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大成幾乎已經忘記了這回事，並不是不記得自己被砍，而是忘記了追問鐘老頭為什麼要砍他，也忘記了問鐘老頭當時說讓他看看自己哪裡不一樣的事。 　　當時鐘老頭賣關子，話趕話又幾經打岔，便也忘記了那麼一茬子事，鐘老頭當時也許是賣關子不成，又急於想將鬼大成引進這留靈陣，也忘記自己賣的這關子了，直到現在才又想起，隻是這一次沒有打算再賣關子。 　　鬼大成也想起這檔子事，開口問道： 　　“是啥？當時您老讓我看我哪裡不一樣，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同，隻是問了別的問題，您老也忘了告訴我了……” 　　鐘老頭打斷鬼大成的廢話，開口說道： 　　“老夫砍你，不是隨隨便便砍的，是暗中看了你一天，發覺你與老夫往日所見之人不同，那時確實是為了自己想要脫困而出才砍的你。砍過你後老夫嘴上本想說是送你機緣來誆騙你，好讓你隨老夫來這柴院，誰知還沒等用什麼引誘你來此，隻說讓你陪老夫走走聊聊，你便跟了過來……毫無防人之心。不過其實說是機緣倒也算不得誆騙，若不是老夫想要小娃娃你替了我，你無法利用施展，那一劍其實還真是一份機緣……” 　　鬼大成聽鐘老頭囉嗦了半天，也沒說到重點，開口打斷道： 　　“那您老倒是說啊，砍的是啥，為啥就成了機緣了？” 　　鐘老頭笑了笑，反問鬼大成道： 　　“該說你什麼好，怎麼這麼遲鈍呢？你沒發現你隨我走了這麼遠，都沒有任何異樣嗎？” 　　鬼大成雖然遲鈍，但畢竟聰明，一下就明白了鐘老頭的意思，驚奇道： 　　“誒？真是的啊！您老把我身上的皮筋砍斷了啊！” 　　鐘老頭沒聽明白，張口問道： 　　“皮筋？什麼皮筋？” 　　鬼大成解釋道： 　　“就是把我拴到我屍體上的玩意兒啊，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也看不見，就跟個皮筋似的，我也跑不多遠，我要說是個狗鏈子是不是不太好聽……” 　　鐘老頭反應了過來，啞然失笑，接話道： 　　“你說的倒也差不很多了，隻是那玩意不是狗鏈，也不是你口中的皮筋，而是因果。” 　　鬼大成得到了一個沒曾想到的答案，好奇道： 　　“因果？！” 　　鐘老頭又擺出了高人解惑的表情，說道： 　　“這便是那老道士教我的了，我記得當時那老道說過，人於世間行走一遭，因果纏身無處可逃，他們修道之人才懂的一些話我沒能記得住，隻記得那老道說，人即便是死了，依舊沾染因果，因果不斷，輪回難脫，我當時已然知道自己或許將因留靈陣獲取機緣，便追問什麼是因果，又如何斬斷因果。” 　　“那老道沒與我細講許多，老夫隻記得他說人死後便會凝出魂魄，魂魄也有強弱，大致意思是強弱在於造化，而造化難脫因果。因果雖然無形，卻分善惡。還說這善惡，並非世人所言善惡，須看與大道有益有惡等等。道士嘛，說話總是不太好理解，老夫便央他解惑何為大道何為善惡，他卻說老夫悟到便可自得，悟不得也非災禍。隻說是老夫若是得了這留靈陣，自然不用擔心因果。” 　　“那老道還說人死後，魂魄凝出時便會帶有因果印，而這因果印，便是連接著屍身與魂魄的一把鎖。肉身乃是魂魄於這世間行走時的依憑之物，因果沾染會在肉身消散時歸於魂魄，惡因纏身者，魂魄飛散便是自受惡果，善因傍身者，魂魄飛升便是造化了得。” 　　“小娃娃你之前問我，偌大陵園怎麼除了老頭子我，再沒有別的鬼，有的也許就是造化不夠，連清醒的魂魄都來不及凝出便隨屍身焚去了，有的也許是因果反噬，受了惡果便魂飛魄散了，我們那時還是入土，屍身消亡緩慢，因果反噬柔和，現在你們都是一把大火，也難怪屍身焚毀時個個鬼哭狼嚎。有那麼幾個焚了屍身還保持清醒的，也各自散了……” 　　鬼大成聽到這裡便氣憤道： 　　“既然有幾個清醒的家夥，您老怎麼不拿他們當做你的‘因緣際會’啊！？抓我來陣裡我豈不冤枉？！” 　　鐘老頭臉上又有點掛不住，解釋道： 　　“不是老夫沒有引他們進來……隻是有幾個人在我毀去他們魂魄中因果印時一同消散了，僅有兩個沒有消散的，可不知為何這留靈陣對他們毫無反應，老夫也曾將那些熬過屍身焚毀痛苦後還保持清醒的幾個人帶過來，可他們就像是流水過篩，留不下啊……老夫也隻能由他們去。” 　　鬼大成更鬱悶了，嘀咕道： 　　“那憑啥留下我啊？真是的……” 　　鐘老頭眼裡竟然有些發光，言語間竟然有些雀躍，說道： 　　“你小子跟別人不一樣啊！老夫不是說過了嗎？這許多年來我見過的鬼裡，凝不成身形的有一些，凝成身形後渾渾噩噩的才是最多的，有身形又清醒的便十不存一了，清醒的裡麵焚去屍身時能留下的又隻是少數，而那些少數裡，像你這般渾身白光護體的，絕無僅有，你小子絕對是有蹊蹺的！你小子是不是有什麼際遇？” 　　鬼大成納悶道： 　　“蹊蹺什麼啊蹊蹺，我活著三十多年也沒念佛參禪也沒出家修道，我哪裡會知道怎麼回事，但凡我要是知道，我還問您老乾什麼？再說，您老身上不也有白光嗎？” 　　鐘老頭擺擺手，說道： 　　“老夫與你不同，老夫周身白光不是自身的，是這留靈陣的。老夫屍身入土後，也隻是靈臺清明的一個鬼魂而已，隨著屍身腐壞，老夫身上的因果印斷去一根因果線，便會被這留靈陣接過一根，屍身腐完，因果印便完全連在了這留靈陣裡，這周遭靈韻便由這留靈陣緩緩傳與我，我才有了這周身白光。” 　　“而你小子周身的護體白光，比我強了許多，我試著砍了你的因果印，果然斷掉了你與屍身的因果，引你來此留靈陣中後，這留靈陣便自己行動了起來，隻需老夫簡單地稍加引導，便一絲絲一縷縷地向你周身裹去了……” 　　鬼大成心裡罵娘，臉上臉色也不好看，罵罵咧咧道： 　　“什麼狗屁留靈陣，跟個挑嘴的貪吃鬼似的！之前有鬼你不吃，碰見我這沒見過的咬住不鬆口。你個鬼老頭也不厚道，商量都沒跟我商量一下，就自顧自地把我扔進這裡……” 　　鐘老頭被鬼大成這麼幾句話說的啞口無言，隻能默默又從腰裡抽出煙袋鍋子，裝了一鍋煙絲，燃著了一口一口靜靜抽煙…… 　　鬼大成罵罵咧咧抱怨完，安靜地看鐘老頭尷尬地裝煙抽煙，突然想起個事情，開口問道： 　　“鐘老爺子，這留靈陣……留我需要多久啊？哪裡有個進度條看看？” 　　鐘老頭一愣，張口問： 　　“進度條？什麼進度條？” 　　鬼大成撇撇嘴，說： 　　“沒啥沒啥，就是，怎麼能知道留靈陣是不是已經留下了我，您老什麼時候算是自由了？” 　　鐘老頭恍然，吐出一口煙，說道： 　　“小娃娃你與老夫不同，老夫魂魄中依舊是有因果印的，隻是從原本屍身斷開連入了這陣法，而你魂魄中的因果印已經被我打碎，消散不見了，所以這陣法沒有辦法去連上你的因果印，不過，依舊是在往你周身融入。你要說怎麼看……” 　　“你試試凝神靜氣去看我，若能看到老夫檀中穴內一團亮光，再仔細分辨，便可看見，若我因果印中因果絲都斷開來，我便可脫困，小娃娃你……” 　　“我也就留下了是吧。” 　　鐘老頭點點頭，沒再言語，默默抽煙。 　　好在鬼大成知道檀中穴是在哪裡，於是將注意力集中在鐘老頭的胸口，雙眼緊緊盯著，可是半天也沒有看見什麼發光的東西，於是抬頭問道： 　　“我看半天也看不到哪裡有什麼亮光啊……” 　　鬼老頭似乎已經料到，緩緩說： 　　“小娃娃你不用心急，慢慢地自然就會了。” 　　鬼大成給了鐘老頭個白眼，說： 　　“慢慢？慢到啥時候才行啊，慢到你脫困，我連看的人都沒有了……” 　　鐘老頭幾次三番被鬼大成搶白，還是心下覺得虧欠，也不好生氣，便也不做聲了。誰知道鬼大成這小子不知道又有什麼鬼主意，竟然站起身來，湊到鐘老頭身邊彎下腰伸手過來摸上了鐘老頭的胸口…… 　　鐘老頭本在默默抽煙，忽然被鬼大成的動作嚇了一跳，就要閃躲，鬼大成忙用另一隻手穩住鐘老頭的肩膀，咧嘴笑著說： 　　“老爺子您別動，我摸摸心跳試試看。” 　　鐘老頭一頭霧水，竟真的正襟危坐，像是接受醫生檢查的病患一樣安靜不動。 　　鬼大成閉上眼睛，將注意力集中在放在鐘老頭胸口的右手上，漸漸地，鬼大成右手上似乎有白光透過鐘老頭胸口，向他胸內灑下星星點點的光芒…… 　　鬼大成雖然閉著眼睛，可他看到了，在鐘老頭胸口中有一團不規則變幻的亮光，注意力再集中一些，便能看見在那翻滾變幻的一團光內，有一個鴿子蛋大小的圖形，像是一棵樹，辨不出是什麼樹種，隻是一棵樹，根須分明的一棵樹。 　　那樹形圖案毫無依憑，就浮在那團光內，那樹由青絲盤結而成，枝丫眾多，隻是葉片寥寥，樹乾也不甚粗壯，根須倒是盤了一片，看起來似乎比樹上枝丫更為繁茂，再仔細分辨，便能看到有發著白光極細的絲絲縷縷連接在那樹根之上，白光湧入樹根，便轉為青色絲縷，讓這樹形圖案更為凝實。再細數下來，連接在那樹根之上的白色絲縷已然隻剩十幾根，鬼大成正在觀察間，便有一根絲縷繃斷開來，憑空消失。還好這白色絲縷繃斷的頻率並不快，好半天才有一根，分辨下來，那白色絲縷也有粗細之分。 　　鬼大成心裡有了數，睜開了眼睛，拿開了放在鐘老頭身上的手，獨自琢磨，正在估計大概時間和自己被困的進度，突然感覺鐘老頭眼神異樣，便回過神來，看見鐘老頭一臉不解地看著自己，便問道： 　　“怎麼了老爺子？” 　　鐘老爺子皺起眉頭說道： 　　“你這小鬼……有古怪……” 　　鬼大成已經被鐘老頭說了很多次與眾不同，也已經不再吃驚，回話道： 　　“您老別這麼看我，我就是一個新生的小鬼，自己什麼情況我也不知道，別說您老有疑問，我還想知道怎麼回事呢……” 　　鐘老頭嘆了口氣，若有所思道： 　　“也不知道將你困於此陣到底是對是錯，怎麼我有些心下不安……” 　　鬼大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拍了拍自己的手，打岔道： 　　“不安？良心不安啊？” 　　鐘老頭又被話噎的難受，白了鬼大成一眼，沒吭聲。 　　鬼大成笑了笑，說道： 　　“嘿嘿，怪我怪我，我嘴又快了，您老別往心裡去，我都認命了，沒事沒事。話說我剛才看到您老的因果印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您檀中有團光，光裡有個圖案，是一棵樹，樹根連些白線，還有十幾根，隻是過一陣子就斷掉一根，估計就是您老說的那什麼留靈陣的玩意兒了，我猜全斷了的話，您老也就自由了……恭喜了……” 　　鐘老爺子沒說話，但是眼睛直勾勾盯著鬼大成的胸口，過了一小會兒，鐘老頭“咦？”了一聲。 　　鬼大成見鐘老頭似乎發現了奇怪的情況，便低頭往自己胸口看去，沒見有什麼異樣，於是問鐘老爺子： 　　“怎麼了老爺子，您老看見啥了？” 　　鐘老頭眼神古怪地又看了鬼大成一眼，張口說： 　　“老夫明明將你的因果印毀去了，怎麼現在又出現了一個，而且……還是老夫未曾見過的圖案……” 　　“啊！？”鬼大成聽鐘老頭這麼一說，連忙追問： 　　“什麼意思？說說，說說，我自個看不見……” 　　鐘老頭皺著眉頭說道： 　　“你小子不是說看到老夫的因果印是一顆樹嗎？那就跟我所見的那些因果印都是一樣的，小娃娃你的因果印，原本也是一棵樹……，隻是粗壯非常，枝繁葉茂，與常人有異，可當時被我毀去以後便消散不見了。怎麼現在又出現一個圖案……” 　　鬼大成心裡也是好奇，迫不及待問道： 　　“什麼圖案？” 　　鐘老頭說道： 　　“好像是太極……白色太極……太亮看不太清楚……” 　　鬼大成好奇心徹底爆發了，多想從自己胸口裡摳出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太極。 　　鬼大成問道： 　　“老爺子，那我這算是好還是不好？” 　　鐘老頭搖了搖頭，說： 　　“老夫也不知道，要是那老道士還在的話，也許還能給你解釋一二……” 　　鬼大成“嘁”了一聲表示無語，接話道： 　　“當初這留靈陣那老道士不是沒用上嘛，我上哪裡找道士去……” 　　說到這裡，鬼大成突然一愣，對啊！這事情就是因為那老道士而起的，那老道士不在了，不還有別的道士呢嘛！隻是現在這世道，曾經有個階段破除封建迷信，雖然打掉的大多是些江湖騙子，找書苑 wwｗ.zhaoshuyｕan.com 可誰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一些有真本事的人存在了，江大成生前雖然不封建迷信，但是依舊保有將信將疑的立場，他這死後變成了鬼大成，才知道真的有些事情是生前理解錯誤的。 　　鬼大成想到這裡，便迫切地想要找個人解解惑，好滿足一下自己的求知欲好奇心之類。可轉念想到雖然有人能了解自己目前狀況好給他解釋一二，但自己卻將要被困在這留靈陣裡哪裡也去不得了，便心裡煩躁異常，可又無處發泄，橫豎那鐘老頭拿自己沒有什麼辦法，便把氣又撒在了鐘老頭身上，氣鼓鼓對鐘老頭說： 　　“還是都怪你個糟老頭子！要不是你把我困在這裡，我就能找個懂行的人問問情況了！” 　　鐘老頭一臉苦笑，解釋道： 　　“這留靈陣已經將你裹挾的差不多了……即便是老夫轉了念不再留你，現在也不是老夫能左右的了……” 　　鬼大成也是無奈談了口氣，不再言語，默默等待鐘老頭脫困而出，然後自己也不知會被困在這裡經過多久的歲月…… 　　一想到這如籠中般的生活，鬼大成便有些絕望，可又萬般無奈，隻有默默的等…… 　　鬼大成想起了爹娘，便將眼光投向了自己靈堂的方向，那裡還有為自己守靈的父母，自己一旦被困，以後和父母妻兒也就難得相見了，想到這裡心裡就一陣難過…… 　　鬼大成正難過間，忽然發覺再自己靈堂方向有個白色光點…… 　　“那是什麼？！” 　　鬼大成心中一邊納悶，一邊下意識地伸出手向著光點抓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