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往事(1 / 1)

捌零之後 淺叔 6366 字 2024-03-17

周雲庭出來闖蕩的這幾年,遠在冀南平原的紅廟鎮,也發生了很多重大的事情。   在周家老二、老四、老六相繼出事之後,周老爺子變成了啞巴,從來不再說一句話,可是,就在短短地三個月之後,老爺子又聾了,不過,這次是真的聾了。   老爺子啞巴是假,隻是氣急所結,閉口不言罷了,可是雙耳依然很是聰敏,鎮子上關於周家的風言風語都還是能夠聽得清清楚楚的。他活了六十年,勤勤懇懇、規規矩矩,而今兩個兒子進去吃牢飯了,一個兒子又不知所蹤,這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四月初七是紅廟鎮的廟會,各大家族的當家人都要出麵,所有的親戚也都要趕過來,在當家人的帶領下先是焚香,再磕頭禱告,祈求全家未來平安順遂。   周老爺子本來不想去了,可是想到家中最近接連發生的諸多意外事端,又確實很有必要前去禱告一番。   周老爺子帶著全家人磕頭默默禱告,眼角不覺濕潤了起來。待到禱告完畢,起身要走的時候,卻被北紅廟的馮老大給叫住了。這馮老大在早些年生產隊的時候,因為各隊澆水時間的安排問題跟周老爺子起過沖突,為此隊周老爺子一直有些意見。   今天,馮老大攔住周老爺子,陰陽怪氣、不懷好意地說:   “老周啊,老周,好久不見了啊,你真的是不會說話了嗎?還是沒臉說話了啊?我記得你不是很能說的嘛,那時候為了隊上一點小破事,給我那一頓數落啊,喂,喂,老周,你別走,別走,我跟你說話呢。”   周老爺子一看是他,理也不理,轉身就走。馮老大緊跟幾步,拽住周老爺子大聲說道:“老周,你就算是啞巴了,可又不是聾了,裝什麼呢?我就是想問問你,你家老四和老六是怎麼進去的呢,聽說是偷人東西嗎?判了多長時間啊?還有,你家雲庭去哪兒了啊,什麼時候回來?你別給我裝聾啊,我知道你都能聽得見的,你這樣的態度,以後在紅廟鎮還怎麼做人呢?”   周老爺子忽然停住腳步,猛地回頭,一把推開趙老大,從口袋裡掏出來兩根長長的銀針,這銀針本來是廟會上撥弄蠟燭燭芯使用的,隻見他一手一根猛地刺向了自己的雙耳,頓時,鮮血從雙耳中湧出。   馮老大不由得被這一幕給嚇得大聲呼喊,倉皇跑開。在人群中的周風庭聞訊趕來,趕緊把周老爺子送到了縣醫院。由於雙耳耳膜被刺穿,傷及到裡麵的聽力神經,嚴重影響到了聽力,這次是真的聾了。   聾了之後的周老爺子變得更加木訥了,早上醒來就去地裡乾活,飯點回來吃飯,然後繼續去乾活,晚上倒頭就睡覺。   周老爺子用自己的行動表達了自己內心的憤怒和無奈。   當大家還沒有從周老爺子失聰的悲傷中走出來的時候,老五周雷庭又走丟了。   周雷庭年幼發燒傷及腦子,智商一直停留在了三歲,而今已經二十出頭,但是,依然還是癡傻如初,說話還是不很利索,不過他的行動能力並不受影響,力氣也大得很,家中有什麼苦力活,也都會叫上他。   可是,這天所有人都發現找不到老五了,開始以為是四處閑逛去了,直到一天一夜沒有回來的時候,周家人開始恐慌了,莫非走丟了?被人拐走了?可是誰會拐一個傻子呢?老周家立即發動所有的親戚朋友,大家一起四處尋找老五周雷霆。   這段時間趕上汛期,暴雨一下就是整整十多天,斷流多年的漳河突然漲水了,水麵都快淹沒到橋洞了,一時間人心惶惶,已經有人打包好了貴重物品,準備逃難了。   除了老周家的人,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再有人顧得上尋找丟失的傻子了。   周心婷這十幾天卻一直在冒著暴雨尋找五哥,五哥和六弟跟她感情最好,而今卻都出事了,她的心情格外難受,亂得不行。她還不能理解好好的一個家為什麼突然會變成這樣。   這天,她一個人來到漳河邊上,看著奔騰的河水如脫韁野馬一般,不禁感慨萬千,她自幼生長在這條河邊上,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它如此地咆哮過,遠處的漳河橋離水麵越來越近,底下的橋洞都已經被水浸泡了一半。   突然,周心婷發現橋洞中似乎有個人影,水霧彌漫中似乎是五哥的模樣,她就朝著漳河橋的方向跑過去,邊跑邊喊:“五哥,五哥。”   那個黑影顯然聽到了喊聲,從橋洞裡敏捷地鉆了出來,跳上橋頭,激動地伸出雙手在空中揮舞,興奮地沖著心婷大喊大叫。   突然,空中一個炸雷劈了下來,老五所在的位置最高,就這樣直接被擊倒在了橋頭。   周心婷被嚇壞了,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又趕緊爬起來,瘋一樣地跑了過去,但是,詭異地一幕發生了,隻見老五緩緩地站了起來,安然無恙,隻是身上多了很多的泥水。而更詭異的事情還在後麵,老五周雷庭站了起來之後,一本正經地、語調平緩地說:“心婷,你怎麼在這裡?”這肯定不是一個傻子的語氣。   周心婷一時還沒有注意到老五的異樣,隻是驚喜於他沒有發生太大的意外,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讓她驚訝不已了。   老五緩緩地走了過來,拉起周心婷的手語氣平淡地說:“我們回家吧二妹,四哥和六弟兩個人今天出獄,就要到家了。”   二妹?二妹,五哥什麼時候這麼稱呼過自己!四哥和六弟今天出獄回來?五哥怎麼會知道?最奇怪的是五哥好像換了一個人,神情開始像一個正常人一般,隻是走路變得遲緩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樣活蹦亂跳。五哥這是怎麼了?被劈之後的後遺癥?周心婷想不明白。   等她們兩個人回到家中的時候,果然看見老四和老六正抱著老爺子嚎啕大哭。   轉眼半年過去了,兩個人確實是今天刑滿釋放,他們回到家中看見老父親又聾又啞,忍不住非常難過,痛哭不已。   周心婷勸住了兩位哥哥之後,就把五哥被雷劈的事情說了。兩個人嚇了一跳,過來仔細把老五檢查了一遍,見周身沒有傷,這才稍微放心。可是老五卻笑著說:“我沒事兒,可是四哥和六弟,你們身上的傷可還得好好調理一段時間啊。”   這句話把老四和老六著實嚇了一大跳,一則是老五說話的語氣,宛然一個正常的成人,不再癡傻了,二則他是怎麼知道我們身上有傷呢?因為哥倆的傷都是內傷,二人在監牢中被人毆打所致。   “老五,你是怎麼了?被雷給劈醒了啊?”老四周雪庭迷惑不解地問道。   老五突然撓了撓頭說:“四哥,我也不知道,真像睡了一覺一樣,很長很長的一覺,剛剛睡醒的樣子,還有,很多事情我就是能夠知道,能夠感覺到。”   老四呆住了,這莫非就是傳說的開了天眼了!周家老五被雷劈之後開天眼了!這個消息就像病毒一樣,短短幾天就傳遍了整個紅廟鎮,甚至於周圍村莊。   後來,有人遇到困惑不解的事情,就會去問問老五,他不回答就是沒有答案,而回答的基本上都應驗了。   東紅廟趙三外出跑貨運了,他家婆娘擔心他的安全,經常過來問趙三什麼時候回來,老五的回答全部準確,屢試不爽。   隻有一次例外。那次趙三老婆來問趙三什麼時候回來,老五說當天晚上就能回到家。可是,當天晚上卻沒有回來。   後來得知,趙三本來已經開車回到紅廟鎮路口了,突然又想起來答應別人往回拉的貨物給忘記了,就又掉頭返回了邯鄲市,第二天才又回到紅廟鎮。村裡人了解到這個細節後,對老五的信服程度進一步加深了。   老五可能腦子真的是靈光了,但是,在行動上卻變遲緩了,一步三挪,說話也是一字一字往外吐。在周老爺子來看,這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事情。   類似於這種事情,在全國各地都有很多案例,當然,不一定是被雷劈,而是有些人似乎真的可以憑借一些方法去預測一些吉兇,往往多有應驗。或許我們的科學有一天可以解釋這種現象吧。   總之,老五周雷庭的不傻了,“腦子”又開竅了,而且這竅還開大發了,從此,周老五成了這一帶新的“神婆”。   隻是,老五卻不曾告訴我媽,家裡辛苦養的豬要被偷了。這事情本身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最多也就是貧寒的家庭雪上加霜而已。   問題是,豬被偷的時候,我母親看著了,沖上前去跟兩個偷豬賊大打出手,還被人狠狠地一腳踹在了胸口上,她剛一倒在地上,就爬起來又一次沖了上去,死死地拽著自己好不容易養大的這頭肥豬。母親就等著豬養肥了,中秋節前賣掉,攢點錢給兩個孩子買過冬的衣服呢,可是,最終隻剩下了兩手豬毛,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聽到母親的哭聲,跑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母親,還有那兩手豬毛。   母親受刺激了,見人就說豬被偷的事情,也經常半夜驚醒,痛罵偷豬賊,她也開始害怕黑夜,晚上睡覺必須開著燈,哪怕是點上一盞昏暗的煤油燈也行。   母親和父親確實是父母之命,相親的時候父親確實不是很願意,嫌棄母親長相平平,可是,當姥爺提出來不要彩禮,隻願意跟老周家聯姻的時候,爺爺就逼迫父親同意了。   我自幼就沒有聽到過兩個人有過敞開心扉交談的時候,可如今呢,一個精神狀態不太正常的母親,會不會更被父親嫌棄呢?我不由得開始替母親擔心。   偷豬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多米諾骨牌一樣,從秋天開始一直持續到了冬天,紅廟鎮連續幾十家人家的豬都被偷了。   那個冬天非常的寒冷,遠在西安陪三嫂的周心婷也感到了冬天的寒冷。周心婷是在秋天去的西安,何琪春懷孕了,月份越來越大,行動不方便,離不開人照顧,周心婷就去了西安,這也實現了她的心願,她一直都是非常喜歡這個城市的。   何琪春的預產期是臘月,按照醫院規定,要在臨盆那個月是才可以休假的。因為天氣寒冷,這個冬天醫院的病人格外的多,可能是勞累過度所致吧,在這一天下班前的最後時刻,何琪春突然腹中劇烈疼痛,緊急送到病房檢查,是要臨盆了,嬰兒要早產。   可是,在生產過程中,由於胎位不正,順產遇到了極大困難,臨時改剖腹產也已經來不及了,醫生就采取側切傷口等各種措施,努力協助生產,這個過程的時間太長了,嬰兒因為腦部嚴重缺氧窒息而死。   何琪春為此事哭得死去活來,暈過去了好幾次,周心婷也是不知所措,就給家中大哥周風庭發了一封電報,告知了他西安發生的事情,請他幫忙拿個主意。   周風庭此時是一喜一憂,喜的是剛剛升職做了紅廟鎮中學的校長,而憂的則是他老婆又給生了一個女兒。   這已經是第四個女兒了,我想要一個兒子怎麼就這麼難啊,老二有兩個兒子,老四頭胎也是一個兒子,我怎麼就要不了兒子呢?前麵的三個女兒已經被罰了不少錢了,如今這個四女兒的出生,少不了又要交一筆罰款。周風庭暗自想著,正在發愁的時候,周心婷的電報來了,他不由心中一動,有辦法了。   在這個極寒天氣不斷出現的冬天,周風庭剛剛出生一個月不到的女兒,就被他的親生父親帶著,坐上了前往西安的火車。   把四女兒過繼給三弟周雨庭,甚至於都不用辦手續,就說是何琪春所生,直接在當地報出生就可以,相信何琪春一定會願意的。   果然,何琪春知道了大哥的來意之後,也是很是贊同和感動,之前喪子的悲傷頓時緩解了很多。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醫院領導對何琪春的遭遇既愧疚又同情,也就特意安排,順利出具了出生證明。   就這樣,周老大的四女兒成了周老三的女兒,而一個女孩的命運,也就這樣不經意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何琪春給女兒取名周藝佳,諧音“一家”,暗指她的命運。   命運隨意地被改變,這對周藝佳是不公平的,沒有人問她願不願意離開親生父母;而擁有決定她命運的權力的也是她的父母,她們不會考慮對你公平與否,因為考慮的是他們自己當下的利益。   寄希望於擁有權力的人可以絕對地公平和正義,這樣看起來,真的是一種奢望。   接下來的兩年,周家總算平安了許多,老五的“神婆”形象越發地深入人心,門口前來詢問各自前程的人絡繹不絕。   待到又熬過了這漫長的兩年,又是一個冬天的時候,老六周六庭結婚了,女方是西紅廟磨麵的陳有常的二女兒。   陳有常有兩個女兒,大女兒高中時在學校與人有了私情,把孩子生在了學校廁所。這件事情發生後,人言可畏,大女兒不堪忍受,把孩子掐死後,自己也喝農藥去世了。   自此以後,陳有常的二女兒也不再有人問津,都擔心她跟大女兒一樣不守婦道,轉眼已經二十六歲了。周家老六剛剛出了監獄之後,陳有常就托人過來說了媒、定了親。   在村裡人看起來,兩個有過汙點的家庭的結合,也算是門當戶對吧。   隻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周老六結婚的當天,也是老二周雲庭出獄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