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外甥(五)(1 / 1)

魂魄夜老宅 鑼鼓山 6676 字 2024-03-17

李小偉緊盯著那三個人的一舉一動,心在“咚咚!”地跳。現在他大約已經知道死者何人,卻不能預測那三兄弟在看到大哥後會有怎樣的反應,甚或會不會沖過來和他拚命?可是再一想他們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又怎麼可以來報仇呢,於是就低下了頭。   三兄弟慌忙走到被子旁,可是當目光一觸及到下麵的東西時,他們都遲疑了,竟然沒人敢去掀那被子,並且臉色都變了,好像他們已經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妙。小個子首先退縮了,他不敢再靠前。董振山也在猶豫。最後是秦樹海先繞著被子緩慢地走了一圈,然後看著隆起的地方俯下身用顫抖的手捏住被角,可是剛掀起就“啊!”地一聲鬆開,“撲通”一屁股坐到地上。其他兩個人慌忙後退,但是很快又感到不妥,就趕快去攙扶地上的秦樹海。   董振山一邊攙扶一邊小心地問:“看清楚沒有?是大哥嗎?”   秦樹海:“好像是吧!”   他麵色慘白,腿都軟了,在兄弟們地攙扶下才勉強站起。他驚魂未定,好像還不能肯定地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大哥。   小個子的眼淚流出來了,他喃喃地說:“這是咋回事呀?是誰害了大哥?”   張毅傑的心情很沉重,眼裡噙著淚。是啊,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就這樣死了!她盡力控製住自己,想去安慰一下那三個農民工,同時也想了解點情況,就走了過去。   張毅傑:“我已經報案了,等著吧,公安局很快就會來人的!”   八點了,該開門營業了,左鄰右舍都在“刷拉!”“刷拉!”地開啟卷閘門。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男人向這邊走來,人還沒到,就在大聲問:“老李,出啥事了?”   老李不做聲,也不扭頭看。   那人緊走幾步來到現場,很快就看出了異常,他指著地上的被子小心地問道:“這是咋回事?”還是無人回答,他就接著說:“昨晚影影忽忽聽到過幾聲叫,很快又沒了,就沒有出來看,原來是出事了啊!”   聚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地圍成一大圈。大家都遠遠地站著,表情肅穆地看著地上那方被子,同時也在小聲地議論著,打聽著。   突然有個男的提高嗓門說:“昨晚街上打流氓,會不會就是這個人?說是跑了呀,咋會死在這裡呢!”   他的話引起了秦樹海的注意,就走過去直視著那人問:“你剛才說的,昨晚打流氓是咋回事?”   那人急忙說:“不清楚,我也是聽說的。”   他話沒說完就趕快躲到了後麵,好像再多說一個字就會挨嘴巴似地。   秦樹海急忙跑回去揭起被子仔細地看了看,他顫抖著又把被子蓋好,突然“哇!”地一聲哭了。他一邊哭一邊說:“大哥啊!昨晚跑過去的是你,可是我們沒有救你呀!”   其他倆兄弟都明白過來了,便一起蹲到大哥身邊開始哭泣。他們扭曲變形的臉,他們的淚水,他們的悔恨,然而一切都晚了!他們用拳頭狠狠地捶打著地麵,好像要鑿出一個洞讓自己鉆進去!同時在他們心裡也有個疑問,難道大哥真地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從街道那邊傳來了警笛聲,一陣緊似一陣。時候不大,三輛警車呼嘯而至,很快從車上下來一群警察。   今天帶隊的是一個五十歲開外的老警官,是刑警隊副隊長,姓孫,一般大家都稱他孫隊長。   警察的到來,使現場氣氛顯得異常緊張。   張毅傑一會兒看兒子,一會兒看警察,她在為兒子擔憂。也許用不了多大時候,一副錚亮的手銬就會銬住小偉,然後押上警車絕塵而去,下來是審判、判刑……父親說了,殺人是要償命的,那就是槍斃!淒涼和不舍籠罩著張毅傑的心,淚水奪眶而出。她緊緊地攥著小偉的手,茫然地看著那些警察。   孫隊長:“第一組現場警戒;第二組勘察現場;第三組尋找知情人。開始工作!”   孫隊長走向人群,其銳利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劃過,很快就盯住了李小偉。   孫隊長:“誰是投案人?”   李小偉低聲回答道:“我就是!”他主動向前走了一小步。   眾人的目光“唰!”一下都轉向了李小偉。有人不解,有人驚疑,怎麼一個衣著講究的大學生也會殺人?其中的一些人都是看著李小偉長大的,確實無法相信這眼前的事實。   技術人員已經準備就緒,馬上就要對屍體進行初步勘驗了。這時人群裡出現了一陣騷動,後麵的人都伸長脖子踮起腳想往前麵擠。可是在警察掀開被子的一瞬間,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臉轉向一邊,同時皺起了眉頭和鼻子,其中有些膽小的立刻退到了圈外,還有人跑到一邊去“嗷嗷”地嘔吐開了。   孫隊長:“打鬥發生在哪裡?被子是誰蓋上的?”   李小偉:“就在我家修理門市。被子是我蓋上的。”他指了指自己家的門市。   孫隊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說:“把那個修理門市也圈進去!”於是警戒線擴大了。   孫隊長在人群裡搜尋著問:“還有誰知道情況?”   秦樹海舉手示意說:“昨晚我們一起喝酒。我們是鄰村的。我們在一個工地上打工。”   這事自然輪不到小個子,怕是昨晚咋回去的他都說不清。   孫隊長:“那好,你來說吧!”   秦樹海急忙說:“我大哥叫周來順……”   孫隊長擺下手說:“別急!”他叫過四個警察,分配任務道:“你倆負責知情人,你倆負責投案人,到車上做詢問筆錄!”   兩個警察一邊一個抓住李小偉的兩隻胳膊走向警車,好像一不小心他就會逃跑似地。到警車旁,一個警察猛地拉開車門把李小偉推進去,然後兩個警察一邊一個把他夾到中間,接著“砰!”地一聲車門關上了。   張毅傑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她一隻手緊抓著老李的胳膊,夫妻倆同時呆看著警車。然而警車上是黑森森的貼膜玻璃,從外麵根本看不見裡麵的任何情況。   警察中,不斷有人去給領導匯報情況,大家都叫他孫隊長。孫隊長,張毅傑記住他了。   在孫隊長有條不紊地指揮下,對案發現場的偵查工作於十點鐘前順利結束。   兩個警察把李小偉從警車裡帶出來,讓他到門市裡去指認現場和那把鐵鍁。作為作案工具,鐵鍁被警察帶走了。警察要老李把修理門市鎖上,接著一張蓋著“陜縣公安局刑警隊”紅色大印的白色封條貼到了門縫上。從此,老李的修理門市歇業了。   一輛120救護車“嘀嗒!嘀嗒!”拉著響笛開過來,停在警車旁,然後下來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他們取下擔架,把周來順的屍體抬上救護車。按照刑偵程序,除了現場勘察,還要進行屍體解剖,以確定致死原因和有關責任人。   120救護車開走了。緊隨其後,李小偉被押上警車拉著警報閃著警燈也開走了。作為主要嫌疑人,他將被依法收押。   還要對案件做進一步的調查,大部分警察都留下來了。這個案件並不復雜,後續的偵查工作進展得很順利。經過辦案民警的仔細偵詢,特別是女服務員蔡啟琴的積極配合,公安局對這一命案的初步定性是,由於誤會引發的一起群體性傷害事件,並非一些人傳說的流氓鬥毆。   張毅傑和老李、蔡啟琴及其二弟、餐館女老板、參與追打且追到最後的那十個人,還有周來順的三個兄弟等,都被叫到了公安局刑警大隊。   周來順家在黃河邊,具體為陜縣堰根鄉周家溝村。其家人接到公安局送達的死亡通知時,已過中午十二點。   忽然間,這家人的天塌了。周來順的媳婦楊彩琴癱軟在地上。兩個孩子在一旁驚恐地看著媽媽。周來順的母親一口氣沒換上來被憋得昏死過去,經過掐人中、捶背、撫胸等緊急施救,才又活過來。周來順的父親摔倒在地上,瞪著眼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看著這家人哭天搶地的勁兒,村裡的男人們都在唉聲嘆氣,女人們在忍不住地抹眼淚。尤其是那些丈夫在外打工的媳婦們,更是驚慌失措,也許她們正在擔心哪天自己也會突然接到一死亡通知書。   這家人就周來順這一個兒子,楊彩琴是從外村嫁過來的,山裡的親戚們相距都比較遠。村裡的青壯年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都是些婦幼老弱病殘。更不巧的是,連他們的老村長也帶著村委會成員到縣城裡辦事去了。在這家人遭遇大難時,竟然找不出一個人來撐一撐局麵,甚至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陪楊彩琴去趟公安局。於是她隻能一個人去公安局,可是村裡不通公交。最後,是村裡一個上了年級的老人,用接送孫兒們上下學的三輪車把楊彩琴送出山,她才搭乘長途汽車去往縣城。   楊彩琴是在雜七雜八一群婦孺老幼的目送下,哭嚎著連滾帶爬上的三輪車。由於驚嚇,她小便失禁把褲子弄濕一大片,可是她一點沒感覺。   楊彩琴到縣長途汽車站下車後,發現裡裡外外到處都是亂嘩嘩的人群和車流,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就拿著死亡通知書亂打聽,這是她平生第一次要找一個叫陜縣公安局的地方。除了市內有公交車,還有出租車,但是她都不敢貿然去坐。後來是在一位好心人的幫助下,她才到的公安局。   楊彩琴走進公安局大門時,正好是下午的上班時間。看著高大的辦公樓,以及那些進進出出的警車和警察,楊彩琴腿都軟了,每踏上一個臺階都感到很吃力。她一步一挪走進一樓大廳,值班警察問明來意,就把她帶進了刑警隊辦公室。她剛進門,坐在一塊兒的三兄弟就同時站了起來,秦樹海急忙去問候。   秦樹海:“嫂子,你來了!”   屋裡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楊彩琴,已基本猜出她的身份。   楊彩琴還記得這三兄弟,他們都是鄰村的,是和她丈夫一起外出打工的。臨走前,這三人先到她家,然後才和來順一起出山的。   楊彩琴舉著死亡通知問:“把這交給誰?”   然而她問的對象卻是張毅傑,把張毅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說點啥,卻欲言又止。   這時一個女警官趕快說:“人到就行了,通知書你留著,請坐吧!”   女警官拉出一把椅子,讓楊彩琴坐下,又接來一杯純凈水放到麵前的桌子上。楊彩琴連看都沒看那杯水,她的心裡很亂,在焦急地等待著丈夫的消息,茫然地猜測著他究竟是死是活。一路上她都在想,也許通知上弄錯了,或者下通知時他看似死了,可是過一會兒又活了,類似的情況曾聽說過;而且還聽說過,人都死三天了,正準備下葬,可是棺材裡卻傳出聲音,說裡麵太黑,地方太小,叫喊著要出來。   一個男警察開始介紹案情了。楊彩琴一邊聽,一邊注視著那警察的臉,好像能從他的臉上直接看到結果。當她真真切切地聽到周來順確實死了,屍體就停放在殯儀館的解剖室裡時,便從椅子上溜到了地下。三兄弟趕快把嫂子扶起,一人托背,倆人架胳膊,把她攙扶進沙發。可是兄弟們一放手,她像件衣服一樣軟癱在那裡。看她這樣,兄弟們隻好一邊一個夾持著,防止她再次溜下去。   楊彩琴感到天旋地轉,憋氣得厲害,好像有塊巨石壓在胸口。她想哭卻哭不出,隻是斷斷續續地哼唧了幾聲。   突然,楊彩琴強撐著站起來恍恍惚惚地說:“我要去看來順!我要去看來順!”   案情還沒介紹完,警察要楊彩琴稍等一會兒,然後繼續說,死者傷情復雜,需要進行屍體解剖,需要她簽字同意,並且解釋說,解剖過程會讓她到場,這些都是規定。   當辦案民警把簽字筆送到楊彩琴麵前時,她手顫抖得厲害,怎麼也握不住。看實在沒辦法,女警官隻好拿來一盒紅印尼,捏住楊彩琴大拇指,幫她按了一個的紅手印。   警車要送楊彩琴去解剖室了。第一次坐警車,這比她出村時坐三輪車要舒服得多多,但是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這些,隻盼著能快點見到自己的丈夫。直到這時,她還在固執地想,來順是個好人,他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許她去了,丈夫就會把眼睛睜開呢!   楊彩琴到了縣殯儀館,解刨事就設在這裡。當警察揭開蓋在遺體上的白布,楊彩琴剛看一眼丈夫的遺容,就很淒然地叫了聲:“來順,你死得好慘啊!”便昏死過去。   很快,楊彩琴被送進了陜縣人民醫院。為防不測,又特地加派了一個見習女警官小趙給她做陪護。   按照規定,雖然楊彩琴因身體問題不能在現場,但是解剖工作可以繼續進行。解剖過程有錄像,要作為公訴資料提交。對於所有的案卷資料,不僅律師可以調閱,如果死者家屬有疑問,也可以申請查閱。   在刑警隊辦公室,張毅傑是第一次接觸楊彩琴。她幾次想都去當麵說聲對不起,安慰一下楊彩琴,可是又感覺心裡發虛,找不出合適的話,也沒有合適的機會,終究沒有邁出那想邁而又邁不出的腳步。楊彩琴上警車走後,她在心裡默默地祈禱著想象著,楊彩琴在看到丈夫的遺容時該是怎樣的情形呢?她看了看身邊的那十個人,又看了看一旁的女服務員蔡啟琴,突然感得自己應該和蔡啟琴站一起,而不是站在兇手們中間。她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他應該也是兇手,可是作為母親又很不情願接受這個事實。自從來到公安局,她和老李一直還沒見到兒子,也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張毅傑走向蔡啟琴,拉起手邀她到沙發上坐下,就是楊彩琴剛才坐過的地方。她仔細地打量著蔡啟琴,充滿感激地說:“謝謝你能說出事情的真相,否則來順可能會被冤枉一輩子,他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