陽義正言辭、斬釘截鐵的模樣,我不知道怎麼的就突然紅了眼眶,有些看不清了。 我強睜著眼,透過淚水,似乎看到了堂堂的國公府世子也有了手足無措的滑稽模樣,真是可笑,像他這種高高在上的人,又哪裡會懂底層苦苦掙紮的痛? 誰想做交易了? 誰又心甘情願做這個交易了?!真是個蠢貨。 我用袖口擦乾眼淚,吸著鼻子,撇過臉去,不看他,咬著牙說: “不娶不成!退親我不同意。” “幼貞如今已到桃李之年,還請國公府盡早履行承諾,莫做忘恩負義的小人,盡快提親!不若,不若就隻能公堂上相見了!” 說罷,我不等盧陽答話,作了個揖,就轉身跑了出去。 誒,這,這,這,這怎麼辦?這回好了嘛! 盧陽看著齊家大姑娘傷心的跑了,一下子抓耳撓腮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我就覺著她會哭的嘛!你非說她不會!” 盧陽一腳踹在迅哥兒的屁股上,卻仍是感到並不解氣。 “不應該啊,您就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有喜歡的姑娘了,不能娶,這不應該啊,齊大姑娘是個明事理的人呀。” 迅哥兒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倒吸著涼氣,嘴裡念念有詞。 “您是不是還說別的了?” “我沒有啊。” “您再想想?” “我說,這各中事由我不便多說了。” “嗯,還有嗎?” 迅哥兒沉思著,百思不得其解,這怎麼聽聽著都不像是會讓姑娘家傷心至此的話呀? “哦……” 盧陽大喘著氣,摸了摸鼻子,尷尬的說: “嗯……我說的是,其中因由,我不想也不便與你這等俗人多說……” 果然吧,世子自我發揮了。那你這不氣死人才怪呢。 迅哥兒撇著嘴,無奈地瞧著他。 “快快快,快跟上去看看,看她去哪裡了!” 盧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拍著迅哥兒,火急火燎地就帶著他往外追去,不住嚷嚷著: “誒,可別真讓她去找老王爺上公堂啊,世子我的屁股還想要呢!” “怎麼還跟王爺、公堂有關係?” “哎呀,一言難盡!一言難盡!” 就這樣,盧陽一路帶著迅哥兒避著人群,追到了“夏至”湖畔。 遠遠的,湖中央的蓮花石臺上,已經點上了燈,今日是十五,有花魁獻藝,是小杏仙在彈唱。 隻是,盧陽本就不愛品曲,唱的好壞自是不怎麼在意。 當初他也是眼瞧著小杏仙被館母逼著接客要被活活打死了,他才出手相救的,隻是不曾想,後來小杏仙的杏花樓倒成了他的避難所。 盧陽著急地站在岸邊,來回來去地踱著步,直呼壞了壞了。 等了半盞茶的時候,迅哥兒終於氣喘籲籲地跑來回話,他剛想作揖,卻被盧陽一把撈起,急道: “她去哪了?” “湖湖湖……” 迅哥兒跑得太急,左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喘口氣兒,好好說。” “回世子,已經左右問過一圈,齊大姑娘此刻怕是已在湖上。” 迅哥兒猛吸口氣,終於把話說圓了,續問道: “咱們還追嗎?” “追!當然要追!” 聽著迅哥兒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盧陽眼睛一瞪。 “可是,船都用去給杏仙娘子表演了,現下沒船……” “那就再去給弄艘船!快去!” 盧陽急哄哄地說。迅哥兒無法子,隻得去弄船。 隻是隨著等待的時間拉長,盧陽踱步的步伐越來越快,還時不時地長籲短嘆起來。 遠處,迅哥兒一邊跑,一邊回頭望向盧陽著急忙慌的樣子,嘴裡忍不住嘟囔著,這世子到底是跟人說了些什麼呀,能急成這樣…… 我從杏花樓裡跑出來的時候,天就已經黑了,明月掛當空,星若長河,大約是到了戍初。 後院裡燈火通明的,是正院的方向。 曲水之濱人影綽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曲水之上水光瀲灩,想來尋花宴已經開席,現下正是觥籌交錯、酣飲暢談之際。 三聲鼓點響起,金鈴錯落,錦帽蹁躚,紫羅衫動,足尖輕挑。 我無意去湊這熱鬧,避開人群,就向“夏至”湖畔走去。 湖畔有小船停靠,在微微蕩漾的水波紋中時起時伏。 女童坐在船上靠著桅桿打著盹兒,有影子,遮住了光,投到了她的身上,她睜開眼,看有人來了,忙起身點了燈。 我登上船,站在船頭愣著出神。 晚風有一些涼,湖麵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朦朧了月色,連路都越發的看不清了。 船行至蓮花深處,忽聞有若近若遠的歌聲傳入耳中,是小杏仙。 隨聲望去,隻見不知從何時起,湖中央的蓮花石臺上點了燈,燈影裡女子雲鬢高挽,鬢發間盡是華麗的珠翠金釵和金製步搖,額頂上還斜插著一朵嬌艷的牡丹花。 她朱唇輕啟,吐字如珠,嗓音如黃鸝般空靈婉轉: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一枝穠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乾。” 步搖的垂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金色的柔光映著燭火,細膩了她的容顏。 若能得此女,定築金屋以藏之,也不怪世子以杏花樓築之了。 下了船,我的心裡空落落的。
第九章勸君莫做那忘恩負義的小人(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