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年初夏,王燾一家人搬到了濟南。要是沒記錯,正好是五一。 單位分的新房子那個時候還沒交付,他們還得排隊按分兒來分房子呀。所以一家人就先被安置到濟南供電局招待所二樓樓上,那兒當新職工宿舍用。省局是沒有宿舍的,所以新職工也好,臨時住宿也罷,都是下麵市局來安排。 濟南供電局那個破招待所啊,地段沒法再好了。馬路對過,不就是大明湖嗎,那個地方是真好,然後那個招待所的東邊兒,就是濟南的大明湖小學,王燾母親本來想去的地方。濟南十成風光,“四麵荷花三麵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一多半兒都堆在那一片了。大明湖由珍珠泉,芙蓉泉,濯纓泉(王府池)百泉灌注,泉水兒匯集一處再流去小清河。老殘遊記裡麵講到:“家家泉水,戶戶垂楊。。。到了鐵公祠前,朝南一望,隻見對麵千佛山上,梵宇僧樓,與那蒼鬆翠柏,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楓夾在裡麵,仿佛宋人趙千裡的一幅大畫,做了一架數十裡長的屏風。……低頭看去,誰知那明湖業已澄凈得同鏡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景映在湖裡,顯得明明白白。那樓臺樹木,格外光彩,覺得比上頭的一個千佛山還要好看,還要清楚。”辛幼安是濟南歷城人,成色十足大明湖土著,大夥兒自然附庸風雅的掛上對聯兒,”鐵板銅琶繼東坡高唱大江東去,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隨鴻雁南飛。”杜甫那倒黴孩子也賦有《宴歷下亭》“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雲山已發興,玉佩仍當歌。修竹不受暑,交流空湧波。”連老舍也來湊熱鬧,“設若單單是有陽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請閉上眼睛想:一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曬著陽光,暖和安適地睡著,隻等春風來把它們喚醒,這是不是個理想的境界?小山整把濟南圍了個圈兒,隻有北邊缺著點口兒。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愛,好像是把濟南放在一個小搖籃裡,它們安靜不動地低聲地說:“你們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那水呢,不但不結冰,倒反在綠萍上冒著點熱氣,水藻真綠,把終年貯蓄的綠色全拿出來了。天兒越晴,水藻越綠,就憑這些綠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凍上,況且那些長枝的垂柳還要在水裡照個影兒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麼清亮,那麼藍汪汪的,整個的是塊空靈的藍水晶。” 這些都是王燾以前很喜歡很喜歡的文章,然後王燾發現他們大半都是在胡扯。胡扯歸胡扯,扯的很美,中國千古文字風流,有那麼一小調羹胡扯的美在誇大明湖呢。 這是因為杜甫老舍沒在濟南供電局招待所二樓過過夏天,也沒在千佛山山頂職業高中過過冬天。你要是受過暑,挨過凍,看你還說不說“不受暑”,“這兒準保暖和”!你八成得講,“南望青鬆架短壑,安得赤腳踏層冰”,“床頭屋漏無乾處,雨腳如麻未斷絕。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