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外甥(六)(1 / 1)

魂魄夜老宅 鑼鼓山 5971 字 2024-03-17

蔡啟琴很驚呀,沒想到給大個子最後一擊的兇手的媽媽竟能說出這樣的話,好像那個被打死的人是她兒子,而蔡啟琴又像是她的兒媳,況且“婆母”的一句話就讓一個好人徹底得到了應有的公平,也讓兒媳的名譽得到了徹底澄清。   蔡啟琴眼裡含著淚,嘴唇顫抖著,她說:“他真是個好人!真是不該發生的事!”   張毅傑從包裡掏出紙巾遞給蔡啟琴,讓她擦去眼淚,接著“哎!”地一聲長嘆道:“不是那些人的參和能有啥事啊!”她說得很痛惜,帶著不滿。   一個好端端的人,無冤無故,竟被如此殘忍地打死,這是怎麼樣的痛苦啊!他的父母妻兒以後該怎樣生活呢?張毅傑在痛恨那些追打者的野蠻,甚至包括她的兒子,是他雪上加霜又劈了來順一鍁。撇開親情,於理於法,都應該給所有施暴者以最嚴厲的懲罰!這樣才能對得起死者,才有良知、人道和公平。於是她便以基督的方式,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地為死者祈禱:“願主保佑來順的靈魂,讓他少一點痛苦,早點升入天國!願他的靈魂早日得到安息!”   然而一想到兒子,張毅傑的情感又是復雜的。小偉剛大學畢業,舅舅正在安排工作,可以說前途無量。如果因為這件事讓小偉進了監獄,即使抵不了命,將來也會成為勞改釋放犯,那麼小偉的前途就毀了。她就這麼一個兒子,那樣的結果是她萬萬不能接受的。在法理與母性的較量中,骨肉親情逐漸占據了上風,於是她又在默默地為兒子祈禱:“上帝保佑,願小偉能度過這一劫,平安回家!”   在為兒子的前途擔憂的同時,張毅傑對屍體解剖的結果抱著一線希望。她固執地認為,天黑、人多、傷口鱗鱗,也許警察根本無法弄清周來順的確切死因,最後會判所有參毆打的人都有責,然而法不責眾,那麼大家都賠點錢,也許這個案件就算結束了。   屍鑒報告在下班前出來了,其主要內容是:死者胃容物裡含有酒精,根據死者心臟殘留血液測定出的酒精濃度,案發時死者應該處於半醉酒狀態,但是死者嘴裡及氣管裡沒有嘔吐物,不存在嘔吐物堵塞氣管窒息死亡的因素。死者全身多處有外力擊打傷,造成多處尤其是頭部和麵部軟組織挫傷及皮下嚴重血腫。腦顱有一開放性傷口,為銳器所致,是造成死者失血性休克死亡的主要原因。同時技術鑒定報告也出來了,其主要主要內容是:經過技術鑒定,死者頭上的主要致命傷是經現場提取的鐵鍁所致。李小偉被確定為主要嫌疑人,這與刑警隊的初步判斷是一致的,也正因此,他才被提前單獨收押的。   根據各項技術報告和有關偵詢資料,對案件的初步處理意見也出來了:蔡啟琴沒有參與毆打,對案件不服任何責任;其二弟有過錯,是事發的起因,但是沒有殺人動機,其目的僅是為了保護嫂嫂,情有可原,且在形成群毆後已及早退出,沒有對死者造成實質性傷害,所以也不追究其刑事責任。那些雖然參與了群毆,但是能及時退出,且無法證明對死者造成實質傷害的人,也不再追究刑事責任。一直追打到最後的十個人要負一定的輕傷害責任,責令每人繳一萬元押金,取保候審。李小偉做為本案的主要責任人及犯罪嫌疑人,即刻收押縣看守所。   一張由陜縣公安局簽發的拘留證,經李小偉簽字後轉交給了張毅傑。她拿在手裡呆呆地看著,上麵那個紅色大印格外醒目,上麵的文字個個刺眼,特別是李小偉的名字更是刺疼了她的心。她實難相信怎麼會接到一張拘留證,這簡直就是一張去往地獄的通行證!可是他們盼望的卻是一張小偉到政府機關的上班通知書,而且應該由舅舅坐著小車親自送到仰韶鎮,親手交給小偉,大家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一幅錚亮的手銬銬上了李小偉的雙手,然後押上囚車拉起警報開走了。直到這時張毅傑和老李才算見到兒子,但也僅是互相對視了一眼,既不能靠近,也不能說話。張毅傑看到了兒子眼裡的哀傷、無助和祈求,她的心都要碎了。   這樣的結果遠遠超出了張毅傑的預想。此刻她已清醒地意識到,如果任由事情繼續發展下去,小偉這輩子可真就完了!所以絕不能再聽天由命地坐等,必須馬上想辦法,一定要救出小偉!張毅傑在心裡祈禱著:“上帝啊!請饒恕我吧!我不能沒有兒子,沒有兒子我也活不成,即使傾家蕩產我也要救出兒子!”她想起了弟弟,準備即刻動身去弟弟家,把事情如實相告,讓他抓緊時間想辦法。   不能再遲疑了,張毅傑拉起老李就往外走。倆人很快走出公安局,猛然發現天已經黑了,連街上的車燈都亮起來了。這麼晚還去弟弟家似乎不太合適,張毅傑一轉念改變了主義,說:“晚了,不去毅男家了,先回家,好賴都是這一天!”老李沒啥說,也隻能跟著走。   去往仰韶鎮的公交車早已停運,張毅傑攔下一輛出租車。雖然坐出租比坐公交要貴許多,但是現在,錢好像真的成了身外之物。   華燈初上,陜縣縣城車來車往,街道兩旁的路燈隨著地勢的上下起伏變幻得很有韻致。借著迷離的燈光,夜市上的商販們在不遺餘力地招攬著顧客。熱氣騰騰的小吃攤前坐滿了少男少女,或談笑風生,或交頭接耳,或卿卿我我。   出租車內,張毅傑看著窗外那些青春、自由、爛漫的年輕人,心中泛起的全是落寞和苦澀。兒子大學畢業就要上班,也該到談情說愛的時候了。如果不出這件事,也許過不了多久,這些屬於年輕人的歡聲笑語裡就會有小偉帶著女朋友的身影,她會喜歡那個跟在兒子身邊的姑娘。然而夜幕之下,這樣的幸福是屬於別人的,小偉此刻正身陷囹圄。冥冥之中,在張毅傑麵前出現了一道藍色的海灣,波峰浪穀間有一雙焦急的眼睛在注視著她,張毅傑禁不住淚落兩行。   不自覺地,張毅傑又想起了那些久遠的傷心事。小時候,每當弟弟被人欺負了,她總是挺身而出把弟弟擋在身後;在饑餓難耐時,她總要把自己的食物分一半給弟弟,而寧願自己被餓得頭暈眼花。後來社會進步了,一切都好了,這些事就被淡忘了,姐弟倆到一起也很少再提及。可是現在小偉身陷囹圄,僅憑其一己之力已不能保護兒子,她必須借助弟弟的力量。   就在張毅傑和老李搭上出租車的幾乎同時,一輛帕薩特轎車駛出了市政府大院,開車的正是張毅男,今晚他要回老宅去。   想當初,就在張毅男跨入大學校門的四年間,國家形勢發生了深刻地變化。對於最廣大農民來說,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製,人民公社變成了鄉政府。畢業後,張毅男上班的第一天,看著掛在鄉政府大門口的新牌子,心裡充滿著無限感慨,那真像是換了人間!   世事變換,但不變的是張毅男對工作的熱情和那顆積極進取的心。進鄉政府不久,他就遞交了入黨申請書,被確定為入黨積極分子,安排在黨委辦公室當秘書。三年後,即一九八四年,憑著一根小有名氣的筆桿子,他被調到了縣政府秘書組。就在這一年,張毅男戀愛結婚了,愛人叫劉雲,是鄉中的語文教師。又是三年即一九八六年,張毅男被提拔為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這年,劉雲從鄉下調回到縣城,他們在縣城安了家,把父母接到了身邊。   自從當上副主任,張毅男的工作更忙,也更辛苦。然而對於他來說,工作的壓力是其次的,而來自於方方麵麵錯綜復雜的社會關係,所造成的心理困擾,才是最主要的。有許多事,不論公事還是私事,或者公私兼具,都需要他從單位、個人、同事、上下級、領導之間等,以及人情世故方麵,費盡心事去考量,可是現實中的一些事,並不都是按照他的認知去發生發展的。對於張毅男來說,他能做的是必須麵對現實!然而理想與理性,現實與內心,各種矛盾的交織,常使他陷入無邊的孤獨和沉默。   一九九0年,他們的女兒出生了,取名張慧,是一個遲到的孩子。不論她的哭或者笑,都是一個天使的聲音,給他們原本沉寂的家庭增添了許多樂趣!   盡管仕途多艱,但是憑借勤奮和毅力,張毅男總在不斷地取得著進步。二000年底他被提拔為三門峽市政府副秘書長,而這次魚躍已經距離他大學畢業近二十年,當初那個的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如今人已是華發中年。   多少年了,隻要在工作中遇到某種困難,或在心理上出現某種困惑,他都會產生一種急切的心情——回老宅去!那裡有他的童年,有他的理想追求,有他的成長軌跡,隻要一觸及到老宅裡的那些舊東西,包括屋舍、門窗、磚瓦、石頭、桐樹等,他便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早已融入生命的力量。時空在穿越,歷史在交錯,在理想與現實的縫隙間,他要給自己找到一條蹊徑。   當年,母親總愛問他為啥要晚上回去。他總說白天工作忙,晚上時間長,能多說會兒話。可是他每次回家要說的話並不多,一般都是常說的那幾句:“你們在家好不好?”“家裡缺啥不缺?”“要保重身體!”“需要啥就說一聲!”等,然後就悶聲不響,一個人長時間坐在屋簷下的那塊石頭上想心事,那塊石頭就是他小時候常坐的地方。有時母親想去叫他一聲,可是父親總是攔著不讓去打擾。父親能看出他有很重的心事,但是不問,知道問了他也不會說。   如今閑置的老宅已顯破敗,但是每當遇到煩心事,張毅男仍習慣於夜回老宅。然而父母走了,現在他回來就不像以前那樣方便。為避人耳目,他要悄悄地進村,要把汽車停在一個不被人注意的地方,還要悄悄地走,對此現實為他提供了方便。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加快,村裡的常駐人口在銳減,許多都是居家搬遷,留下了一個個的空宅破院,甚至於他家的左鄰右舍都成了殘垣斷壁。能留在村裡的多數都是婦女兒童老弱病殘,這些人一到晚上基本不出門。整個村子,白天能給人以懷古般的蒼涼,到了晚上幾乎又變成一座鬼城。總之,張毅男不想讓人知道他晚上回來過,其實是他能被撞見的幾率非常低。   汽車行駛在通往老宅的村村通公路上,張毅男時不時地看一眼窗外。路邊的村莊早已退隱在墨色的夜裡,偶爾一兩個透著點燈光的窗戶還在告訴路人,這裡是一個有人居住的地方。   張毅男想起一件事。不久前,有個長輩去世,他回村參加葬禮。車到村口,他專門下去看了看曾經上過的小學。校舍的門樓比較完整,院裡長滿荒草,有些房子已經坍塌,圍墻上開了個大豁子。當初這所小學位於村子中央,但是隨著村子建設的東移,漸漸地,這個小學就被撇在村西邊,成了一所孤院。這樣以來,不僅孩子們上學不方便了,而且由於年久失修,老校舍變成了危房。三年前,在張毅男的幫助下村裡又建起一所新學校,老校舍被荒廢了。今晚,他打算進去停車。   車到村口,不遠處那黑乎乎的一堆就是舊小學。張毅男收小油門,放慢車速,變遠光為近光。在朦朧的夜色中,汽車離開公路,緩緩地駛近舊小學,停在圍墻邊。   下來車,張毅男先去尋找那個豁口。他走得比較慢,比較輕,可是一點輕微的腳步就會驚擾那些夜出的小動物。除了昆蟲的跳動,草叢裡還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憑經驗那是一隻田鼠在逃跑。他剛走幾步,又有一隻蛤蟆“咕!”地一聲從腳下跳開了。當找到豁口,確定好進車角度,他返回車上,以怠速慢行,小心翼翼地把車開進去,關閉了發動機。張毅男把手機調成振動,裝進口袋,然後放下車窗在靜聽。過了會兒,沒感到什麼異常,他才從車裡下來。   校院裡黑魆魆的,張毅男環顧著四周,所能看到的僅是一個輪廓,而那個印象中的小學,還一直保留在他的記憶裡。每個坐過的教室,坐過的位置,他都能想起,同時也想到了自己的語文老師。老師是外地人,現在應該有八十多歲了,他還健在嗎?但願老師能健康長壽!   張毅男走出豁口,走向老宅,一路上那些熟悉的房屋和樹木就是向導。他走得比較慢,但是很順利,時候不大就到了大門口。   大門沒有鎖,隻把門搭鏈掛在耳環上。張毅男輕輕取下搭鏈,輕輕地推門。一陣低沉的門鉆轉動聲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門開了。張毅男試探著跨過門檻,進入院子。老宅所處地勢較低,再加上四周大樹的遮蔽及院墻的圍堵,使院子裡顯得更黑。剛進門,他什麼也看不見,就一動不動地站著。在定醒一會兒後,他漸漸能分辨出屋舍和院子裡的東西。   老宅裡沒有上房,隻有三間西屋廈房。朦朧中,老宅已變得愈加破敗。大門樓好像有點歪斜,也許用不了多久,一場雨或者一場雪,它就會轟然倒塌,甚至連這三間老房子房也難幸免。   其實土革前,這裡他家在的馬廄。那時,除了養著幾匹高頭大馬外,這裡還住著一個長工,他既喂馬又乾農活。而他家真正的宅院在別處,後來都分給了幾戶貧雇農,包括那個長工,隻有這三間馬房被允許留下來,供他們一家人棲身。對他們來說,這在當時已經是非常不錯了!要知道在其他地方,老地主片瓦不留,一大家人趕到村外一孔破窯洞裡或者一間破廟裡去的也很普遍!   這些陳年舊事都是母親偶爾給張毅男講起的,但也僅此而已。對此他早已理解,歸根結底是一句話——社會變遷使然!如今,他已成為市政府的副秘書長。歷史就是這樣,你來我往,優勝劣汰,奔騰不息,其大方向永遠都是向前的,所以決不能拘泥於過去!   張毅男沿著墻壁、房門、窗戶摸著走著。在轉了一圈後,他來到院中央摸了摸那棵泡桐樹,現在它已合抱粗了。然後他找到屋簷下的那塊石頭,就是小時候常坐的那塊坐下來,靠住墻閉上眼睛,很快便沉浸在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