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集訓是冬天兩個月,十一月十二月,反正是很冷很冷。王燾母親心疼王燾,就給他準備行裝。正好在供電局,有一次一個人上門兒來推銷皮夾克。一百塊還是一百二一件,王燾媽媽就給他買了一件皮夾克,黑黑的硬硬的,第二年就長毛了,後來懂的人說那是沒硝製過的生馬皮。那是王燾平生第一件皮夾克。王燾母親還給他買了一條當時剛剛出來的牛仔褲,好像也是一百塊,好像也是假的。 於是1990年的深秋入冬之際,王燾一身新衣,快樂的從同桌的小姑娘身旁腿邊逃跑,逃向山大。“秋和冬是不好分開的,秋睡熟了一點便是冬,上帝不願意把它忽然喚醒,所以作個整人情,連秋帶冬全給了濟南。在秋天,水和藍天一樣的清涼。天上微微有些白雲,水上微微有些波皺。天水之間,全是清明,溫暖的空氣,帶著一點桂花的香味。山影兒也更真了。秋山秋水虛幻地吻著。山不動,水微響。那中古的老城,帶著這片秋色秋聲,是濟南,是詩。”他一快樂起來,就從一年多前覺得老舍濟南的冬天一派胡言,變成老舍的秋天寫得真好呀! 可山東大學好醜!其實這麼說也不完全對,因為王燾挺喜歡山東大學老校的後門。山東大學東區老校在洪家樓,洪家樓教堂倒是不難看,可它不是山大一部分呀。山東大學老校的後門是特別簡簡單單的一對四四方方的石頭柱子,頂上兩盞老油燈也似路燈,兩邊連著鐵柵欄,鐵柵欄裡頭一傳達室外加很多樹木。後門瞧進去那是一條直直的林蔭道,兩排高高的梧桐樹,冬天,都沒有樹葉兒了,到遠端緩緩的彎了起來,消失在一片枝乾虯結中。這一眼看上去挺老舍的吧,可是進去以後就不好看了,王燾覺得還不如實驗中學!老物理樓應該是9號樓,物理學院所在地,王燾實在已經不記得了,就普普通通一四層小樓紅頂,樓後麵雪後白楊,談不上什麼景色,有點靜謐罷了。參加競賽的各地學生十來個人被安排到一個宿舍,四個還是六個人一間屋,都是高二高三的學生十七八九歲,王燾似乎又是最小最矮那個。 在冬令營學理論,也學實驗。理論好像是力學、熱學、電學、光學,王燾第一次領教了牛頓有多牛。實驗王燾不行,他手拙,他爸爸的手巧,他一丁點都沒遺傳下來,白白長了十根細細長長看上去可以彈鋼琴的手指。十來個人裡邊,他實驗得倒著數。所以他知道第一是八成沒戲了,想進前二前三,理論必須要滿分。 有一天王燾媽媽去山大探監。王燾正在跟競賽的學生們一起吃午飯呢,正低頭扒拉著他不喜歡的菜花,突然耳中聽到,“燾兒啊!”是媽媽!媽媽來了,媽媽手裡拎著點啥,媽媽手裡頭拎著一隻老玉記的扒雞!王燾把手中菜花一扔,一躍而起,歡呼雀躍,話都來不及說,一把抓過那個老玉記扒雞就啃起來。啃了一條雞腿才抬起油花花的臉跟嘴看著媽媽笑。那個時候,王燾媽媽也高興,王燾也高興。王燾媽媽是看著王燾努力學習,學業有成高興,王燾是吃著老玉記扒雞高興,也為自己離自己的宏願很近了高興驕傲。王燾媽媽看著王燾高興,就更高興了。 兩個人也不說話,就笑,停不下來的那種傻笑。 兩個月的時間飛快,年底考試了。王燾居然實驗發揮的還行,理論有一道力學題沒把握,滿分有點懸。第二天碰見管物理集訓的那個老師,瘦瘦高高的,他瞧見王燾也挺高興,說,考得不錯,前三應該沒問題。前三就是清北!王燾心裡頭那個驕傲和高興啊,恨不得立刻飛到父母身邊,翹著尾巴的告訴他們,瞧,你們留級的兒子,無非以前不想念書而已,隻要一念書,立馬就是清北! 成績下來了,晴天霹靂。 物理競賽全國一等獎,SD省第四名。前三保送清北。 王燾呆呆的看著獎狀,這張破紙,恨不得當場把它撕成碎片。 老師寬慰王燾,第四名也不錯,可以保送武漢大學。 1990年那會兒的武漢大學,綜合排名至少前20,理科能進前五,絕對算不上辱沒了王燾。要是放兩年前,王燾父母能跑出門為了王燾上武漢大學放鞭炮! 可王燾哪聽說過武漢大學呀,他就知道清華北大復旦交大。更何況,明明說好了前三沒問題去清北的! 後來,王燾聽說,省裡麵哪個人的孩子,頂替了他的位置,所以他從前三跌落雲霄。那個孩子,自然去了清北。 王燾滿心的宏願,那一刻全變作了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