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金碧正式搬過來住了。 周雲庭也給老太太引薦了,說的就是自己的老婆。借此機會他也得知原來老太太姓韓,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 實際上,老太太的三個女兒女婿周雲庭也都陸續見過,每到周末的時候,她們經常會過來看望老太太,偶爾也會跟周雲庭聊上幾句。 周雲庭對老太太很是照顧,經常幫助她收拾院子,打掃房間的衛生,有時候也會買回來各種各樣的水果、熟食給老太太,盡管老太太實在是什麼東西都不缺。 可是,她缺的就是這麼一份關心,一份時常在身邊的陪伴。周雲庭很好的滿足了老太太這方麵的需求。 周雲庭這次給老太太引薦謝金碧的時候,能看得出來她還是非常高興的,回到屋中就拿出來一個紅包遞給了謝金碧。三個人推搡半天,周雲庭看老太太開始有點不高興了,就連忙跟謝金碧說:“金碧啊,收著吧,阿姨的一份心意,我們以後多孝敬她老人家就是了。” 韓老太太也看著謝金碧點點頭說:“小周啊,你福氣不淺啊,媳婦兒這麼漂亮!以後沒事兒了就多來我屋坐坐就行了。” 周雲庭和謝金碧連聲答應,等他們回到自己屋之後,才發現紅包裡居然有五百元,這讓二人非常意外,也非常感動,沒想到老太太出手如此闊綽,這可是金碧一個月的工資啊。 時間長了才知道,韓老太太三個女兒、女婿都在市委大院工作,應該都是公職人員。這個院子是老太太的祖宅,盡管兒女多次要求去市區住樓房,老太太都不舍得離開,而租這間平房給周雲庭,不過是為了給院子增加一點人氣而已,老太太根本不差這點租金收入。 冬季的大連是一座寂寞的城市,這裡既沒有了夏日的激情,更沒有了春日的生機,就連往日喧嘩的足球比賽也都進入了冬訓期,隻剩下了徹頭徹尾的寒冷。 轉眼間,距離春節隻有兩個月了,一場大雪撲麵而來,到處銀裝素裹,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許多,偶爾有幾輛汽車穿過馬路。 周雲庭騎著自行車往回走,車筐裡隻有少半框的貨物,冬天的生意實在不好做,今天就這樣吧,實在是太冷了,尤其是寒風一吹,衣服就給徹底打透了。 這時候,從一個小院裡閃出來一個人,頭上腳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聲地叫著:“收廢品的,收廢品的。” 周雲庭循聲看去,倒也沒有什麼意外,這種天氣,穿成什麼樣子也都很正常。 “我這裡有點廢銅,你看看能給個什麼價?跟我來。”這人說著轉身進了院子,周雲庭隻能在後麵跟著。這個人在院子裡七拐八拐,終於到了一處地下室入口,就指著裡麵說:“就在裡麵了。” 周雲庭停好自行車,跟著這個人下了地下室,地下室燈光昏暗,潮濕陰冷,雖比外麵略微暖和一點,仍然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不舒服,周雲庭走著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那個人在地下室的一個角落裡打開了一個編織袋,隻見裡麵發出紅棕色的光芒,還帶著些許的紫色,毫無疑問這是上好的紫銅。周雲庭又仔細檢查了一下,用磁鐵在裡麵吸附了幾下,確認是純度極高後,就謹慎地問了一句: “老板,你這銅錢有報廢憑證嗎?沒有可不敢收啊?” 那個人底氣十足地說:“那肯定得有啊,實話跟你說吧,我們廠子倒閉了,拿這些東西給我們抵工資用的,我找找啊,看放哪裡了。” 那人說著就在床鋪上翻來翻去的,然後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破紙過來了,上麵細節已經看得不是很清楚了,模模糊糊地看著有“銅”字,又確實有紅色的印記。周雲庭也就瞥了一眼,沒有說什麼。 兩個人商量好價格之後,就一起給抬了出去。周雲庭心中暗想:沒想到今天最後還撿了這麼一個好活啊,又是幾千元的收入啊,等回頭賣了這趟貨,就不能再乾了,真該回河北了,回去把村裡的欠賬還清,再跟婆娘離了婚,一過春節就回大連,金碧那時候懷孕月份也大了,也離不開人了。 周雲庭順利出手了最後存的一批貨,這接近兩年時間他已經累計賺了三萬多元了,對這一點他很是滿意。事實證明自己還是可以的,有所作為的想法也不是空想的。 周雲庭來大連也快一年了,每次途徑港口都會盯著大輪船看半天,真想坐一次輪船,乾脆這次就坐船到天津,再從天津轉車回邯鄲。 這天他就買好了三天後的船票,又給韓老太太買了一件新款的夾襖,給金碧買了一套最近十分流行的保暖內衣,拎著這些東西,興高采烈地往家走。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看到家門口站著三個人,其中一個人還沖周雲庭這邊指手畫腳,周雲庭心想:要是來送貨的就請他們回去吧,我今年不收了,歇業了。 等到周雲庭走近了,其中一個人大聲質問另外一個人:“是他吧,你確定是他吧。”周雲庭看著被質問的人,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那被問的人點了點頭說:“是的,沒錯,就是他。”其他兩個人一聽立即沖了過來,鎖雙肩就把周雲庭給控製住了。 周雲庭不禁心下大駭:“你們乾什麼?你們是什麼人?放開我!放開我!” “我們是周水前派出所的,你的事情犯了,跟我們走一趟吧。”其中一個人正色說道。 周雲庭這時候想起來了,那個臉熟的人就是在地下室賣我電纜線的人,莫非那電纜線真是他偷的不成?可是他有報廢憑證啊。 周雲庭被帶走的時候,謝金碧剛好下班回來,把這一切都看到了眼裡,她哭泣著、激動地去找了房東韓老太太。 韓老太太安慰她說:“金碧,你有身孕,先別著急,我去側麵了解一下情況,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個情況?好吧。” 金碧隻能點頭,心中卻是萬分難過,為自己這惡劣的命運。前一個男人有外遇了,這一個男人有妻室且不說,如今有可能又要去坐“班房”了。 周雲庭被帶到了派出所之後,就發現情況可能比較嚴重。因為派出所所長帶隊,似乎還有上級領導在場。他被帶進了一個審訊室,跟著進來了兩個民警,就是抓他的兩個人,如今都已經換上了製服。 其中一個民警看著周雲庭嚴厲地說: “周雲庭,你聽好了,你犯的是銷贓罪,協助偷竊人員銷售贓物,明白吧,我說完之前不許插話,不許狡辯,後麵會給你時間解釋,聽清楚了沒有。” 周雲庭剛剛想說自己並不知道是盜竊之物,就被民警這幾句話給堵住了,隻得把到嘴邊的話給生生咽了回去。 那民警繼續說道:“這次偷盜是團體作案,一次性偷盜了我們機床廠電纜、設備等十幾噸,導致我們機床廠停產了三天,引起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的高度重視,一旦捕獲了相關人員,定要嚴辦!你明白什麼性質了吧?知道什麼情況就全部交代清楚!說吧,你把電纜賣到哪裡了?有沒有同夥?” 周雲庭呆住了,沒有想到竟然真是偷盜的貨物,更沒有想到的是性質居然這麼嚴重,都驚動了那麼高級別的領導,這把完蛋了! “問你話呢!周雲庭,別想著瞎編,基本情況我們都已經掌握了,你就老實交代吧!給你一個坦白從寬的機會。”那民警見他低頭不語,眼神發呆,以為他在想什麼歪主意呢。 周雲庭嘆了一口氣說:“同誌,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偷盜的東西,他跟我說是廠子倒閉給他抵工資用的,誰能想到是他偷的呢。” 民警同誌又厲聲說道:“那你就不去核實他的身份嗎?就那麼信他了?我看你就是貪圖便宜,明知故犯!” 周雲庭辯解道:“同誌,我核實了,他還給我看了一張報廢憑證呢!” 那民警同誌“哼”了一聲,從證據袋中掏出來一張皺巴巴的紙片說:“你說的報廢憑證,是不是這一張?” 周雲庭伸直了腦袋往前看,那皺巴巴的形狀和紅色的印記還是有印象的,就點了點頭說:“對的同誌,就是這一張!” 那民警同誌猛地站了起來,走到周雲庭跟前,把那張皺巴巴的紙用雙手抻展了,伸到周雲庭臉前麵,生氣地說:“跟我裝糊塗,你好好看看,這上麵寫的是什麼?” 周雲庭又一次瞪大了眼睛仔細地看了一遍,不由驚訝得目瞪口呆,隻見上麵赫然寫著:孕酮低,建議復查。而下麵蓋著的紅色的章是“DL市中心醫院”。他當時看到了“酮”字,看到了印章,就沒再細看,何況醫生的字也細看不出來什麼的。 於是,周雲庭就更加激動了:“同誌,當時我是沒有看清楚啊,被他給忽悠了!” 民警同誌又厲聲說道:“好,那我再問你,他以那麼低的價格賣給你,你心中就沒有想過為什麼嗎?不要狡辯了,現在先帶我們尋找贓物吧,你賣哪裡了?現在帶我們過去。” 周雲庭隻好在兩位民警同誌的押解下,走出了審訊室。就在他穿過派出所樓道的時候,看到了隔壁兩個房間分別坐著韓老太太和謝金碧,她們也在配合接受調查。 周雲庭激動地說:“同誌,跟她們兩個人沒關係的,那個女的還懷著孕呢,真的跟她們沒關係,你們放了她們吧。”民警同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有沒有關係我們會查清楚的,沒事兒自然會放了她們的,走你的吧。” 周雲庭的貨物都是銷售給了錦繡石門山下的一個廢品收購站,老板是山東人,地點確認了之後,周雲庭就又被帶回了派出所。 此案情雖然嚴重,但是證據確鑿,相關人員等歸案也順利,司法程序介入之後,宣判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周雲庭獲刑兩年,沒收銷售贓物所得三千元。 在等待法院開庭的那段時間,周雲庭想了很多很多,這兩年的所作所為,可謂自私自利,逞的是一時之快,圖的是有利必爭,最終,傷害了很多人,包括香芹、金碧、韓老太太,當然,家中的妻兒老小因為我的事情,在將來一定還會受到更大的影響。 周雲庭在法庭上坦陳:盡管我當時確實查看了報廢憑證,但是內心深處還是貪婪心重,而且在以低廉的價格收購時,內心深處隱隱地意識到可能情況不對,但是為了貪圖便宜,被利欲熏心,未加仔細分辨,我認罪。 周雲庭的坦陳讓法官們很是滿意,按照本次案情從嚴審判的要求,應該判他三年,最終改為了兩年。 入了監牢之後,周雲庭才知道了什麼叫作失去自由,什麼叫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種骨子裡的無力感徹底爆發。 他蜷縮在牢房的一角,任憑獄霸用大可樂瓶子在他背上使勁兒地摔打,一下、兩下、三下,一百下、兩百下,一直打到可樂瓶裡的氣體膨脹到極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後“嘭”的一聲炸裂,他的背部鮮血直流,他都動也不動。 再後來,他就開始習慣了被人欺負,習慣了一個呆呆地想,想著出獄之後怎麼辦,將來的生活怎麼辦,想著是不是謝金碧現在應該已經生了吧,想著家中老人孩子怎麼樣了,接著又想回了自己身上。 “我沒有讀過什麼書,可是我也是有夢想的,我不想一輩子像老爹一樣麵朝黃土背朝天,太不值了,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坎坷呢?是真的太過貪婪了嗎?那應該怎麼辦呢?” “我不是太貪婪,我是貪婪得不夠,貪婪得沒有格局,貪婪可以,不應該貪圖小利,應該貪圖大利,應該放棄那些眼前的蠅頭小利,去謀求更加長遠的利益。” 他又想到自己在大連這座繁華的城市,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多餘的人,今天入獄了,即使明天死去了,跟這座城市又有什麼關係。 “不行,我要努力在這個城市活得有尊嚴,我要讓今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重新認識我,讓他們都意識到是他們有眼無珠。” 周雲庭原有的意義世界,那種小富即安的信仰已經徹底崩塌了,在一個新的時空觀念上,在長遠利益和短期利益的認識上,在個人生存和有尊嚴的生活上,開始重新構築自己的新的意義世界。 “尊嚴不能構築在一種空洞的想象中,利益不會自動送到嘴邊,等我重獲自由自由之後,我一定要用合法的手段伸手去拿。” 周雲庭心想,猛地抬起來了頭,望著獄窗對自己說:“我要盡快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