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多,南京中央飯店外的馬路邊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大門口,賣香煙的叫賣聲和搽皮鞋的攬客聲比脆般此起彼伏。 幾個黃包車車夫穿著一身打著補丁又袖短褲短還油黑發亮的棉衣褲在那交換著各種奇聞趣事,時不時還問下行人是否要車。 而'“野雞”出租車司機則呆在車裡慵懶的享受著這短暫的冬日暖陽。 當然,更多的是政府各衙門的專車和正牌的出租車載著穿著體麵、春風得意的客人們來到這裡。 不同的是,政府專車一般都停靠在飯店前花草圍簇的停車坪裡。 正牌出租車則是在飯店正門門廊前將客人放下後,停到飯店院子西側五十米外的大行宮出租車指定停靠點。 小嚴在中午下班前趕了回來,這會和陳家真他們一同來到了飯店。 這是開業才一年,南京最新最大最豪華的飯店。 搭配紅白相間方格的長方體塔形建築,在即便是如此冬季也紅綠層疊、生意盎然的花壇簇擁下,讓人怎麼看都能感受到時尚與豪華。 最壯觀的是停車坪的車輛,全市不過一千臺,這裡就足有五六十臺。 一進飯店大廳,他們就遇到了熟人。 “喲!這不是陳總督察嗎?” 飯店經理江漢生第一時間就迎了上來。 “周科長,尹督察,嚴秘書您幾位也來了!” 陳家真朝周、尹二人掃了一眼道:“江經理,看來,他們兩位也是常客嘛!” “都是常客,都是常客!你們要都常來,我們飯店才更紅火嘛!” “總督察長,這麼巧,今天在這碰上您!您在哪個包廂?待會我得來敬各位一杯!” “我也得敬!陳總督察,咱們多久沒聚了?得聚聚了,您可不能老不給我機會!” “我也是……” 在外麵,陳家真喜歡聽人稱呼他為督察長或是總督察,這稱謂聽著大氣。 和眾熟人一一寒暄了幾句,風光無限的陳家真就讓侍應生帶著他們前往一樓東區中餐廳。 拐了個角,卻又碰上了熟人。 “陳總督察!這麼巧!呀,幾位老總今天一起來的啊!” “噢!年底了,朋友約我們小聚一下。呃,老莫,你今天這是做客還是請客?” “中午是請客。滄州的雜技班下午就要坐火車回去了,給他們餞下行。” 說話的正是老莫,南京世界大戲院襄理。 周治平也過來招呼道:“嗬嗬!老莫,聽你這意思,晚上還有局?” 老莫一臉堆笑的抱拳作揖道:“周科長見笑了!晚上確實有局,不過不是我們戲院請客。上海明星電影公司負責影片發行的邵助理今天來了南京,他們有個新拍的電影要跟我們戲院合作,就約了我吃個便飯。” 陳家真端著架子道:“你這一天天的,迎來送往,飯局還真多!一個雜耍班子也值得你們戲院搞這麼隆重,來這餞行?” “哎喲!陳總督察,您可別小看了這滄州的雜技班!過了年,人家就去歐洲巡回演出去了,以後您就是想看還真看不上了耶!” “有這麼厲害?” “厲害!您太太帶著老夫人,還有小姐和小少爺都來看過了好幾回的,您回去問問就曉得了。” 老莫這話倒是讓陳家真忽然生了感慨,朝眾人搖了搖頭道:“慚愧啊,慚愧!想想我都有蠻久沒陪他們吃頓飯了!晚上回去他們都已睡下,早上起來我又走得急,連話都沒說上幾句。” 眾人皆說他太過於專注工作了,以至於疏忽了家人。 又七嘴八舌的扯了些閑淡後,一行人接著往翠竹走去。 剛走了幾步,陳家真忽又停下,好似想起了什麼,扭頭問道:“老莫,都這日子了,你們戲院還放電影嗎?” 老莫停下腳步回頭答復道:“放啊!市政府不是要求我們照常營業不得歇業嗎?周科長特意交代過的!是吧?周科長!” “哦,是!我交代過,不管能不能賣出去票,沒有戲開鑼,但電影必須得放。” “哦,不錯,很好!呃,你這電影公司新拍的電影,不會是在這幾天上映吧?要有,你得通知我,我剛好給警員們放鬆放鬆。” “這幾天沒有新片,不過快了。我先給各位老總報告一下,三月份明星公司要推出一部全新的片子——《歌女紅牡丹》!國語原聲對白,真正的有聲電影,可不是那種邊放映邊搞人念對白的西貝貨。” “是嗎?那到時候真得去看看。你們今天這是準備簽合約?” “還不止!我們戲院這次準備熱鬧一把,想商量明星公司把女主角胡蝶小姐請來一起慶祝公映。如果定下來了,我提前給各位老總送票!” “喔,那挺好!你這樣,周一上午來警察廳一趟,我想組織全廳搞點活動。” “行啊!陳總督察,我周一上午一準來。” …… 請客的是泰鑫商行老板常泰來,一個木材商加鹽商。 主賓雙方落座,常泰來向他們介紹了自己的陪同——商行經理曹新民。 陳家真也向他介紹了尹如朝。 周治平不用介紹,一見麵就和常、曹笑語連連,他們早就熟識。 一上桌,陳家真就先聲明下午有公務,自己不能飲酒,卻勸他倆可以多喝點,要盡興。 周治平自是不客氣,吃喝隨意,還特意和尹如朝換了位子,讓他和常泰來坐一起,自己則挨著曹新民坐。 常泰來很熱情,熱情得有些像巴結,這讓與商人打交道不多的尹如朝有點不適應。 “俗話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常某有幸和尹督察同為湖南老鄉,那就如同親兄弟!今後常某可是要靠兄弟您多多照顧了!來,尹督察,兄弟我先乾為敬!” 常泰來翻舉著酒杯,堆著笑,一臉的乞盼。 尹如朝也一飲而盡道:“常老板客氣!有我們督察長在,照顧是一定的。我們都是他的兵,他說該怎麼照顧就怎麼照顧!” “別搭上我,你們論你們的。” “是是是!另論,另論!” 陳家真既然表了態,常泰來趕緊賠笑附和。 尹如朝問道:“常老板的木材生意是從長沙運來南京賣麼?” “哦,不是。是從常德運西湖木到漢口鸚鵡洲集散後,再運到上新河的堆場。” “那想必常老板的堆場規模極大,現在天乾物燥要特別注意防火啊!” “是是是!尹督察提醒得是,堆場防火那是必須的。” 陳家真這時插話道:“呃,今天常老板是來慰問我們警察廳的,大家隻交朋友談感情,別的以後再說吧!” 說完還給尹如朝丟了個眼色過來。 尹如朝會意,主動端杯提議道:“既然督察長都發話了,那我得好好交交常老板這個朋友。常老板,來,我回敬您二位一杯!” 一來二去,不知不覺酒就過了五六巡,菜也上了十幾味。 先前碰上的熟人也走馬燈似的前來敬酒,氣氛熱烈,一浪接著一浪。 正酣之時,飯店江經理親來告知,警察廳秘書室值班秘書來了電話,讓陳家真去前臺接聽,陳家真隨即帶了小嚴去了前臺。 值班秘書的電話是告訴他,陳伯仁秘書剛來了電話並留了話。 說商委員的事已經清楚了,他是昨天購票時沒臥鋪賣了,剛好有個年輕人要退票就轉給了他。 還說他看到這個年輕人手中有兩張紅票,日期戳是今天早上七點。 並轉陳伯仁指示,下午三點在中央黨部辦公室聽陳家真的匯報。 接完電話,陳家真心裡是好一陣琢磨。 他這個督察處長說白了就是一個管治安的,保障南京的安定才是最大的職責。 紅黨當然得抓,但你抓的得是紅黨。 雖然都是陳派,和俆可均關係也算不錯,但那家夥太過好大喜功,容易出事。 自己保穩定保平安,不出亂子就是功,這裡頭的道道得心中有數。 今天的事,顯然是草率了。 怎麼就沒想到臥鋪上的人可能會與紅黨毫無關係呢?看來還是被唐雨雲的案子搞亂了陣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本來就不關警察廳什麼事,自己瞎擔心湊熱鬧,不僅和那兩貨有了隔閡,還牽扯到其采先生,驚動了陳部長,真是昏了頭了。 現在商委員又扯出了紅票,這下就更復雜了。 查是必須的,陳部長那要聽匯報,可怎麼個查法呢? 就兩點:一不能捅婁子,二不能鬧笑話。 打定了主意,陳家真吩咐小嚴道:“你跑一趟南京鐵路管理局,用他們的調度專線查清楚今早七點從上海出發至南京的藍鋼特快頭等車廂國內登記名單。現在快一點,兩點前報給我。” “處長,用不用車站派出所的警員把頭等車廂裡的客人給攔下?” “你腦子裡想什麼呢?還嫌事不大?讓你乾什麼就乾什麼,別多事!” …… 翠竹包廂裡友好融洽的氣氛一直延續到幾近散席。 這時,曹新民拿出兩張一百大洋的兌換券,給周、尹二人每人一張,說是一點小心意權當提前拜年。 然後又拿出一張一千大洋的通和錢莊兌票要遞給陳家真,言明算是慰問警察廳下麵的兄弟,給警察廳贊助的年貨金。 陳家真客氣了番,最後示意周治平收下,並指示這筆錢給保安科和督察處的警員們做年終福利,發放必須全麵、周到。 最後一杯團圓酒乾了過後,宴席宣告圓滿結束,起身走人之際,侍應生告知陳家真,小嚴來了電話。 接了電話,陳家真讓周、尹二人回警察廳休息待命,自己則獨自上了飯店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