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臥高門(1 / 1)

捌零之後 淺叔 5904 字 2024-03-17

八達嶺長城位於延慶縣城東南方向,這段長城居高臨下,地勢險峻,屬於燕山山脈。逆著長城走向向下,有一條蜿蜒起伏的山道,是山下的老百姓天長日久走出來的小道。   在山下有一棵五人才能合抱的大榆樹,據說是元末明初種植的,這棵榆樹向西是一個古老的村鎮,因此得名大榆樹鎮。   村口是四四方方的一所大宅院,院門口綠樹參天,院門口是一座大門樓,大門樓上雕龍畫鳳,簷下懸燈,門內兩側各有一座石獅,威風凜凜。唯一跟這大宅院不搭的是門口掛了一個牌子,上書七個大字:高淩廢品收購站。   顯然,這家主人姓高,名叫高淩。   昨天夜裡,大風呼嘯了一宿,大雪也跟著沒有停歇,天亮了之後雪勢才見小,變成似銀針一樣的雪絲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高淩套上一件棉服走出了屋門,看了一眼天空,知道這雪大致也就這樣了,就返回屋中拿了苕帚開始掃雪。   高淩大概五十多歲的模樣,身材高大魁梧,紫微微一張臉龐,濃眉大眼,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莊稼漢子。一夜的積雪很厚,一腳下去小腿都能陷進去小半截,看來隻能先掃出一條路出來了。   高淩從屋門口開始,掃到廚房門口,又掃到廁所門口,最後,這三條小道一起掃著,通向宅院的大門口。   高淩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不服老是不行了啊,畢竟是快六十的人了。高淩喘著粗氣,回頭看了一眼,剛剛掃過的地麵有漸漸地下了一層薄薄的雪。於是隻得暫時作罷,放下掃帚,把大門上的鎖打開,又把兩根頂門的木頭柱子挪開,這才用力左右一拉,把大門打開了一條縫,又用力推開左扇門,再用力推開右扇門,門外到處一片白茫茫,連門口大樹的樹乾上也擠滿了雪。高淩眼神往回一收,不由得嚇了一大跳,門口竟然倒臥著一個人!   連忙上前伸手探了一下這人的鼻息,竟然還活著,看來是饑寒所困,昏死過去了。高淩立即沖著院裡的方向大喊:“香芹、芹她媽,快點,快出來幫幫忙。”   就見從屋裡飛快地跑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大約六十歲左右的老年婦女,另一個估計也就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子,都是外套沒穿,披散著頭發跑了出來,兩個人聽著高淩喊聲急切,就什麼都顧不上就出來了。   “爸,這是誰啊?”那年輕女子就是高淩的女兒香芹,看到父親在拍打一個人的前胸,看情形這人應該是昏厥了,就關切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大雪天倒臥在咱家門口了,還有氣,你們倆趕緊過來搭把手。”   高淩一邊說著,一邊把那人的頭抬起來靠在自己胸前,然後兩手在那人胸前交叉,把他從地麵上拖了起來。香芹和她媽兩個人趕緊過來,一人抬起來一條腿,就這樣三個人把他給抬到屋裡去了。   屋內有一個圓形的鐵爐,爐火劈劈啪啪直響,應該是早晨起來剛剛捅開的火爐,跟屋外天寒地凍比起來,暖爐裡的火光映照著整個房間,營造出一片溫暖舒適的氛圍。   高淩把這個人平放到床上,然後雙手在他全身上下輕輕地按摩,尤其是四肢,幾乎每一個部位都細細地揉捏了一番,待到這個輕緩一口氣,嘴裡發出“哎呦”的聲音的時候,高淩趕緊站起來,擦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汗水,又用一床棉被給這個人蓋嚴了。   高淩這才長出一口氣說:“這人活了,沒問題了,你們抓緊熬點熱乎粥,一會兒他醒了就得叫餓了。”   娘倆忙著做飯去了,高淩這才想起來學還沒有掃完,就又出去繼續掃雪了。   這個倒臥在高家門口的人就是我的父親周雲庭。等他緩緩地睜開雙眼的時候,感覺到了一種溫暖,一種疲憊,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酸軟無力,肚子咕嚕嚕地響個不停。   他宛若做了一場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就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是眼前一暈,又倒在了床上。   “爸,他醒了,他醒了。”端著一碗粥進來的香芹看到我父親睜眼,不由得激動地喊著。   高淩趕緊放下掃帚也進了屋,看到我父親掙紮著想坐起來的那一幕,就伸手製止說:   “小夥子,先別動,你剛剛蘇醒過來,身體虛弱得很,暫且還不能下床呢,”說著又抬起頭跟香芹說:“芹啊,你過來喂他喝點粥吧。”   我父親一聽,怎麼?要讓一個大姑娘喂我吃飯,頓時在床上躺著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地說:“不行不行,一會兒我自己來。”   香芹倒是大大方方地過來了說:“你自己來?你自己能行的話就不用倒在我家門口了,聽我爸的話,你躺好別動。”   香芹邊說著邊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放嘴邊輕輕吹了兩下,就送到了我父親的嘴裡了。   我父親自幼家境清寒,加上家中兄弟姐妹眾多,幾時被這樣對待過啊,哪怕是那嗷嗷待哺的孩童時代,也沒有人喂過飯啊,而今居然被一女子這樣喂飯!他心中說不清楚是感動,是溫暖,還是屈辱,或許都有一點點吧。   這樣想著,我父親的眼睛餘光忍不住地偷瞥了一眼香芹。這香芹臉蛋微圓,相貌甚甜,一雙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嘴角自帶著笑意,確實惹人喜愛。我父親不僅心神蕩漾,慌忙把眼睛挪開,這一轉移眼神,頭也跟著一扭動,一勺子粥就沒有送到他嘴裡,直接灑了他一臉。香芹頓時急了:“你這個人腦袋別轉來轉去的,看著我,別動。”   我父親隻得聽話,把頭擰過來,兩眼直挺挺地盯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香芹不由得一捂嘴樂了:“你這個人可真有意思。”   就這樣,我父親在高家休養了三天之後,身體也基本上康復了。高家三口人的活命之恩那是永遠也無法報答了,可是眼下自己的生計問題,也必須馬上解決了。   這三天時間,高淩也大概知道了我父親的基本情況,如何來BJ闖蕩又尋親不遇,就倒臥在了自己家門口等等。   高淩經營一個廢品收購站,最近幾天大雪封道,幾乎沒什麼生意,但是,平常日子裡還是很忙碌的,急需人手幫忙,所以,就有意想讓我父親留下來幫忙,可以給開工錢嘛。   “雲庭啊,你下一步準備去哪裡啊?我看你的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要準備走了?”高淩這天試探地問了一句。   “高叔啊,我準備今天就走,等會兒把院子再幫您收拾收拾,跟香芹妹子也告個別就走。”父親無所事事、白吃白喝地這麼住了三天,心中本就慚愧,本就今天聽高淩說這話,就誤以為是往外趕人呢,所以決定今天就走吧,雖然還不知道下一站去哪裡。   高淩顯然發現我父親誤解他的意思了,就乾脆一口氣把自己的想法全說出來了:   “雲庭,你錯理會了,我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相反,我是說,如果你沒有好的去處,就留下來幫我的忙吧,我可以給你發工資,每個月給你三百塊工錢,你看可以吧。”   這幾天跟高家人相處,我父親也知道高家開了這麼一家廢品收購站,但是,看他們每天都很清閑,現在卻又要找幫工,一個月還給三百塊的工資,這讓他很是吃驚:“高叔,我能去哪裡啊,沒地方去,我當然願意留下來,工資不工資的您就別再提了,不過,高叔,我留下來給您幫忙,可是,我能做點什麼呢?我看平時咱這裡也沒有什麼活啊?”   高淩心中暗笑著說:“別著急雲庭,有你忙的時候,這幾天就先跟著學吧,這廢品行業其實也是門道多得很呢!”   提起來廢品回收行業,大家普遍的印象就是臟亂差,可是,這個行業在環境保護、資源循環利用方麵起著重要的作用。   父親跟著學習了兩個多月之後,基本摸清楚了廢品回收行業的大智情況。   一般來說,廢品回收可以分為兩大類:基本廢品回收和金屬回收。基本廢品回收主要通過收集廢棄物後經過簡單加工來盈利,比如廢紙張、塑料瓶、玻璃瓶等,這些廢品可以進行壓縮、粉碎或清洗之後再銷售,高淩的收購站主要是這種類型的廢品收購,成本比較低,利潤也比較低,而且確實比較臟、累。   而金屬回收主要是金屬廢料的回收,如廢舊鐵、鋁、銅等,可以通過回收加工得到高質量的金屬原料,收購的廢品主要包括廢棄機械設備、廢舊電子產品、廢舊汽車零部件等。金屬回收就需要更高的成本,利潤也比較高,缺點是這些廢料不是很常見,尤其農村地區,金屬廢料主要就是鍋、勺、盆之類的廚具。   而對於收購中的一些小的伎倆,我父親一直是嗤之以鼻的,比如收購的廢紙張上噴灑水分,或者塑料、玻璃裡麵摻加沙子,過秤之時的一些小的技巧等,這些伎倆一直都是廢品回收行業的潛規則。   看著我父親在廢品行業上手如此之快,高淩也是非常地高興,也逐漸地把更多的更重要的事務交給了他去處理。   這些日子,香芹是我父親在這裡踏實工作的一個模糊的動力。我父親知道這些想法是不應該的,但是,無論什麼時候,隻要看到她就不由得高興,而若有幾天見不到她,難免心中十分地失落。   香芹似乎也是這樣,每次看我父親時的眼神,似乎都有著無數的話要說一樣靈動。   這天高淩讓我父親去缸瓦市購買儲存玻璃碎片的大甕缸,香芹也要求一起去,高淩看她也是無事可做,也就同意了。   延慶缸瓦市是京北地區最大的缸瓦市場。我父親一到市場門口就深深地被震撼了,尤其是那些大甕缸,高約兩米二三,直徑有一米五多,簡直像一座座鐵塔一般。我父親跟香芹兩個人在缸群裡麵轉來轉去,就像是穿梭在原始叢林中一樣。   香芹在前麵跑著,突然從一個甕缸側邊回頭探出圓圓的臉蛋說:“雲庭哥,我告訴你哈,買甕缸是要裡外都仔細檢查的,因為有的裂紋是從裡到外開始的,誒,雲庭哥,我看這個大缸就挺好的,你扶著梯子,我要上去檢查一下缸的裡麵。”我父親就給香芹支起專用的梯子,看著香芹爬到了缸口上。   香芹專注地在缸的內側上下左右詳細地檢查著,突然盯住缸的底部,皺起了眉頭說:“雲庭哥,你扶好啊,我看那個好像是個裂紋。”香芹說著又把頭往缸裡麵使勁地伸著,豈料一個不小心,上半身向缸裡麵一栽,摔到了大缸裡麵。   隻聽香芹在缸裡麵“哎呦”一聲尖叫,我父親嚇了一大跳,也趕緊爬上梯子,大聲問道:“香芹,怎麼樣?摔著了沒有?”香芹嘟囔了一聲說:“倒是沒有摔著,不過給我嚇得半死。雲庭哥啊,你把我拉上去吧。”   我父親答應著,左手扶住缸沿,右手伸下去去拉香芹。當香芹兩隻手拉住自己的右手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就感覺那雙手軟綿綿的,滑溜溜的,不由得心跳加速,臉上一陣陣發燙。   香芹沒有注意到我父親的異樣,用力拉著我父親雙手就要向上爬,豈料我父親走神兒了,左手沒有扶好,被香芹這一拽,整個身子也向前倒去,雙手一陣亂抓,這才順著缸壁滑到了缸底,跟香芹跌在了一起。   兩個人都不由得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突然都臉紅了,原來我父親在跌下來的時候一陣亂抓,竟然把香芹的上衣扣子扯掉了兩個,香芹的胸口微微露出,我父親的雙手還沒有挪開,似乎也不想挪開。   在這個尷尬的時刻,香芹突然把我父親抱住,兩個人吻在了一起。   香芹給了我父親極大的精神壓力,她的美麗,她的奔放,她的如火的熱情,讓我父親一直無所適從。渴望得到,可是他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盡管香芹知道我父親已有家室,甚至於還有兩個孩子,但是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她隻在乎眼下這一刻的溫存和美好。   可是,我父親做不到這麼灑脫,卻又對香芹的喜愛又無力抗拒。這種糾結和痛苦是如此的煎熬。   農村家庭的婚姻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先結婚後戀愛,哪裡經歷過這麼轟轟烈烈的愛情呢,可是這真的是愛情嗎?   我父親不知道,他一直覺得這一切都真實的是那樣的夢幻,他有時候真的希望那天他沒有倒臥在高家門口,而有時候他又希望現在的這一切永遠這樣維持下去,那些終究會爆發的沖突永遠不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