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1 / 1)

大家都見過煙花吧,在漆黑的天幕裡,一點亮光從地下升起,扶搖直上,漸行漸慢,終於在某一瞬間,亮光熄滅,隨後猛然炸開,漫天點點五彩星光,像是怒放的牡丹,如果你緊緊盯著,讓眼神的焦點迷失在黑色天幕裡,那煙花綻開時,就如同是一張漁網,向著你迎麵撒來……,若是煙花此起彼伏,那滿天繁花便更加好看。   當鬼大成下意識沖著、那靈堂方向的白色光點虛空抓了一把以後,那光點便如同炸開在天空中的巨大煙花一般,向著鬼大成籠了過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鬼大成愣在當場,沒有任何思考時間,鬼大成便被籠進了白光裡,周遭的一切全淹沒了進去,白光強烈,鬼大成睜不開眼睛,就像是人在黑暗的環境中被猛然扔進了一個鋪滿白熾光的純白房間,眼中除了白光,什麼都看不到,好在鬼大成很快便適應了。   鬼大成詫異地四處張望,發現自己處在一個空無一物的白色空間,是真正意義上的空無一物,無天無地,無物無人……   當一切都消失,周遭空無一物時,方向方位便也不再存在,鬼大成立在這個空間裡,一臉茫然,不知所措。   “這是哪裡?這是什麼情況?”   鬼大成恢復了思考能力,開始穩定下心神觀察周圍,還好,在這空無一物的空間中,遠遠的地方發現了些許不同,也正因為那一點點的與眾不同,才讓這個空間有了上下左右,有了遠近距離。   那遠遠的一點不同,在鬼大成看來像是一團白色微微泛有灰色的霧氣,距離不算很遠,二三百米的樣子,鬼大成除了前去探索一下,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於是便邁開步子向那霧氣走去,好在雖然沒有天沒有地,可是鬼大成依舊步伐穩定地向著霧氣方向移動,之所以能確定他是在移動,僅僅是因為能感覺到霧氣漸漸變大而已,若沒有這霧氣,向任何方向去走,也都沒有區別,甚至無法確定是在移動還是在原地踏步。   帶著滿肚子的狐疑,鬼大成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團霧氣跟前,原本遠遠看來是白色微微泛灰的霧氣,走近後卻發現並非顏色均勻的一團,而且並非灰色,是白色中還夾雜著其他色彩,隻是不甚明顯。霧氣形狀不規則,並且在緩慢變幻,像是一團掉落在身邊的雲團,雲團中間漂有籃球大小的一個發出微光的水泡,霧氣所顯示的顏色是那水泡發出的微弱光芒所映襯的結果,水泡雖然也在緩慢變幻形狀,可大致還是球型,光芒不定,有白有灰,有藍有橙……   鬼大成盯著“雲朵”中間的“水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和熟悉,下意識地,他將手探了過去。   一瞬間,拉扯感再次出現,隻是,之前的白光是向著鬼大成籠了過來,這次卻不一樣,是那“水泡”將他扯了進去!   鬼大成眼前的情景再次變幻,而這一次,他愣在原地,眼淚瞬間充滿了眼眶,一個小小的眼眶哪裡容得下不斷湧出的淚水,那淚水自然是簡簡單單便尋到了突破口,順著臉頰向下流去……   鬼大成慌忙抬手擦掉了眼淚,順著自己耳中不甚清楚的喃喃聲音,在自己雖然不怎麼熟悉,但是從父母口中聽過無數遍,照片中也看過無數遍的場景中,快步走了過去……   這是江大成嬰幼兒時期的家……   那是一個簡陋的筒子樓,鬼大成最初就站在那筒子樓的過道裡,過道裡每家每戶門口都堆放著些雜物,還有著一個個簡陋的小灶臺,說是灶臺,其實不過是一個個破舊的桌子,桌上放著老舊的小氣灶,別看氣灶老舊,那也是極好的了,還有的桌子上放的僅僅是一個小氣爐子,桌下放著煤氣罐,還有各種蔬菜堆在一起的菜筐子,桌上是菜板、調料、刀具等等廚具,一切的一切,鬼大成從父母口中已經聽過許許多多遍,隻是這一次,他是親眼所見。   鬼大成眼前的一切雖然可以分辨,卻都帶有一種虛虛幻幻朦朦朧朧的感覺,不太真實的樣子。雖然眼前的事物不真切,但是鬼大成耳中傳來的聲音是他從小到大聽在耳中幾十年的,所以很簡單便能分辨出哪扇門後會是自己曾經生活過的空間。   鬼大成站在門口,上門框有幾個釘子掛著一個半截的布簾子,布簾子上繡著一團花團錦簇的牡丹花,簾子後的門雖然關著,但是並未上鎖,鬼大成伸出手,緩緩推開了門,耳中傳來清晰的笑聲,稍一停頓,鬼大成邁步進了屋子……   闖入眼中的是一個坐在床上的年輕母親,正咧著嘴拍手笑著,笑的是那麼燦爛那麼開懷,麵容是那麼年輕,沒有鬼大成熟悉的皺紋,也沒有他熟悉的白發,對於鬼大成來說,現在母親的年紀比自己都要小不少,鬼大成看著這位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年輕母親,眼淚再一次湧了出來,鬼大成迅速擦掉,好不讓眼淚模糊自己的視線……   在鬼大成的記憶裡,大成媽好像一直是一個中老年婦女的形象,以至於他忘記了自己的母親原本也是一個小姑娘,也曾擁有著無憂無慮的童年,也曾經是一個活力無限的懵懂少女,也是個曾經擁有著年輕身體的有為青年,而江大成,才是那個後來闖入那個美好的姑娘生命中的家夥。   鬼大成最開始認為時間是罪魁禍首,覺得是時間啊,將他母親的青春帶走了……,可現在,鬼大成覺得,他自己才是那個小偷啊,偷走了母親的時間,偷走了母親的精力,偷走了母親的青春,偷走了母親的疼愛,是他,讓自己的母親無法擁有肆意的人生……。   鬼大成將視線從母親臉上移開,大成媽前麵是一個咧嘴大哭的光屁股小男孩,小男孩坐在媽媽身前,小小的手裡攥著一瓣桔子,桔子並未被咬掉,隻是被小孩子的手用力攥破了而已,淌的滿手都是桔子汁,小男孩因為哭泣咧開的大嘴裡還流出了哈喇子,鬼大成本以為是桔子酸才導致的,然後突然想起自己母親跟自己講過許多次的兒時趣事,原來不是因為酸才哭,而是因為自己手攥得緊,吃桔子的時候光咬手指頭才哭……   鬼大成也咧嘴笑了,笑著笑著就又哭了。   鬼大成正想湊近前去,眼前的場景突然變化了……   鬼大成站在一排平房前的空地上,空地上被開墾出來了兩小隴地,上麵搭著竹架子,架子上爬著豆角和黃瓜,太陽很大,曬得知了煩躁地叫著……   鬼大成記起自己聽爸媽說過,年輕時他們在筒子樓住了兩年,後來因為有了江大成,所需要的房間要更大一些,便搬到了樓南側的平房裡,雖然保暖性差些,不過那時也都沒有暖氣,冬天全都是靠煤爐子取暖,江大成的父親因為嫌現成的煤球比較貴,每年便去買回來很多散煤,用工具自己加工成煤球使用,前前後後能省下不少開支,江大成的父親在當時那可是屬於相當能乾的人了。   鬼大成環顧四周,在平房前的一棵老梧桐樹下看到了自己的父母,鬼大成邁步走了過去……   樹下,大成媽坐在一個小木板凳上,穿著個素色的短袖,褲腳挽在膝蓋上,身前放著一個大鋁盆,盆裡有搓衣板和一堆衣服,腳邊有肥皂盒,裡麵放著半塊肥皂,盆裡的衣服大多都是小孩子的,那個年輕的母親一邊手上不停地搓洗著,一邊笑容燦爛地將頭抬起看向旁邊在樹下嬉戲的丈夫和兒子。   鬼大成順著母親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圍繞著老梧桐踉蹌奔跑的小男孩,還有彎著腰伸著雙手跟在孩子身後防止孩子摔倒的年輕父親,父親穿個白背心,褲腳也挽著,一雙塑料拖鞋踢踏在腳上,大成爸一邊在後麵追一邊笑著喊:“慢點……慢點……”,小男孩以為自己父親是在跟自己玩追逐的遊戲,於是更加起勁地跑動著……   整個樹下便充滿了幸福的笑聲……   情景再次變化。   鬼大成又回到了室內,他站在房屋中間,這次首先看到的是窗戶,窗戶上有兩扇紗窗,清晨的陽光原本是明亮但不刺眼的,可因為室內比較昏暗,所以鬼大成還是稍微適應了一下。   鬼大成的父母抱著小男孩對紗窗上指指點點,這時鬼大成才注意到,紗窗的上麵爬著幾隻知了,確切的說是幾隻蛻過殼的蟬和幾個已經成為空殼的蟬蛻。   年輕的母親抱著兒子,那年輕的父親便開始使壞了,他拉出兒子蜷縮不前的胳膊,將不老實的蟬一下放在了小男孩的手背上,那蟬因為要爬樹所以腿上是有鉤的,雖然傷不得人,可弄得人也是會癢癢的,小孩子哪裡知道,再加上皮膚嬌嫩,猛然感覺到又痛又癢,自然是害怕極了,於是就一邊扭身往媽媽懷裡鉆,哇哇地喊著“媽媽!”一邊奮力甩動小手,好躲避這不明生物的攻擊。大成媽見狀,一邊護住兒子,抬腿笑著輕踢了大成爸一下……   場景再次模糊、變化……   鬼大成就這樣旁觀了自己嬰幼兒時期的可愛和出糗,又旁觀了自己少年時期的任性和張揚,還有自己青年時期的意氣風發和一意孤行,以及自己步入中年對家人的理解和溫和……   鬼大成最初以為這便是大家常說起的“走馬燈”,好讓自己能回顧一下這一生,可後來意識到不對,這若是鬼大成的“走馬燈”,那為何沒有鬼大成自己認為還算重要的瞬間?   鬼大成就那樣呆呆站著,看著眼前一幕幕的場景變化,一切都會變,唯一不變的是那一對母子……   這時,鬼大成才意識到這些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跑馬燈”,而是自己母親記憶中的片段,而這記憶裡最重要的,一直都是江大成……   那一幕幕的場景浮現又變換,鬼大成能夠完完全全地感受到那一個個場景散發出來的情感。從最初的幸福甜蜜,到中間的無奈生氣,再到後來的驕傲欣慰,直到最後那無盡的遺憾傷悲……,場景的色調也由鮮艷明亮變得黯淡灰白。   終於,鬼大成眼前一白,又回到了那個一無所有的白色空間裡,麵前就是那一團翻滾變幻的“雲朵”,忽然,“雲朵”中那個內裡色彩流動的“水泡”炸了開來,可炸出的並不是水花,而是一縷縷色彩不同的薄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融進那“雲朵”中去了,而那“雲朵”也起了變化,變成了色彩斑斕的一團,並且開始旋轉,而且是一邊旋轉一邊向內坍縮,轉眼間那一朵五彩斑斕的“雲朵”變成了一顆散發白光的明亮小水珠!   鬼大成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一頭霧水,可正在他想認真觀察一下那顆小水珠的時候,那水珠卻自己動了起來……   那水珠緩緩飄動了起來,懸浮在鬼大成身前稍微一停頓,便向著他的胸口飄來!   鬼大成下意識的就想要去躲避,可那明亮的水珠卻莫名其妙的讓鬼大成覺得溫暖……,於是鬼大成安靜站著,眼睜睜看著那一顆小水珠飄到自己胸口,融進自己的身體裡……。   果然,鬼大成在水珠融進身體的一瞬間便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很舒服,很安心……   在水珠融進鬼大成身體後,隻過了幾個呼吸間,鬼大成所在的白色空間也開始有了變化,那充斥著一切的白色開始消退,在鬼大成的身邊開始出現物品,有地,有墻,有燈光,有燭光,有個躺著江大成的冷棺,還有個睡著傷心母親的折疊床……   這裡是鬼大成的靈堂,鬼大成的母親在床上睜開了流著眼淚的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對呆坐在墻根閉目養神的大成爸說:   “他爸,我夢見大成了……”   鬼大成站在大成媽的身前,身上還能感覺到剛才水珠融進身體後的溫暖……   大成爸聽到大成媽的話,睜開眼睛沒有說話,可眼裡也開始出現淚水……   外麵天還很黑……   鬼大成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