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今晚的白雲戲樓無疑是京城最熱鬧的所在,不單全城的達官顯貴都捧了人場,幾個響當當的梨園行大角兒,也跑過來湊趣。   “謔,還真是小陶陽!”張超細打量一眼不遠處那位麒麟劇社的臺柱子,告訴劉晚照,“他唱紅的那會兒,才這麼高,”說著,手比了一個七八歲孩子的高度,“上了臺就有樣子,一點不怯,真正是當之無愧的京劇神童。”   “你怎麼不提他下了臺的事兒呢?”高楊嗑著瓜子,樂道。   “我這不是正要說,”張超抓一把五香瓜子,撒到黃子弘凡麵前,像喂一隻鴿子,“陶陽陶雲聖,一代神童,下了臺,盡賊著佳哥要米花糖吃了!”   “何止,陳博豪還給他洗過尿濕了的床單呢。”   黃子弘凡大抵也是頭一次聽聞這樁軼事,耳朵豎得比那小狗還尖。   “那這陶老板現在的年紀,最多也隻有十六七的樣子?”劉晚照驚異道。   “是咯,十六歲的紅角兒,蒼天見憐。但也不是一路都順。”高楊喝一口茶水,“倒倉那幾年作死作活,沒少往福園跑過鬧過。”瞧一眼黃子弘凡,這位正在劉晚照邊上兢兢業業剝著瓜子殼。“當年那急赤白臉的小樣兒,現在記起來還想笑呢。”   “佳哥疼小輩兒,我們幾個好的時候,他的藝名都還沒有叫起來,大夥就是‘馬爺’‘馬老板’的喊著。”張超笑語,“那時候高楊跟我都才是半大小子,沒到剃胡子的歲數,”說到這裡高楊駁他:“我十一歲可已經開始刮胡子了。”   張超自然並不吃味他的話,“最開始高楊還沒拜師,跟著撂地的雜耍藝人隨便唱唱。佳哥和我們幾個成天廝混在一處,上山打棗,下河摸鱉,誰也想不到幾年之後,蟬聯兩屆梨園魁首,北京城無出其右的京劇名角兒,就是他白雲軒。”   “那我有問題,”黃子弘凡舉手,把剝好的瓜子仁再撿一遍出來,放在高楊手心上,“佳哥是從來都這個脾氣,還是成了角兒之後……”   “他自來就是這樣,”高楊接住了瓜子,沒有推,也沒有就吃,“嗆不得,惹不得,打又打不過。”   “前陣子說著嘮著,起了興,就要大家全唱反串,他也不管別人能不能來得了。”高楊緩緩一眨眼睛。   “梨花的楊貴妃不如阿雲嘎的,她的晴雯才是真俏!”馬佳大聲拍著椅子扶手,腿就搭在桌麵上,“玩兒唄,就是玩兒,趕明兒都反串,”馬佳把他那“立馬昆侖”的黑地金字折扇一開,遮半邊臉,向著福園眾演員一個睜眼亮相,竟憑空作出了媚態來。   “我演費貞娥。”   “就為了看他這費貞娥,福園全班子都學了別工的東西。”高楊撥出一顆人家給他剝好的瓜子,看一會兒,才肯放進了嘴,“馬佳的貞娥,當年是在醇親王府連唱了三場的。可真能稱一個‘不可方物’。看過的沒看過的,無一個不想再看。”   “什麼都是一個玩,什麼也不在乎,也不怕。天多高地多厚,人就多大膽子。要說治他,我看普天之下,也就那麼一個人了。”   “誰?”   幾雙眼睛一時齊刷刷地看向了高楊。   “既說到這了,那就讓我再瞧瞧,咱們這位財神爺今兒來了沒。”   高楊轉轉眼睛,逡巡兩圈,並沒發現要找的人。倒是張超和黃子弘凡,在這戲園子裡逢見了熟悉麵孔。   隻見徐家大小姐就在那第一排中間的圓桌前就坐,扣著頂與身上衣服不調顏色的瓜皮帽子。而在她旁邊坐著滿臉朗笑的那個帽子主人,可不就是留洋學習東方文學,才回國不久的蔡程昱嗎?   蔡程昱是悄摸著溜過來的,他因看見徐晦在此,就搬來凳子,加塞在她邊上。   “好姐姐,讓我一個。”   徐晦原本買的也是兩張票,她看戲總嫌座兒擠。有人陪著豈不更好,當然就請小蔡放心坐那裡,也好一式說話。   說來他們兩人亦多有幾麵之緣,蔡程昱同徐晦的親叔伯哥哥徐均朔來往甚多,因此徐晦常遇他來家探訪。   蔡程昱雖無聽戲的舊習,遇到“白雲軒反串”這樣的大新聞,一點好奇心還是可有的。這一對同時出現在戲院,該道還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