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開學,王燾總算調到了第二排,能看清黑板了。 高二文理分科,王燾媽媽讓他選理科。這一回,他沒作,雖然王燾打小就喜歡文科。王燾媽媽理由很簡單,理科畢業找個飯碗兒容易,再不濟可以去供電局。文科,喝西北風嗎?王燾這麼個從小到大作慣了的搗蛋熊,這次居然聽話了,大概也是他小小的心裡,人生第一次嘗到了窩囊的滋味。雖然他那時不懂,看著擦桌子的父親跟推自行車的母親,他隱隱約約知道了人分三六九等。 說來也奇怪,雖然一家子三口人都很窩囊,卻沒有一個人覺得苦。那個時候沒覺得苦,其實不奇怪,就是那時一家人都還年輕,年輕就還有未來。 十二班在一號教學樓二樓角上,同學們都羨慕在二號樓的班級,王燾倒是覺得老樓陰陰暗暗的挺好看。老樓是陰仄仄的紅磚墻,窗戶是臟臟的白色拉窗,門是綠色的,就好像六七十年代醫院工廠門那個顏色。樓下是沙地,花壇裡頭是冬青小鬆樹,冬天裡麵也一樣的暗綠色的鬱鬱蔥蔥。 終於坐到第二排看得見黑板了,王燾這輩子頭一回認真學習,尤其是數理化跟生物。語文他本來就好,畢竟打小看百子全書打下的底子,小學王燾媽媽教語文當班主任,耳提麵命,也不無佐助。於是開學沒多久,班裡麵一次作文比賽,王燾寫了什麼他也忘了,依稀記得跟蘿卜有關,難不成是抄襲的透明的胡蘿卜?反正他文章裡邊蘿卜切片拉絲,整個一大廚手段,京片子一路寫下來那叫一個溜(估計暑假在看王朔),盡管他一輩子沒做過飯。 王燾記得某天下課,一個男生走到他麵前。王燾大概是全年級最矮一個,他小嘛。那男生也比他高不了多少,大背頭梳得紋絲不亂,也戴眼鏡,黑框特老成那種。區別是,王燾那時候看上去就一個小屁孩,頭發鳥窩一樣,戴著大大的眼鏡,那男生卻自帶著一股成熟穩重,文質彬彬的模樣,他說,“我是劉忻。你那個蘿卜的文章寫得挺好啊。” 王燾一怔,自打來到實驗中學沒多少人理過他,更別說誇他。劉忻他可知道,十二班不是有三強嘛,劉忻是文學社社長,平時身邊都是吆五喝六一群人;盧平中等個頭,瘦,一向是年級考試第一,拉下第二名幾十分那種;許鵬是學生會主席,還是體育健將,人長得又高又體麵,四百米跑向來是全校第一。這仨,別說十二班,學校裡麵上上下下誰不認識? 王燾倒也沒覺得受寵若驚,他雖然理科不好,對自己的文史還是有些信心的,於是說,“謝謝啊。你的文章也好。“ ”這一次寫得沒你的好。你想加入文學社嗎?“ 王燾猶豫了幾秒鐘,以前沒遇到過這情況啊,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好啊!“ 於是王燾一生中第一次加入一個組織,也交上了一生中第三個朋友。王燾一輩子朋友少得可憐,小城倆,濟南就劉忻一個。劉忻家裡世代從醫,他爸爸是濟南名醫,要繼承家業的。所以雖然喜歡文字,還是選了理科。 於是兩人就聊了起來,談到文史,王燾話匣子可就打開咯,他看了多少年閑書啊!古文也好,外國文學也罷,無論是侃武俠,還是聊辭賦,兩個人自然滔滔不絕起來。身邊不一會就聚集起來一小群聽眾,劉忻是文學社社長嘛,自然有他的粉絲群,別人聽王燾談古論今,一開始詫異之後,慢慢目光中也帶了兩分佩服,等於劉忻把他的光環分了兩分給王燾。 於是王燾的生活變得緊張並且有趣起來。 緊張是因為數理化跟生物。王燾最恨化學跟生物,奇怪的是,他化學生物的考分是先好起來的。因為王燾記性好呀,過目不忘,他後來才知道那叫photographic memory,就是說可以像照相機一樣的死記硬背。化學生物,不就是死記硬背嘛。數學物理難一點,可架不住王燾頭一遭發奮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也背數學物理!這個說給別人聽有點奇怪,數學物理怎麼背。背題背定式呀,你題目定式都背下來,做題不就又快又好了嘛。這個跟下圍棋一樣,所謂高手,無非定式背得多,所謂一眼看出去七步棋,那是以前打過類似的譜,所以後來遇到ALPHA狗就潰不成軍。你再入神坐照,你也背不過算不過狗呀。說到底,高中物理,不就是小球斜坡碰來碰去,高中數學,不就是三角幾何畫來畫去?你把那些常見題型全背下來不就得了?一個學期不到,王燾化學生物已經接近滿分了,架不住他死記硬背呀。期末考試生物第一次滿分,同學們看他的眼光就有點怪怪的了。十二班,除了三強以外,哪裡有考滿分這種幺蛾子事?更何況你是個鄉下來的電力局買進來的自費生?當然了,沒多少年以後,到大學裡麵兩年不到,王燾就把化學生物忘了個一乾二凈,有時還煞有介事的說,化學生物專業也不知道學它乾嘛,我高中時候什麼都不懂還是一直滿分。其實他吹牛了,滿分是從高二下開始的,高二下開始,化學生物永遠是滿分。 有趣的是跟劉忻以及文學社的一幫人吹牛八卦。王燾語文打小就經常滿分,不過文學社吹牛跟考語文考試兩碼事,吹牛一個要腹有詩書氣自華,八卦起來臉不變色心不跳,往哪兒扯你都能呱呱兩句;一個要寫出能讓文學社熊孩子們服氣的文字,那個跟滿分作文要求挺不一樣。王燾能吹也能寫,畢竟看閑書看得多,加上劉忻提攜他,動不動坐在中間很沉穩的說,“大家聽聽王燾有什麼見解,他看書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