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福園是個不大不小的戲班子,早先題名白雲軒,老班主沒了後,馬佳正好也成了角,藝名乾脆就叫白雲軒。戲班子住進了龔七少爺斥資給他們買的園子,就隨園子改了名,叫作福園。   馬佳擼著他那肥狗閑敘家裡時,常常拾起的話嗑是:“如果不是我,他能有更好的前程。”   這個“他”是指高楊,大家都心知肚明。   孟玲先生全情全義,孟家班上行下效,馬佳對他這個師弟向來心重,疼愛有加。他們在唱戲上都是絕好的天賦,但馬佳學得更早,且天資更高,高楊在他的影蔭之下學戲、出師,什麼都似差他一小段,不能拔尖。   馬佳成名以後,又做了一班之主,他給福園立下規定,高楊與其後人不簽福園的賣身契,例錢每月照給。“什麼時候我白雲軒說話不頂事了,這規矩什麼時候算完。”   福園是高家人的養老保險,應急時候,他們可去其他院團班社簽約走契,拿兩份錢。   白雲軒前腳還沒邁進荔香苑的大門,晴姑娘就眼尖地瞧著了他,趕快地親自過來招待。   “白爺來了!您萬福!”   晴姨開的青樓,正名應作荔香苑,京城百姓給叫白了,稱作“梨香院”。   馬佳見到小晴煙,先抱著掐了一把臉,又湊到鬢邊吸一口香味,“好寶貝,可想你呢,”又一一地回應幾個走過招呼他的姑娘,接著才問她,“你們媽媽呢?”   “您今兒來得早,她怕是午覺還沒醒。我去看看。”小晴煙說著,就向樓上去了。   晴姨據聞是金陵人氏,早時做煙花女,存了頗豐厚的積蓄,到年紀了金盆洗手,單身北上,開了一家門市,結果還是個妓院。   這殊韻猶存的塵臺女人,到京城不過兩個月時,就饒上一個二十八歲,相貌清正,唱戲全國第一,好看又好聽的梨園名角,愛慘了她身上那個遊戲人間的“範兒”,麻雀投網似的愣追,拒絕的話說了多少都不管用。由此便可見其本事。   在北京多年,還帶出了一個頂頂風情綽約的乾女兒。晴姨把她自己從前在金陵當紅過的名字傳給了她,前綴加個“小”字,叫作小晴煙。   “媽咪喲,您起了沒?”聽著晴姨門裡含混應了一聲,小晴煙進了繡房,道:“白爺來了。”   “白爺?”晴姨委在妝鏡前的椅裡,傍邊放著水煙,“哪個白爺?”問著,手中就把玩胭脂匣子,也不急上顏色。   “咿,我的好媽咪,你又說笑話,京城還有哪個白爺?自然是白雲軒,白爺了。”   晴姨便低哼了一氣,不覺帶上點笑腔,“《鈴鐺譜》的白探花也是白爺,就許他馬子軒是爺?”水煙袋又拿了起來,“叫他上樓。”   “哎。”   不多時,馬佳就坐在晴姨的床邊了。   “羅雀那孩子啊,”晴姨聽著馬佳說話,一邊慢悠悠地給他捏著腿,“我當初見她樣子惹人憐,嗓子也不錯,教她唱《女起解》,學得挺快,也有味道,就想著交給你調理。”   “嗯,”馬佳拉著晴姨的一隻手,“她的確很是唱戲的材料,那小高音兒!”說到這裡,又不免對自己的口傳心授洋洋得意起來。   “我原是想著,叫她給你做填房的。”晴姨調侃似的,拿著說笑口吻。   馬佳好聲好氣,“你安排的,我當然都聽。她在我這裡住得多慣,肯定不能吃苦、挨擠兌。”又說,“不過,她要和別人好,我也沒脾氣。又不是非要她一輩子伺候我。”   “我曉得,你是恨她不唱戲了,急著去給人當姨太太。”   “是啊,”馬佳撒嬌似的,拿沙錘般的拳頭砸著床,“她再好好兒學他一二年,有的她紅呢!乾嘛非把自己關進了深門大院裡頭,不見天日的?”   晴姨歇了一口氣,目光淡遠地遙遙看著窗子。   “唱戲啊,不一定敢是多少人聽的重要。龔子棋能懂得她,所以她情願隻給他一個人唱。”   “子軒,”她叫了一聲馬佳的字,“我這幾年,不也就隻給你一個人唱過《起解》?”   “可我怎麼覺著,給一個人唱不過癮?我恨不得全中國、全地球的人都來聽我唱!”馬佳納罕地鼓起臉來,紅潤的腮花像兩個棉桃。   “人跟人不一樣麼,”晴姨的聲腔夜一樣的和緩,“你是角兒,但不是每個人都想做角兒。”   “也對哦。”馬佳恍然。   旋即,就像忘了方才一連串對話似的,眼巴巴看晴姨。   “好老婆,今天能做嗎?”   晴姨繃著不笑,淡淡嗯了一聲。   “要的。”