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燾對宋偉,是感激涕零,小屁孩對黑社會老大的崇拜,伶仃無助時被慷慨援手的溫暖。王燾對劉忻,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般的知音,沒見過能跟他侃得棋逢對手的人呀。兩人看書閱歷差不多,王燾還多些,可架不住劉忻是醫香門第啊。去劉忻家玩,書架上除了經史典籍,還有醫書,墻上更掛滿了別人感激劉忻爸爸治病救人的書畫,不少還是名家手筆,比如劉海粟啥的。那個書香滿滿的感覺,如沐春風。劉忻爸爸跟王燾爸爸一樣,一手好字,要開藥方的呀。王燾爸爸的字,銀鉤鐵劃裡有風骨,還畫得了畫,小城供電局大院照壁上毛主席像,就是王燾爸爸當年的手筆,而劉忻爸爸一手溫潤的小楷,一看就是有學問人寫的字。王燾字如狗爬,劉忻字如其父。 兩人相交,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誌在登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峩峩兮若泰山!”誌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王燾心下,覺得古時前賢,相交不過如斯。 王燾沒想到過,劉忻也是個學校黑社會老大,比宋偉隻有有過之而無不及。其實一開始端詳也有,比如劉忻跟十一班體育生特別熟,尤其那幾個練短跑的,肌肉糾結,胳膊比王燾大腿還粗,天天課間放學跟劉忻打成一片,勾肩搭背。不過劉忻跟誰都好,王燾也沒多想。 轉眼高二下學期了。王燾莫名其妙的又惹上了麻煩。前麵不是說過入學第一天,一個長發臉上有刀疤的大孩子就推了王燾一把嗎?那是個留級了三年,有打架掛彩前科的孩子,他倒沒什麼勢力,就是獨狼那種,家貧,看誰都不順眼。 如今王燾學習不是好了一點嗎,而且家庭條件稍有好轉。王燾父親擦桌子沒擦多久。一個就是他去下麵地區局辦事,辦了幾件漂亮事兒,明擺著他的實力能力超過了他那組的組員嘛,然後呢,借調他來的劉處長對他心中有愧,就是以前許願的提拔沒兌現唄。於是就在他自己能有的那個權力範圍內,把那個供用電處分一個供電組,一個發電組,一個用電組,王燾父親就當了那個供電組的組長。雖然級別沒變還是科長,別人對他態度變化可不小,尤其是下麵地區局。這就是小城跟省局的本質不同。地區局的辦事員兒,你再能乾,他局長科長不用你你也沒咒念。省局辦事員兒呢,跟下邊辦事員兒就是不一樣。比如說省局局長和下麵的分管的副局長們出去辦事的時候,有時候會帶上那些個好使的人,那麼這些跟著他去的人如果在領導麵前露出來那麼兩下子能耐,領導看中你了,他不就可以提拔你。你在下麵局裡,你那能耐給誰看啊? 於是王燾父親工資獎金就漲起來了,漲起來了乾嘛呢?王燾爹媽賺錢不就是花在王燾這搗蛋熊身上嗎?王燾媽媽話多,王燾爸爸沉默寡言,可在寵孩子這件事上,跟他媽一樣離譜,不然怎麼會花半年薪水給他買遊戲機?所以王燾就穿上了阿迪達斯的運動鞋!那時候,就算在濟南省城,穿阿迪達斯的也多是少爺們! 可是少爺們穿阿迪達斯別人艷羨,你一個外來的自費生穿阿迪達斯那就叫招搖過市討人厭。那個留級大孩子不是家裡窮嗎,看家裡有勢力的孩子穿好的他沒意見,看王燾這麼一個土土的小屁孩穿著阿迪達斯你這不是找打嗎?更何況,這時候王燾成績突飛猛進,年級裡麵已經進了前一百,他留級三年了,看在眼裡,恨在心裡。課間推推搡搡的,自然不在話下。然後就放出風聲,要晚自習時候堵王燾給他放血。 這真的要感謝SD省實驗中學了,再痞的孩子,他動手前都要掂量掂量,畢竟爹媽供他進這山東第一學府不容易。要換小城三中那種地方,這血,早就放了。王燾跟在小城時候也不一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是說王燾繼承了一點父親的有種嘛,打不過還是要打,要擱在小城,放血就放血,打不過你還不能迸你一臉血?現在王燾進省城嘗到什麼叫窩囊以後,這種閑氣就不跟你治了(治氣,山東話,較勁的意思)。何況窩囊過後,王燾小心眼裡麵發了一個宏願,打架這種事,在宏願麵前,礙事。於是王燾乾脆,給老師請假說在家晚自習,我躲你還不行嘛,沒工夫跟你較勁,我要念書!當然現在,作業都是王燾自己寫了,還是那狗爬的字,他甚至還會自己找題去做去背! 一個禮拜後,劉忻奇怪了,王燾怎麼不來晚自習了呢。說他病了吧,他白天還是天天來上課呀。就問王燾咋了。王燾也不瞞他,好朋友嘛,說,“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沒空跟他折騰!”劉忻也不動聲色,點點頭,“我知道了。” 第二天起,那長發留級大孩子就沒來上課。第二天也是。整整兩個禮拜以後才見他,還是最後一排,頭低得更低了,卻不再玩他那把彈簧刀了。王燾奇怪,猜跟劉忻有關,就去問劉忻。劉忻淡淡道,“我叫人堵了他兩個禮拜,每天早上校門口,堵一次打一次,打到他服發誓不惹事為止。” 王燾這才知道,自己平生第二次交朋友,一不小心又交了個黑社會老大。這個倒一點沒影響他倆關係的性質,王燾心裡還是覺得倆人是伯牙子期,還有點同情那個長發留級大孩子,因為他猜,那孩子也是因為窮,心裡窩囊才沒事找事。 於是王燾的生活變得很平靜,很快樂。平靜的念書,快樂的高山流水逢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